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劫對我如此點播李兌並不看好,因爲在他看來,李兌的腦子沒那麼好用。雖然我認同他的觀點,但是這是時代問題,誰讓戰國的精英只是少數呢?
“說起來,”我坐在徐劫對面,寧姜爲我們斟酒,“趙成也算得上戰國智謀之士中的上品,爲什麼在對陣李兌的時候如此小心翼翼,還要拉上趙勝呢?”
徐劫沉默了,過了片刻,他擡起頭道:“兩權相衡,必因其勢相平!李兌固然智謀不足,肯定還有暗中的力量。”
李兌暗中的力量。這個我不是沒有問過東門歡,他家上上下下門客僕從我可以說都已經收錄成冊。當初小翼在李府佈置的下人僕役也都轉到了寧姜手上,每日裡他家吃了多少肉,見了多少客人,我這裡都能查到備檔。
別說徐劫這個層次的謀士,他門下連公孫龍這樣的賓客都欠奉。東門歡雖然在武力智力上都不怎麼突出,但是因爲“忠心耿耿”,而且掌握了門下許多產業的經營,已經算是李府內很重要的上賓了。
“從邯鄲到地方郡縣,李兌的勢力並不強大。”我對徐劫道,“門下也沒有出衆之人,不過……最近跟我溝通的那個叫管噲的門客,倒是有些意思。”
“哦……”徐劫拖長了聲音,輕輕用手敲了敲筵几,“不把李兌暗中的實力挖出來,千萬不能輕舉易動。廣派耳目,去查這個管噲的底細。”
嗯,這纔是嚴謹的工作態度啊!
徐劫把主席讓給我,我知道他意思是讓我當即決策,召集門人。我跟他換了位置,對馮實道:“去把魎姒叫來。”馮實領命而出。我憑空叫了一聲孟中,孟中便出現在了房間中央。
等魎姒來了,我方纔道:“最近要組織人手去三個國家,查訪一個叫管噲的人。他家本是管仲之後,齊懿公時舉族遷往魯國。後來又遷往越國。楚國滅越之後,他們遷回齊國臨菑,現在有兩個兄長在齊國出仕。對了,她母親是楚國女官,派人一起去查。
“天璇堂要時刻保證消息溝通,這事我急着要。魎姒,你的越女社在楚國活動較多,就從楚國女官開始查起,然後去越國、魯國。寧姜,你主要負責查訪齊國的佈置,動作要輕些。
“孟中,天璇堂多派點人手,三日一報。另外,派人去雷澤,把龐煖許歷召回來。”
“諾!”孟中領命而出。
我看了看寧姜和魎姒,示意她們也可以去幹活了。兩人這才施施然起身,往外走去。等屋子裡沒人了,徐劫纔開口道:“齊國很重要。”
我也發現了。
齊國在沙丘之亂中就露出了一小撮尾巴毛,不過我只以爲它和其他五國一樣只是來佔點小便宜的。現在從上葛門來看,齊國還真是費盡苦心要打入趙國內部。當初李兌也是出現在那家燕國女閭……如今又在上葛門揮金如土。
“會不會是田文?”我問徐劫,“李兌背後的勢力是田文?”
徐劫皺眉道,“田文在齊國還算頗有勢力,但是也不至於能讓趙國權臣如此忌憚。”
“有些在暗處的事,誰能知道呢?”我也有些奇怪。
趙成在成爲左師之後,依舊是當年趙雍手下的老樣子,既沒有擴充房產,也沒有多買田園。他不蓄養門客,也不跟朝堂裡太多人往來。這兩年來,劇氏漸漸成了他的代言人,爲他牢牢把握宗伯的位置。舒氏門下也有幾個年輕才俊,漸漸開始嶄露頭角。
不過要想將耳目打入趙成府上,依舊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寧姜廢了不小的力氣,纔在趙成府中安排了幾個打掃雜役,看起來像是一輩子都沒升職機會。
“我一直覺得李兌是沒有爪牙的老虎,很想派人去試試。”我對徐劫道。
徐劫搖頭:“年輕人,不要太急躁。所有人都在等別人去試,你何必去冒這個頭呢?”
