張鋼鐵出城時已是寅時許,城內一晚上雞犬不寧,郊外倒是靜謐祥和,人們都沉醉在夢鄉,張鋼鐵隨便找了個荒宅烤乾衣服躺下,只等天亮了去拜訪卓如歌。
打了一晚上架,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可惜最終被風吹醒,張鋼鐵伸了個懶腰緩緩坐起來,哪知入眼竟不是荒宅的破牆,而是一棵大槐樹,張鋼鐵奇怪地四下掃了掃,腦子一下子清醒了,只見遠處一尊三丈高的金佛威嚴聳立,耳中隱隱有濤聲,張鋼鐵一骨碌爬起來四下查看,發現真的是聽濤島,連忙奔到大佛邊沿着蓮花臺搜尋,果真找到了段顯貴用刀子扎的洞,說明時間至少在那晚之後。
“我…回來了?”
張鋼鐵日日夜夜盼望着回來,真回來了卻有點不知所措,他還沒救出沈伯義他們三個,沒看到神機妙算的錢一空如何敗給朱元璋,沒找到月兒把她安然無恙送回沈城,沒給蘭兒和小穀子找到託付,沒弄清楚卓如歌是誰。
“老天爺,九天星君,你這是什麼劇本?你當初莫名其妙把我送到元朝,我好不容易混出點名堂,你又這麼毫不留情把我送了回來?你留下這麼多的坑怎麼填?”
張鋼鐵仰天咆哮,可惜誰也回答不了他,張鋼鐵頹然想了許久才強迫自己接受現實,真正的離別永遠也來不及說再見,這纔是殘酷的生活,自己本來就不屬於元朝,那些古人的輸贏和生死都已是歷史,正所謂早死晚死都得死,既然已經回來,再想回去恐怕不可能了,既來之則安之,至少能和家人團聚了,不用再整日與人打打殺殺。
正想着忽然看見遠處走來一個人,張鋼鐵從他走路的姿勢認出是郝帥,欣然迎了上去。
“張鋼鐵?真的是你?”
郝帥一臉驚喜,雖然張鋼鐵一身古裝,頭上還扎着髻,但同樣好認。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
張鋼鐵奇道。
“我怎麼會知道?我只不過是把今天當成了你的忌日,六年來每年的今天我都來給你燒幾張紙。”
這麼巧嗎?張鋼鐵想了想,還真是同一天。
“你還別說,這髮型挺適合你,快跟我說說你這是穿越到了哪朝哪代?”
郝帥像看外星人一樣端詳着張鋼鐵的衣着打扮。
“元朝,十四世紀。”
張鋼鐵嘆了口氣。
“乖乖,你牛。”
郝帥不得不信。
“你怎麼老了這麼多?”
張鋼鐵同樣端詳着郝帥,張鋼鐵習武之後神采奕奕,這六年反而年輕了不少,可郝帥卻一臉滄桑,跟張鋼鐵完全不像同齡人了。
“還不是日夜操勞累的?你走之後我要照顧兩家人,一個人掰八瓣,這六年的生活費、勞務費、精神和肉體損失費你都得賠給我。”
郝帥還是那麼皮,好朋友永遠是好朋友,即使分別六年,一見面還是老樣子。
“我家人都好麼?”
張鋼鐵問道。
“阿姨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就是經常牙疼,已經換了好幾顆假牙了,你閨女小學快畢業了,回回考試都拿第一,有望上重點初中。”
郝帥笑着說道,張鋼鐵聽着卻很不是滋味,笑笑的童年他整整錯過了六年,孩子和大人不一樣,不知道笑笑還記不記得他?會不會原諒他?
“靜靜呢?”
張鋼鐵又問道。
“她…她過得也不錯。”
郝帥一句帶過。
“她怎麼了?”
