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1.1

晚上燈火微微, 軍營環境不甚好。將軍們跟隨天子挑燈達旦,士兵們來回往返於前線, 或在營中短暫歇息。長公主李皎去和天子商談,長公主駙馬要照顧自家發燒的幼子, 博成君楊承人也尋不到, 就連最開始無所事事的江唯言,在這時候也被派上了前線,與敵廝戰。

楊嬰提着一盞燈,步履艱難地穿梭在營帳間。她後背火辣辣得疼,每一步都讓她額頭滲汗,冷汗一層層燒灼, 煎熬無比。當她走到她想要到達的帳前, 後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溼。

楊嬰掀開簾子進帳門, 進去後用燈籠擋住帳簾外的風, 扶着帳牆往裡走。她跪坐到了帳舍中唯一的小榻前,燈籠火光明耀, 映着榻上人的面孔。

白雲黑水般乾淨明秀, 在火燭昏光下熠熠生輝,奪人心志。

青年臥睡於榻上, 長髮散於枕間,顏色蒼白, 脣無血色。楊嬰將手伸至他鼻下探了探,輕聲:“林郎?”

青年呼吸微淺,沒有迴應她。楊嬰卻已經心滿意足。她想到之前發生的事, 便覺是場噩夢,不堪回首。楊嬰起身,趔趄地去端了一盆水,來給林白擦拭面孔。

她從他的額頭一路向下,擦拭到他的頸肩。雪綾中單穿得凌亂,隱約可見青年的胸脯。楊嬰面紅,有些擦不下去。她將水端回去,算着時辰,想自己該起身離開了。

然而走了一路,探視時辰這麼短,她又實在捨不得。

楊嬰心中自我安慰,說我再呆一會兒好了。反正這邊只有林白一人昏睡,除了她,也沒人會閒得過來。

楊嬰跪於榻前,她後背又疼又腫,貴女端坐的姿勢讓她頭滲虛汗。馬鞭的威力在於後勁,不是她這樣的貴女承受得住的。若非當時及時被二哥楊承所救,她事後非要命喪此鞭之威下。而就是被楊承及時救治,楊嬰也發了三天燒,才下的了牀。

只是林白傷勢比她更嚴重,至今未醒。

女郎雙手相疊,趴在木榻邊緣,端望着林白靜靜沉睡的面孔。看着他的長眉,微闔的眼,挺鼻抿脣,楊嬰心中涌出說不得的快活感——

她救了他,就像他以前救她一樣。

這樣好的男子,沒有被她所害。

真好。

楊嬰看着看着,有些困頓。她垂了眼皮,就着這般不舒服的姿勢睡去。她在睡夢中做了噩夢,回到先前被涼軍追殺的時候。那些人無論如何也不放過她和林白,他們找不到出路……

噩夢連連,睡得極不安穩。

夢中猛然被推一把,楊嬰跌出了夢境,睜開眼。

她睫毛上掀,霧一樣的眼波濛濛,盯着與她面面相對的一雙眼睛。

林白維持着側睡的姿勢,睜開了眼。他往前靠一靠,屏着呼吸挨近趴在榻前的女郎。燈火擋着帳外的風,九月天涼,帳中卻有溫溫暖意,籠罩着一臥一趴的青年男女。

一垂眸,一揚眼。

不過一寸的距離,面面相對,能感受到對方噴在面上的羽毛般淺而灼的呼吸,能看到對方光潔的肌膚,姣好卻憔悴的容顏。

美人近面,總是震撼的。

楊嬰怔怔地望着湊近的青年面孔,她眼睫上掛着一滴水,眼中湖水潮生。她還沉浸在夢中的悲痛離別裡,林白驟然湊過來,這麼近,就像是夢裡被她摟着哭的那個人。楊嬰一時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只覺一陣心悸,呆呆地望着林白出神。

林白眸中浮起動人的笑意。

他低低吟哦:“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這是詩經中的句子,楊嬰絕不可能不知道。

楊嬰憑着本能喃聲接他的話:“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林白眼中的笑意加深,望着楊嬰微笑。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當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榻前的女郎,想到的便是這句話。

楊嬰回過了神,被林白揶揄般的笑容弄得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猛地坐直,後背一疼,再想起自己配合着林白說了什麼,頓時一陣面紅,心口突突跳。