“老頭子就是保守啊。”我嘆了口氣。
徐劫瞟了我一眼,沒有多說。
這個時代要找一個人的家族既是件容易事,也是件麻煩事。說容易,那是因爲家族遷徙必然動靜很大,所過之處,都有人記錄在案。史官也必須找到他們,問清楚爲什麼要遷徙,誰主導的此次遷徙。這也就是兩千五百年後,許多氏族還能知道自己家族是何時何代由誰遷入某地的緣故。
管氏在管仲爲相的時代可是新興貴族。以管仲那種分錢要多分,打仗要靠後的性格,怎麼可能虧待自己家人?可惜他沒想到,就因爲他在任時的一次秉公直斷,得罪了公子商人,使得這位公子即位之後首先就是革除管氏封爵,收回封地,將管氏徹底趕出齊國。
照管噲說的,管氏一路從齊國遷往魯國,從魯國遷往越國,從越國遷回邯鄲。這中間有沒有人出仕呢?如果沒有人出仕,這個氏族遷徙的說法就很可疑。因爲一個沒有子弟出仕的望族,很容易就會在歷史大潮中淪落爲皁隸。
別說管仲纔是一代暴發戶,像晉國狐氏這樣世卿世祿的真正的世家豪族,一朝被人趕出朝堂,最終也淪入皁隸之中。
如果期間管氏有人出仕,那麼是否有分支留在了這些國家,都是很好查證的情報。
就在我等調查報告的時候,趙牧回來找我了。
“夫子,司寇署已經有人找了我們。”趙牧道。
“他們怎麼說?”我問道。
“看他的意思,是想給個佐府或者令史的位置。”
不行,這個位置太低了點。混得好點也不過是個下士,等告老的時候給個上士的待遇。
“小翼過去,起碼要理士一級。”我道,“可以讓他們設一個探長的官職,以上士充任。其下爲偵緝,可以是下士。人不在多,在於精。”
在士一級,大司寇就完全有權任免設立,甚至連招呼都不用跟國君打。按照周禮當然是不可以的,起碼要司徒備案才行。不過現在誰在乎那麼多呢?整個世界都崩壞了!
小翼很快就獲得了探長的任命,被授予上士。爲了安全起見,我還是讓小司徒皋安在士族名冊裡將翼軫寫了進去,註明是大司寇李兌舉薦,司徒考覈之後對於此人的德行操守並無異議。
進了這份名錄,纔是這真正的士族。相比那些濫用的官員,雖然有職卻往往沒有爵,都是在要晉升大夫一級時才臨時補上的。對此我只能說是趙雍的問題,趙國上一任大司徒死於十五年前,然後就一直虛位以待來者。
隨着任命的下達,小翼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出司寇署了。他上班第一天,就推薦了三十名手下擔任偵緝,其中二十人都給了下士的爵位,從平民進入了貴族階層。隨後幾天裡,邯鄲的許多盜竊案和搶劫綁架案都紛紛告破,一時間又有了獄治清明的感覺。
不過那些人是不會知道其中的貓膩,很多人都是義社的對頭,有些案子明明就是義社自己做下的,卻賴到了人家頭上。小佳對此十分惱火,彙報的時候帶着濃濃的氣憤。
“那些人本來就不是善信之人。”我對小佳道,“你因爲鹿被狼吃掉而心生憐憫,卻沒想過獵鹿本來就是狼的生存之道麼?”
道沒有善惡好壞,在什麼位置上行什麼事,這就是合於道,也就是有德。因爲成見而導致違背自然,做出讓老虎吃素的事來,那就是無德。
這些道理我早就說過了,不過年輕人啊,煉心不足,總是會被自己的成見所誤導。
“夫子,”小翼來找我的時候滿臉興奮,“現在義社已經不用再與那些人爭奪地盤了,他們都怕我。這就是不戰而屈人兵吧!”
我不置可否,道:“你知道現在要做的是什麼?”
“將他們分而殲之!”小翼殺氣騰騰。
“錯。”我厲聲道,“如果這種黑色世界能夠被人剿滅,我還會讓你去做麼?道分陰陽,相生相滅,你能消滅其中之一麼?”
“弟子愚魯,請夫子明示。”小翼被我教育過後乖多了,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我嘆了口氣道:“要平衡。明處,你可以把那些人召集起來,定下規矩,劃好地盤,按時孝敬。有敢於違反的,必然羣起而攻之。暗處,你可以對他們加以挑撥,讓他們互相撕咬,你好獲取漁翁之利。義社爲什麼在開始能夠發展到晉陽,而現在卻連邯鄲又把持不住?就是因爲你不懂盛極而衰的平衡之道啊!”
“是!弟子明白了!”
其後幾天,展露過獠牙利爪的小翼收斂起來,暗馭手出動的次數明顯減少。趙牧陪他出席了有美閭的黑道大會,訂立盟誓,約定:不趕盡殺絕;不欺壓貧苦;不觸怒公室;不****誘拐;不涸澤而漁。
義社分到了最大的一塊麪餅,邯鄲女市和騾馬市成爲義社的地盤。這是邯鄲最有油水的地方。另一個新近成立的朱鳥社搶到了南市的大宗貨物市場,還有一羣沒有立社的碼頭苦力,將漳水沿岸港口碼頭劃入自己的地盤。
現在的邯鄲也只有這麼三大塊麪餅能夠吃飽,其他小團體只有被兼併和消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