張鋼鐵感覺不對勁。
“沒怎麼,你說你大老遠從元朝回來也不說給我帶兩件古董。”
郝帥趕緊轉移話題,張鋼鐵沒有追問,反正回去就知道了,二人坐遊艇跨過火海,到斜陽灣開上車直達新江。
站在自家門口,張鋼鐵擡着手卻不敢敲門,還是郝帥替他敲的,郝帥早已打電話通知了張媽媽和高文靜,沒等郝帥敲第二遍張媽媽就急切地打開了門,看見張鋼鐵時張媽媽瞬間老淚縱橫。
“媽。”
張鋼鐵一把抱住了張媽媽,媽媽的白頭髮和皺紋都多了不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媽媽輕輕拍着張鋼鐵的後背,她的兒子雖然命不好,但就是命硬。
“奶奶,我餓了。”
臥室中忽然走出一個小姑娘來,張媽媽趕緊將張鋼鐵拉到她面前。
“笑笑,你看看這是誰。”
張鋼鐵連忙擦掉眼淚,他走的時候笑笑只有他的腰那麼高,和她說話得蹲下來,現在已經到他的胸口了,張鋼鐵看着眼前的笑笑,腦海裡卻不斷浮現出她小時候的樣子,小孩一年一個樣,但即使在人羣中張鋼鐵也能一眼認出她,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還是那麼討人喜愛。
張禾笑注視着張鋼鐵看了片刻,忽然轉身衝進了臥室,張鋼鐵重重嘆了口氣,孩子果然一時難以接受,想聽她叫聲“爸爸”恐怕沒那麼容易,哪知張禾笑轉眼又衝了出來,小手中捏着一張照片舉到張鋼鐵面前,看一眼張鋼鐵再看一眼照片反覆比對,數碼時代連婚紗照都變成了電子的,張禾笑這張照片也不知道保存了多久。
“你是我爸爸嗎?”
張禾笑小聲問道。
“是啊。”
張鋼鐵心裡一熱,沒想到笑笑肯認自己,張禾笑聽完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奶奶說…我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電視裡凡是這樣…哄小孩的…都是死了,我一直以爲…我爸爸也死了。”
張禾笑邊哭邊哽咽着說道,童言無忌,張鋼鐵聽完不禁笑了。
“爸爸去的地方的確很遠很遠,爸爸費了好大力氣纔回來的。”
那地方遠得坐火箭都去不了。
“我有爸爸了。”
張禾笑開心地蹦到了張鋼鐵懷裡,她做夢都想見到爸爸,就像她爸爸做夢也想見到她一樣。
這時又有人敲門,郝帥人在門口,回手開了門。
“你來了?”
郝帥淡淡說道。
“嗯。”
是高文靜的聲音,張鋼鐵激動地轉過了頭,但當他看見高文靜的一瞬間他的人整個呆住了,彷彿一下子墜入了千年冰窟,連渾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冰,門口的高文靜竟挺着一個大肚子。
“靜靜!”
張鋼鐵喘着粗氣從乾草上彈了起來,眼前的荒宅四壁皆漏,風吹屁股陣陣涼,瞬間將他拉回了現實,原來只是一場夢。
張鋼鐵擦了擦臉上不知何時擠出的淚水,回想夢境中的種種事物以及各位親人,這個夢也太太太他孃的真實了,大多數人記不住夢境,除非是印象特別深刻,拋開詹自喜的惡作劇,張鋼鐵上次做這麼真實的夢還是在笑笑被拐時,當時他夢到笑笑被兩夥人以一千萬的高價進行交易,結果現實中笑笑真的被賣到了一千萬,如果說夢境與現實存在一定的聯繫,那麼這次的夢又預示了什麼?是我快能回家了麼?張鋼鐵透過破洞望向天空,他多麼希望有人能夠回答他,可惜沒有,外面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這些古人的輸贏和生死他忽然間又能插手了,張鋼鐵整了整衣裝,向千香閣走去。
千香閣白天冷冷清清,偶爾有留宿的顧客出門,張鋼鐵在門口亮出玉佩,龜奴直接將他帶到了忘歌廳,穿過後臺長長的走廊進了一處花園,園中繁花似錦萬紫千紅,不但看着賞心悅目,聞起來也使人心曠神怡,卓如歌的香閨就在花園的正中間,香霧繚繞有如仙境,也只有卓如歌這種美人才配得上這種雅居。
兩名侍女正在打理花枝,見龜奴忽然帶人進來,連忙上前詢問,張鋼鐵再次亮出了玉佩。
“相公稍待。”
一名侍女轉身進去通報,不久後退了出來。
“張相公請進。”
侍女恭恭敬敬地行禮作請,張鋼鐵道了聲謝走進了屋,門外侍女竟隨手關上了門。
屋內除了能聞見外面的花香外還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女人這種愛好似乎從古至今沒變過。
“進來。”
卓如歌在東側的裡屋輕輕喚了一聲,張鋼鐵緩緩邁步進去,裡屋看起來不大,正中間掛着一個簾子。
“再進。”
卓如歌的聲音就在簾子那側,張鋼鐵輕輕掀開了簾子,哪知一眼看見一個漂滿花瓣與泡沫的大浴盆,而卓如歌正在盆中沐浴,張鋼鐵慌忙放下了簾子,幸好卓如歌背對着簾子,張鋼鐵只看見一頭烏黑的秀髮和兩個白皙的香肩。
“卓…卓姑娘,你…你?”