以前左右躲避時沒有感覺,尚能控制自己;當她的感情如洪水般衝過那道防線,向林白撲涌而去後,她的心跳,就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楊嬰先慌慌端水給林白漱口,又問他餓不餓,低着頭:“你醒了啊,我去請醫工進來看看。”

她匆匆起身,側過身往外走去。她的手腕被林白擡手抓住,林白本想說“走什麼多說一會兒話”,但他才碰到楊嬰的手腕輕輕一扯,女郎就一陣吃痛,被他生生拽了回來,往下跌來。林白忙去護她,堪堪沒讓她跌撞到硬木板。

林白將楊嬰半摟在懷中,看她咬牙冒汗,心中頓時生疑。他也沒做什麼呀?她怎麼疼成這樣?林白扣着楊嬰的手腕,顧不上禮數,一下子將她的袖子往上扒。他看到一叢火燒般微腫的青紅痕跡,一路向上。那道鞭痕破了血肉,打在女郎肌膚上,她的手臂腫得無法動彈,一碰就疼。

楊嬰看林白微寂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安慰他:“沒關係,只是皮肉傷,過段時間就好了。”

林白神色莫測,半晌無言。他猛地掀過她,將她壓在身下,手指碰上她的衣襟。

這個姿勢實在讓人驚恐,讓人浮現連篇。

楊嬰微驚:“你幹什麼?!”

青年不言不語,將女郎壓在身下,胸口碰挨榻板。青年撕扯女郎的衣衫,將她的衣衫從上向下扯開。女郎慌亂掙扎,男子的手按在她赤-裸的肌膚上,涼中透熱。

楊嬰心慌,男子灼熱的呼吸噴在頸肩。她被下壓,捶了幾下木板都不被理會。她面紅耳赤,長髮被撩開,急聲:“你莫胡來!你不能這樣!我要喊人了……你!”

楊嬰忽然住口,因爲她想起了她後背有什麼。

那道馬鞭啊,沿着她的頸,讓她的後背皮開肉綻。她無法正常睡覺,只能側睡。後背的痛讓她舉步維艱,比手臂上的更嚴重。

她二兄說,要不是當時就被救了,她非要死於這道馬鞭下。正常的不習武的男子,被馬鞭抽了,都要休養半個月才能好。更何況她?

楊嬰垂了眼皮:“很嚇人麼?”

林白從後摟抱住她,啞聲問:“傷好後,痕跡能消掉麼?”女郎的後背,受到這麼重的傷,她日後還如何嫁人?

楊嬰沒說話。答案彼此心知肚明,沒必要多說。

林白說:“我都讓你走了,你爲什麼不走,還留下來等我?若非你執意留下,你也不會,也不會……”

伏在林白身下的秀美女郎眸中含笑,火光照着她溫潤的面孔。她側着臉,看帳門的方向。她輕聲:“我一定要救你的。你太不一樣了,太好了。我不想看你這樣的人死在我面前……你讓我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如果我當時跑了,日後年年歲歲,我都會自責,痛不欲生。”

“唔,就像是救贖吧。”

“你那麼好,我想你一直那樣。我也想成爲你那樣的人……你太讓我羨慕嫉妒了……”

林白俯下頭,側過臉。他親上楊嬰的脣。

楊嬰一驚,往後退開。她本就被壓在身下,這一退,就是往林白懷中退。林白靜靜看她,再上前,貼住她脣角。楊嬰身子微顫,這一次卻屏着呼吸,沒有再退。

貼着脣,林白低聲:“我沒你說的那麼好,我就是見色起意。你長那麼漂亮,我捨不得讓美人受傷。其實我心裡怕急了,想你要是個男的,我就不管你了,隨你自生自滅去。”

楊嬰開口,與他的脣一挨一碰:“我不信。”

碰觸間,異樣的感覺沿着脣瓣淌遍全身,讓青年男女一陣戰慄。林白猛地扣住她的下巴,舌竄入她口腔中,攪動她的情意。

兩人看着對方的眼睛,試探着對方的底線。

他們口齒相纏,等待對方後退。

誰也沒退。

林白一陣激動,摟住她的腰,將她埋於自己懷中,更深地親她。

門口放置的燈籠被外頭一陣風掀起來,楊承端着藥碗進來,一眼便看到牀上纏綿的男女。楊承驚住,手一抖,藥碗落地。他慌張退出去,避過身,沒想到林白有這種精力。

然後他細細回想被林白壓在身下的女郎是誰,臉色大變——

“林白,你竟如此辱我小妹!我殺了你!”

