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我在張唐的軍中,上萬人馬趕到了洛水之畔。按照天璇堂的軍報,魏公子無忌大前天率領大軍從宜陽出發,沿渭水東近,並於昨日度過洛水,一口咬住了白起的尾巴,逼得白起在高都城西北方二十里的地方紮營,並被高都守將魏梓率兵偷營。只是白起防護慎密,偷營沒得到什麼好處,反倒打草驚蛇,讓白起徹底停下腳步,伐木築寨,以備魏兵。
信陵君本人就在軍中,秦兵從身後而來,頗爲驚訝,還好見到了我本人,否則不定鬧出多大的誤會。因爲張唐沒有把握說動手下跟他叛秦,所以他們還是以秦軍的面貌行軍,此刻正安營紮寨,準備防止魏軍偷營。
“鉅子好計謀!”魏無忌的大帳裡沒有外人,我總算可以摘去假髮,讓裡面已經長長了的頭髮散開,按摩着許久沒有品嚐到新鮮空氣的頭皮
“我只是個執行者而已。”我謙虛道,“是狐嬰的計策得售。”
“狐嬰也在軍中?”魏無忌驚疑道。
“我不知道,沒有見他。”我道,“誰知道他會在哪裡,我已經習慣了。”
魏無忌顯然很不習慣,渾身不自在起來。我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樣子,笑道:“他也不是鬼神,沒那麼可怕。”
“總覺得此人有些陰測。”魏無忌道了一句,又轉回正題道,“我軍已經前後夾住了白起大營,現在我這裡四萬人,高都那邊出了三萬,白起雖然將近十萬,但礙於地勢無法展開。”
“那我們也展不開吧?”
“所以陷入僵持之中。”魏無忌道,“那位可有良策?”
“還真讓我帶來了計策。”我對於魏無忌用“那位”稱呼我感到有趣,便笑道,“他說可以放張唐過去,擒賊先擒其首。”
“張唐能夠擒住白起?”魏無忌懷疑道。
“恐怕另有後手。”我道。
魏無忌點頭道:“如此我便命人網開一面,佯敗讓路吧。”
正是此意!
不過大軍在前,以一萬軍勢攻打四萬敵軍,終究不可以莽撞。張唐召來屬下軍議,一如真實對敵。我坐在軍帳之中像個外人,一言不發,只是聽着,同時觀察秦將的反應。經過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就連軍隊之中都沒有私人的概念,這些屬下對於張唐果然是出於地位而遵從,根本沒有私情可循。這麼早就建立國家軍隊,商鞅實在太逆天了,難怪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魏無忌也不想自己的人馬白白受損,尤其那六千武卒可是他的同胞。他調動了三天,總算將老弱韓兵調到了一個缺口上,然後讓張唐天才般地選擇了那個缺口攻擊,一舉擊潰包圍圈,成功衝到了白起大營門口。
迎接我們的是秦軍的老弱殘兵。
我坐在白起的大帳裡,看到了白起留下的竹簡:
“叛國者族!”
那個“族”字寫得很有力。
他已經逃了。
“去追!他逃不遠!”我重重將竹簡扔在地上。
白起帶往高都的大軍足足有十萬!
十萬人啊!
短短三天時間裡居然棄營而逃!
就是安排春遊都得走上兩天吧!
更荒誕的是數萬人從眼皮底下溜走居然沒有驚動任何人!
白起很吝嗇地只留下了兩萬老弱病殘的雜役,對於連帳篷都捨棄了的秦兵來說,這些雜役已經沒什麼用了。
我環顧大帳,乾淨整齊,除了留下的四個字之外什麼,只有簡單的傢俱。我不相信大將軍出征會連兵書戰策都不帶,可見白起的確走得很從容而有風度。張唐木然地撿起地上的竹簡,看着那四個字發呆。
白起一定知道了。
我坐在主將位上,好像看到了白起拿着連瑞的書信冷笑。是了,張唐不會謀城,即便謀城也不會失敗而逃。連瑞叛國是鐵證如山,但張唐若是不配合的話連瑞也不能得逞。所以照白起的邏輯推理出來,連瑞和張唐合謀叛國。
張唐真冤枉。
我心中頓時有些焦躁,這一局輸給白起了。這種情緒我已經很久沒有了,因爲長久以來一切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突然碰到一個我無法掌握的人,打破了我慣性思維的人,我就暴露了自己內心的不夠堅定。
我吸了口氣,平復着這股焦躁,又慶幸還好白起已經走了,否則貿然闖進來只會被白起直接砍掉。不過能夠看出這重計策的人,也不會傻等着我們來,早就想辦法在絕境中求生了。
“投降吧。”我對張唐道,“魏軍已經把口子封上了。龐煖,我們去一趟魏無忌那裡。”
我沒有聽到張唐的應答。
我也不在乎。
我現在迫切想知道的是白起是如何從天羅地網之中逃掉的!