張鋼鐵急得說不出話來。
“大膽狂徒,竟敢偷看本姑娘洗澡。”
卓如歌憋着笑說道。
“明明是你讓我進來的。”
張鋼鐵辯白道。
“誰聽見了?”
卓如歌耍起了賴。
“你…”
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卓如歌若不承認,無論鬧到哪裡都是張鋼鐵無理,張鋼鐵實在沒想到和她一見面竟鬧這麼一出。
“給你兩個選擇,一是進來與我共浴,二是自己到刑部領罪。”
卓如歌的絕代風姿使得張鋼鐵忽略了她是一個妓女,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脣萬人嘗,竟然恬不知恥喊人共浴。
“卓姑娘貌比天仙,在下實在不敢僭越。”
張鋼鐵說道。
“你又沒看到我的臉,怎知我貌比天仙?萬一我面紗之下尖嘴猴腮青面獠牙呢?”
卓如歌笑道。
“那樣的人當不了花魁。”
張鋼鐵倒也機靈了一回。
“那你是要選擇後者了?”
卓如歌問道。
“這…”
張鋼鐵又說不出話來了。
“聽說昨夜城中鬧了刺客,三人中有兩人伏了法,還有一人在逃,這事你知不知道呀?”
卓如歌輕描淡寫說道,原來她已經知道了。
“不錯,那個人就是我。”
張鋼鐵直言不諱。
“哎呦,那我將你綁起來送到刑部是不是能領不少賞錢?”
聽起來卓如歌很愛錢。
“昨夜那麼多官兵都抓不住我,你想試試麼?”
張鋼鐵冷冷道。
“唉!你這人原本不錯,就是性子太直了些,聽不出別人的玩笑話。”
卓如歌頓覺沒勁。
“呃…我在外面等你。”
張鋼鐵趕緊退了出來,她既然說出來就說明沒有敵意,不然一定會悄悄的使陰招,是自己太緊張了。
不久後卓如歌赤着腳走了出來,臉上依舊戴着面紗,她見張鋼鐵正襟危坐,微微一笑,忽然一展青衫跳起了舞,昨晚那麼多客人花費那麼大價錢都沒見到她跳舞,張鋼鐵何其榮幸?但見她舞姿曼妙廣袖流仙,舞到張鋼鐵面前時忽然腳下一滑,跌進了張鋼鐵懷裡。
“張相公清早駕臨有何貴幹呀?”
卓如歌圓睜妙目瞧着張鋼鐵。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張鋼鐵沒有推開她,心裡想着要不要趁她不注意扯下來看一看,免得她老賣關子。
“賤妾身在相公懷中,隨相公處置。”
這話說得極盡誘惑,可張鋼鐵卻沒有多餘的心思,他輕輕擡起手來,從卓如歌耳上摘下了面紗的帶子,卓如歌並不反抗,任由張鋼鐵取下了面紗,張鋼鐵終於看到了卓如歌的廬山真面目。
“果真是你?”
張鋼鐵的猜測雖然大膽,但猜得一點沒錯,這卓如歌正是段成帶的那隻狐精可可,張鋼鐵的確和她在一個菜窖中有過深情一吻。
“昨晚我在上面一眼就看見了你,可你卻沒認出我。”
卓如歌笑道,當時所有人都在簇擁着博她眼球,唯獨張鋼鐵三人不爲所動,你說誰更顯眼?你若一味追隨大流,大流沒準會將你淹沒。
“你是怎麼來的?”
張鋼鐵輕輕將她推了開來。
“我看見你和段成繞着槐樹轉了幾圈後不見了,就想過去幫你,沒想到一碰槐樹就被吸了進去。”
“幫我?我沒聽錯吧?當年要不是你絆倒我,我這根手指怎麼會丟?”
