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靜坐的時候,我常會檢討自己。這是上輩子就養成的習慣,那時候我只知道古代的君子都是一日三省己身的。重生以來,我經歷了另一段人生,但是這個習慣並沒有被遺忘。
在山裡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好檢討的。因爲生理上的原因,心理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就和一般孩子沒什麼兩樣,甚至因爲補償心理而更加調皮貪玩。下山之後,碰到的事情越來越多,荷爾蒙分泌的期漸漸度過,人開始冷靜下來,前世的年齡積累頗有噴涌而出的跡象。
於是,自省又回到了我的日常生活之中。
自省不是反省,而是對每天生活工作的梳理和總結。在律所的時候,手頭案子多,如果不每天梳理一下,早上寫一張便籤,很可能會手忙腳亂,要幹什麼都不知道。現在我一個人有三個身份,每個身份對應的領域又有重疊,很有挑戰性。
不得不承認,我很喜歡這種挑戰,所以我決定在眼下這個相對平穩的時期,將“狐嬰”放出來,將這一池子水攪渾。
八月剝棗時節,魏無忌的門人送來了封地裡的棗子。
“我們魏國的大棗,天下聞名。”魏無忌收到棗子很高興,“鉅子也那一些嚐嚐吧。”
我當然不會拒絕,便道:“少拿一些嚐嚐就是了,過些時日趙國的棗子也要下來了,味道也很不錯。”
“一定品嚐。”魏無忌揮了揮手,“去取五百斤棗子送到新城君府上。”
這就是貴族啊!
五百斤!
你是要我拿去賣麼?
事實證明,我就是小門小戶出身。對於一個大戶人家來說,五百斤棗子根本不算什麼,的的確確是分了嚐嚐味道的。姑且不說新城君府中上上下下上百號人,多少得分點嚐嚐甜頭,再留一些招呼客人。如此一來,百多斤就沒了。
我在泮宮工地那邊要送一些給十三郎,也順便分給工人,好讓人家幹活賣力些,又是一百多斤去掉了。
墨社這邊是親兒子,不能虧待,送了兩百斤,讓樑成和子淇他們分了。
重中之重,暗馭手!那是我手下最辛苦的組織,流血流汗,不能讓他們不平衡。最後的一百斤就給了他們。
早上才送到的三車棗子,只是一天工夫就分完了。我只吃到了區區五粒,還是見客人的時候蹭的。真要是養客三千,光是吃都能吃窮個人啊。
限於以前的認知,我總有種錯覺,有錢可以買東西,東西不怎麼值錢。其實現在這個時代,真要想去買五百斤大棗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經濟總量放在那裡,誰有那麼多貨賣給你啊?
要是我也能有塊封地就好了。
我警覺地發現,我已經被物慾世界誘惑了。
不過很快我就安慰自己,只是爲了眼下的事業。等我回到山上,封地什麼都是浮雲。當然,那時候整座山就是我的封地。
隨着棗子的到來,好消息也不停地往家裡傳來。
越女社第一次離開魎姒自己出演,還算平安,同時也將楚國宮女外放的情況打聽清楚。只是數量上十分龐大,無法大海撈針去找管噲他媽。越女社也於七月二十五前往越國故地,着力查找管氏遷移的情況。
寧姜在齊國的眼線傳來消息,齊國的確有管仲後裔出仕,如果不算改姓和小宗,足有八人。這也說得過去,一般家裡有人出仕就會帶動一大幫,就和外出打工動輒一個村子是同樣的道理。
不過更好的消息還是在邯鄲。
在齊國時,我將甘慄交給了許歷。這次許歷回雷澤,並沒有帶上甘慄。所以我就將他分配給小翼,直接授了下士。
他這樣也算衣錦還鄉,街坊鄰居都只以爲他出去行商兩年又回來了,但不知道他在這兩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並不喜歡這個人。雖然他也表現得十分忠誠,但是我偏執地認爲謀殺自己妻子的人是靠不住的。不過他的名字每次出現在我案頭,或者傳到我耳朵裡,都代表着一次不容忽視的功績。
比如這次,他破獲了一個鴿肉飼養場。
鴿肉比雞鴨鵝肉都要鮮美,是貴族們最喜歡的禽肉,但是因爲體型小,所以供應量一直不大。養鴿子可以致富,而且從沒有法律禁止過。之所以我說“破獲”,是因爲養鴿場的主人。
對外號稱是兄弟,其實是兩個故人。
當初我讓他們爲我培養信鴿,結果發生了沙丘之變,信鴿還沒派上用處呢,我就逃離了趙國。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錯,當時我走得那麼急,很多事都沒有交代。馮實後來一路去找我,都淪落到了乞討的地步,怎麼可能還有心處理鴿子的事。
結果這兩年下來,那兩人用我傳授的養鴿之法,規模越來越大,漸漸在邯鄲小有名氣,也讓一直憋壞了的甘慄上了心。在簡單的答對之後,刑獄世家出身的甘慄很快就道破了兩人的底細,將兩人拘於偵緝所,家產封存,寫了報告給我。
甘慄認爲他們是叛徒。
這點上我並不怎麼認可。
我特意爲他們的事穿回狐嬰的衣服,在一座新買的小宅子裡見了兩人。
“聽說,你們背叛我了?”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兩人在偵緝所呆了一天一夜,已經從驚惶復歸平靜,當即那個年紀大的說道:“我們二人受大司寇活命之恩,怎會背叛?只是我二人身無長技,就會養鴿。若是棄了鴿子去追隨大司寇,非但是不守職分,即便去了也是累贅。所以我二人還是決定留在邯鄲,爲大司寇保住鴿場,靜待大司寇回來。”
看,這個解釋多好!