是魏無忌多開了一面?他沒理由故意做這種蠢事。白起已經被我們咬住了,只要圍着他,陶邑就到手了。甚至不用他進攻,完全可以保存實力扼守要害等待白起坐斃,讓秦國朝堂擔下陶邑的所有權,我就可以名正言順換到手了。我纔不介意是用新城換還是白起換,但是現在白起一跑,新城也沒用了。
我見到魏無忌的時候,他臉色也很不好看。到嘴的豬肉突然成了豬堅強絕境重生,這種感覺誰能受得了。魏無忌看看我,沒有問我白起是從哪裡跑的。他知道我肯定派人去找了,但是還沒找到。消極沉悶的氣氛在我和魏無忌之間展開,最終還是我先醒了過來。
“傻站着幹嘛?”我不自覺地對魏無忌用上了教訓的口吻,“速度準備渡河啊!另外,傳令公孫喜,攻打司馬靳本鎮,那裡還有五萬秦兵!”魏無忌這才從恍惚中走了出來,當下招呼短兵傳下軍令。分出兩萬人渡河,剩下的人手收編秦軍戰俘。
在白起之前,大規模屠殺戰俘的事幾乎沒有。這是內戰的傳統,不管怎麼說都是諸夏之間的戰爭,需要一些底線。從實惠角度來說,人口就是資源,滿世界都是荒地,只要是人就恨不得塞給他一塊土地讓他種着,哪怕多收一斗米都好。若是男人就更好了,那麼多寡婦都沒人要,硬塞一個過去,就像是種樹一般等着十四年後收割兵員。
聽到魏無忌毫不知覺地命人準備收編秦兵,我就想起了一個故事。那則故事未必是真的,但已經被人傳濫了:說有夥劫匪搶了一輛運鈔車,看到後面警察追來,天女散花一般散出一箱紙幣。圍觀羣衆當即展開神通,各種哄搶,警車受阻,劫匪從容逃走。
白起留下的那兩萬人就拋出的紙幣。真要有穿越衆在這裡,哪怕二十萬人送上來不都不要!而現在魏無忌這些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個白起的價值,那是奪走了不下於一百萬人性命的大魔王啊!
很快許歷就撬開了俘虜的嘴,找到了白起離開的通道。那是洛水中的奇葩,在枯水期會有一個淺灘。從淺灘能走到河中央的小島,由此渡河可以省很大的力氣。白起花了兩天兩夜,讓七八萬人井然有序地以纜索橋和浮橋的方式度過了洛水。而且他還在河對岸佈置了工事,隱約可以看到“胡”字大旗。
那就是胡陽吧,另一個被白起拋棄的可憐蟲麼?
不對!
“那是疑兵!”我道,“讓魏兵直接攻殺過去!”
魏無忌不同意,他覺得這是我拿魏兵的性命當兒戲。我無法跟他解釋這種虛實之間的判斷,照我的推理,所有佈局都是在將領之間互相瞭解的程度下做出的設計。正如諸葛亮知道司馬懿知道他一生唯謹慎,所以纔敢冒險佈置空城計。現在白起已經知道敵軍之中有人能看透他的佯攻,找他的真實主攻方向,在灘頭埋伏人手即便再謹慎也會被看出破綻,索性佈下這麼明顯的防禦姿態,他就是要明打明告訴我:我在這裡沒設防,你信麼?
我的回答是:我信!
魏無忌卻膽怯了。
“許歷,你們過去。”我直接動用了天樞堂。
許歷以二十人爲先導,在光天化日之下渡過洛水。秦兵的陣地裡只有落隊的散兵,根本沒有有效的抵抗就被天樞堂壓制在幾個臨時的營帳中。
魏無忌這纔派人組織渡水,場面變得混亂不堪。我真是不忍猝視,找了個藉口回到白起的大營,在案上展開地圖,想找找白起離去的方向。白起過河之後必然勢如猛虎,我都能想到公孫起那個得瑟樣!在這麼個狹小的空間都堵不住他,更遑論更廣闊的河洛平原。
我一早就把目光放在了安邑。那裡是秦國這次出兵的目的地,雖然沒有進一步情報支持,但是我相信白起若是出現在安邑,秦國西河之兵就會盡數渡河,不過十日就能呼應白起攻下東地。
從這裡過了洛水去安逸,有多少條路呢?
我找來魏無忌和一干韓將,將這些問題交給他們處理。這幫人考慮到本國機密,十分猶豫。雖然韓魏一直處於結盟狀態,但還沒真正地交換過地圖,也不見得願意讓對方知道本國道路狀況。我坐在主席上一言不發,心中很糾結。
現在新城就像是入手了一支垃圾股,轉眼就要清盤退市了。原來還指望股份置換,現在門都沒有。要我白白扔掉新城我不捨得,但是留在手裡又沒什麼大用,真是雞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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