張鋼鐵擡起右手,回憶一瞬間涌上心頭。
“段顯貴有刀有槍,你拿着一把鉛筆刀怎麼跟他拼命?當時若不是我絆倒你,你恐怕連命都丟了。”
卓如歌侃侃說道。
“那我還要感謝你了?”
張鋼鐵仔細回憶,好像是這麼回事。
“不客氣。”
“你爲什麼要幫我?”
張鋼鐵問道。
“因爲我一見到你就愛上你了呀。”
卓如歌拋了個媚眼過來。
“少來。”
張鋼鐵又不是三歲小孩。
“你怎麼這麼沒自信呢?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正是討姑娘喜歡的年紀呀,要不然怎麼會有什麼月兒、蘭兒?”
卓如歌莞爾一笑。
“她們…她們…”
張鋼鐵無從解釋。
“你那個舅爺,我一看他的法術就知道是師承太平山,後來在聽濤島上見你和劉老六在一起我更加確信了,所以纔想幫你,只不過沒幫上。”
卓如歌總算說出了真正的原因。
“你認識劉老六?”
張鋼鐵大奇。
“是啊,劉老六出生在太平山,三寸谷是他兒時的遊樂場,裡面的妖魔鬼怪都是他的玩伴,我們有幾十年的交情了。”
劉老六從小就和妖魔鬼怪一起玩,膽子得有多大?難怪面對殺人不眨眼的罪犯時一點不慌。
“虧你還是劉老六的朋友,竟然助紂爲虐。”
張鋼鐵當年就鄙視她們與段成爲伍。
“那段成父子處心積慮偷了我和姐姐的內丹,我們是爲了拿回內丹被逼無奈才幫他們的。”
多年前的困惑終於解開了。
“那你豈不是到最後也沒拿回內丹?”
聽濤島之後直接穿越了。
“是啊,不然我何至於淪落風塵?你知道一個姑娘家在亂世生存有多難麼?”
卓如歌說着說着抹起了眼淚,卻是乾打雷不下雨,一切誤會解開,張鋼鐵不禁有些同情她了。
“我昨晚雖然沒認出你,但後來一想‘歌’字中包含了可可二字,肯定是你改的名字。”
也只有可可和他有過深情一吻。
“我本來就叫卓如歌,可可纔是胡亂改的,當時我姐姐說她叫愛愛,我總不能叫歌歌。”
原來愛愛叫卓如愛。
“你們三個行刺誰了?”
卓如歌問道。
“也不是行刺,我們只不過是想擒住西天僧換個朋友出來,沒想到失手了。”
張鋼鐵的眼睛亮了一下。
“不知道西天僧還會不會來看你?要不然…”
張鋼鐵看向卓如歌,心裡打起了如意算盤。
“你這是想砸我的飯碗啊?”
卓如歌掐起了腰。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張鋼鐵趕忙打消了念頭,伽嶙真善武功卓絕,而且還沒使出西天幻術,自己憑一己之力根本對付不了他們三個,得另想高招。
“他若是來了我定然選他入幕,能不能擒住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卓如歌表明了態度。
“你不要飯碗了?”
張鋼鐵笑道。
“姑娘我有老天爺賞飯吃,誰能砸得了我的飯碗?”
卓如歌呵呵一笑。
“我一直在打聽你們的下落,一百多年過去了,我以爲不會再見到了,沒想到我們回來的年份不一樣。”
多虧她是妖精,可以通過修煉延長壽命,要不然真的不會再見到了。
“是啊,我纔回來六年,最慘的是段成,孤苦伶仃熬了半輩子。”
“你見到段成了?”
卓如歌又驚又喜。
“我回來沒多久就見到了,而且我跟他和解了。”
卓如歌皺了皺眉,但轉瞬即逝。
“他害我損失了百年修爲,我恨不得掐死他,但既然你跟他和解了,我也原諒他了,畢竟那顆內丹留在了2030年,掐死他也拿不回來。”
卓如歌注視着張鋼鐵。
“我在這個世上沒碰見一個好人,所以我不停地報復他們,讓他們傾家蕩產、家破人亡,昨天見到你時我是既歡喜又氣憤,沒想到你跟他們完全不一樣,連跟我共浴這種美事都能拒絕。”
卓如歌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溫柔。
“從今往後,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