我就喜歡這樣識時務的人,不管他們之前怎麼想,現在總還承認是我的人。
“很好,你們能這麼想,我很欣慰。”我隔着簾幕,對他們道,“繼續幹下去,每天少賣一些,要把規模擴大。”
我想甘慄示意,甘慄從腰間解下一把鑰匙,走了過去。那是我給他們的封賞,一座裝了二百石糧食的小糧倉。這種小糧倉在邯鄲還有幾座,是義社用來屯糧的地方。既然找到了能夠用的人,那麼信鴿計劃也應該重啓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情報,完全可以用信鴿來傳遞,節約天璇堂的人力。
不過信鴿必須開到各個傳送點,它們可不是哈利波特的貓頭鷹,全世界什麼地方都認識。它們只能飛回自己出生的鴿巢,沿途運輸鴿子很麻煩,還要承擔一定的損耗率,所以數量和規模必須有所保證。
當然,我也順便讓他們送幾隻鴿子給甘慄,晚上回家燉個湯什麼的。
這兩人如果有什麼讓我痛恨的地方,那就是他們把鴿種硬生生從信鴿養成了肉鴿!一眼可知那些鴿子從來沒有放飛過。
如果只是一個肉鴿場,我還真看不上那麼小的產業。
在等消息的時候,管噲又約了我兩次,都被我婉言回絕。他很快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通過袁沢那條線想探聽消息。袁沢早就知道自己成了散播假情報的傳聲筒,雖然無奈,不過還是認了。
我讓袁沢傳遞出去,我已經知道狐嬰尚且在世,報仇的事,或許不重要了。這個消息傳過去,不知道管噲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不過很能看出他的性格,如果他是那種抵死硬撐的人,肯定還會來見我的。
怎麼挑起李兌和趙成之間的廝殺呢?
只有直接用外力打破這種平衡。
這個策略我想了好多天。
我就用狐嬰作爲誘餌,與李兌結盟,讓李兌有必勝的信心,向趙成出手。
只要李兌有這個想法,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在八月十五的前兩天,管噲代表李兌送來了仲秋節禮。這種情況下我不能不見,只得準備停當去見了他一面。他果然不失時機地提出了李兌的請求,要在上葛門見一見狐嬰。
“我怎麼可能知道狐嬰在哪裡?我與他從未有過聯繫。”我做出無奈的樣子,“不過我是聽墨家鉅子燎說的,你可以去請教他。”
管噲雖然沒有得到預期的答案,還是向我表示感謝,然後就告辭而出。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像是自己編了一個遊戲任務,他們必須跑向不同的人物收集所有的情報,滿足一些要求,才能見到最終的BOSS。
毫無疑問,現在狐嬰就是那個BOSS。
對於狐嬰的“高調”復出,李兌還特意找了巫弓。我依舊帶着儺面,坐在角落裡冒充裝飾品。
“狐嬰此番回國,究竟是爲何而來呢?”李兌問巫弓。
“與其問爲何,”巫弓嘶聲笑着,就像是魔幻故事裡的邪惡巫師,“不如問爲誰!”
“爲誰?”
“狐嬰當日可是被人趕出的趙國,手下只有三百死士。如今捲土再來,難道是爲了出仕麼?”巫弓的聲音忽高忽低,聽得我都有些毛骨悚然,“當初趙成抓他生母爲要挾,結果那婦人撞死在殿堂上。趙雍肥義又設計了他的妾室,那妾室最後死在趙勝手裡,一屍兩命,你說他爲了誰回來的?”
估計此時此刻,我跟李兌的身體反應是一模一樣的。這些話原本沒什麼,但是從巫弓的嘴裡說出來,就飄忽着一股鬼氣,陰森森地直透骨髓,讓人不寒而慄。
“那我呢?”李兌喉頭打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