三星在天,綢繆束薪,自是風清萬里。

林白的傷勢逐漸穩定,他醒來後,天子李玉也過來看過他。林白爲救雁蒔犧牲至此,天子自然承他的情。林白別無所求,只願陛下免去楊嬰身上的罪。他已走下朝堂,再不想回去。待河西太平後,林白欲和楊嬰留在此間,或醉心山水,只願平安歸隱。

李玉淡聲:“楊三娘是涼國後裔的身份,沒那麼容易掀過篇章。”

林白揚眉。

看李玉平聲道:“夏國助我抵擋涼國的條件,就是三國互換人質。我本屬意你,夏國卻屬意皎皎。皎皎和夏國的赫連平王子達成了協議,這場三國混戰,本於夏國不算好機會。朕派博成君擾夏邊境,才發現赫連平本就有此意。”

李玉冷聲:“夏國要做東,三國互籤協議。朕除了皎皎,不會再讓出一絲利了。朕愧對皎皎,因水患緣故無法將戰爭繼續下去,只能犧牲她。三國約定的是五年,皎皎要在夏國待夠五年,才能回來我大魏。我卻不願等夠五年。跟涼國開戰,何須五年之久?”

林白專注聽着。三國協約尚未開始,他與天子說話的這一刻,大魏還與涼國在打着呢。這種協議,應該是私下商討,尚未放到明面上說。李玉把這種事告訴他……林白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是很簡單的。

林白瞭然道:“陛下,臣說錯了。國難當前,臣豈能獨善其身?楊嬰涼國後裔的身份是弊也是利,我欲在戰後攜楊嬰一同前往涼國,涼國的情況,臣定會傳給陛下。”

李玉這是要他們藉着身份的便利,去涼國做細作。楊家做出的惡事,以這種方式補償。事成後,李玉纔會真正放過楊嬰,放過楊家。

李玉對林白的識時務很滿意。他這兩日因爲親妹妹的犧牲正心情暴躁,看諸事皆不順眼。他這個天子運氣不夠好,天災**總是纏着大魏,而他需要時間。

這個時間,卻要靠他親妹妹來爲他爭取。

他也多希望李皎可以和鬱明醉心山水去,去民間玩樂去。事實上,卻是他妹妹一直在爲大魏奔波……李玉垂眸,他對下一任帝王的希冀在鬱鹿小朋友身上,未嘗沒有補償李皎的意思。

天子之位,高高在上,誰願意甘心放棄呢?

鬱鹿小朋友本是沒機會的,但李玉要給他機會。他妹妹爲社稷犧牲太多,他必須給予補償,給予李皎許諾。他要告訴李皎,李皎的犧牲不會白費。縱是兄妹之親,生在皇室,牽扯帝位,親兄妹也需要心照不宣的暗示。

李皎默認:鬱鹿小朋友的未來如何,她也不敢確認。但給他一個機會,總是好的。

天子之位多好,萬萬人之上。皇室的男子們,天下的男子們,就沒有不仰望那個位置的。他們從來不會覺得當天子辛苦,能成爲天子的人,心中野心勃勃,誰會覺得皇位是累贅,是拖累呢?

鬱鹿小朋友日後若是喜歡,他有權力去爭,便是他舅舅李玉給他的恩賜了。

大人們在爲大魏未來,爲鬱鹿小朋友的未來做安排,鬱鹿小朋友茫然無知,正心情低落中。他實在水土不服得厲害,到了河西,剛活潑了兩日,就發了高燒,得他阿父親自照看。小孩子發燒最爲嚴重,幸而良醫環繞,鬱鹿底子又一向不錯,才能扛過。

但他依然悶悶不樂。

三國之戰落下了帷幕,夏國牽頭,三國共商停戰協議時,鬱鹿小朋友被他父母抱着,身在敦煌,看他阿父放置心經。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一章左右就結束這卷,進入終卷。這卷本文大劇情已經結束了,終卷就是個收尾,時間大跨,呦呦戲份會非常多。終卷寫的是這一家三口的故事,全是這家人戲份,大家看想不想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