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弓的小宅院依舊是那副乾乾淨淨不急不躁的模樣。雖然他現在的收入已經是我門下最高的了,但依舊保持着節儉的習慣。這不至於讓那些豪客們以爲他是在騙錢,反倒會花更多的錢表示自己的誠意,希望得到鬼神的庇佑。
他用不着的錢自然全數用來支援泮宮的建設,改善老師生活。同時也提高了給門下雜役等一線工人的待遇,多僱人手,開始十休二的工時制度。雖然這在邯鄲貴族圈內成了談資,但是結果的確不錯,新城君門下的人很珍惜自己的飯碗。
我在孔薇小朋友的帶領下穿過了重重門戶,坐在了巫弓對面。我估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久沒有離開這間房間了,整日沉浸在如真似幻的大麻煙霧之中,玩弄着一個個權貴和豪商,用鬼神的意志推動他們。
雖然一切都如同我最初所希望的,但是在看到他的剎那,我突然開始爲他的健康擔心了。
“主公,臣想收個弟子。”巫弓突然對我道。
我心頭泛起一絲不祥:“怎麼會突然這麼想?”
“這些日子來,臣已經油盡燈枯,爲主公效命的時候恐怕不多了。”巫弓道。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巫弓的作用非比尋常,不單單是收集情報,更是我間接控制別人思想的利器。這需要極大的天賦,根本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夠勝任的。
“你別亂想了。”我道,“你不過是在這個房間裡呆的時間太久,身子虛弱,只要多出去走走,呼吸新鮮空氣,自然能夠康復。”
“自家知曉自家事。”巫弓道,“臣的內臟已經開始衰竭,不堪久用了。不過臣最近有個設想,能將主公交與的重任延續出去。”
“哦?說來聽聽。”
“立鬼神之教。”巫弓道,“以鬼神之說影響世人。”
可以考慮一下。就算過個兩千五百年,鬼神之說也的確能影響很多人。別說現在,就連我來的時候,邪教組織都能通過低劣的謊言吸取信徒。這個事業的確可以做大。不過我不願意用佛教的教義,華夏也從未有過單一主宰崇拜的習慣。如果要做,只有借用道教的一些東西了。
“人選呢?”我問巫弓。
“請主公爲我尋覓五歲左右的孩童三十名,足夠用了。”巫弓道。
我點了點頭。
巫弓又道:“在西南方應當有臣座下大弟子,臣請主公允我前去查訪。”
“你自便。”
我又沒有限制過你的人身自由,隨便去哪裡都看你高興。不過……你丫這話說得很有神棍範兒!是職業病麼?就算是職業病也不該在我這裡說啊,肯定是大麻抽多了的緣故!
因爲事情很多,我又和巫弓聊了聊便回去了。對於巫弓,我必須告訴他最近的戰略方向和戰術重點,讓他自己判斷,很可能不合拍,最後壞事。巫弓也要告訴我一些大的走向,就像是國情調查一樣。
比如今天我就很想知道那些貴族關於黑衣衛擴建的底線在哪裡。
“主要是怕那些平民佔了軍中的位置。”巫弓這麼總結。
這的確是爭執的焦點,裸的利益之爭。如果讓那些平民出身的軍官進入黑衣衛,成爲日後趙軍的中高層軍官,對豪族而言無疑是致命的。雖然時代不同了,但又有哪個貴族不曾幻想着自己的家族能夠世卿世祿,世世代代佔據這個國家的最高層?如果軍隊完全公室化,日後趙國再大的貴族也只能仰仗王室的鼻息。
“趙王來過麼?”我問完,突然下意識問道,“這個主意不會是你給他出的吧?”
巫弓有些驚訝:“這事發生在魏公子無忌見了趙王之後,主公不知道麼?”
最近的確有些忽略了公子無忌。他住在我這裡,若是不能每天見一面聊聊天,的確有輕慢的嫌疑。我知道他去見了趙何,但是沒想到他會提出這麼強悍的問題。從他的角度上或許是想取悅趙王,博取信任,達成趙魏兩國的盟約,但是副作用也很強大,趙國很可能因爲趙何的處置不當而陷入內部分裂之中。
到時候輕則君臣不合,重則重演沙丘。
這個魏無忌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從巫弓那裡出來,龐煖和白蝰也已經回來了。看兩人的神情十分可疑,真不知道到底是去泮宮工作還是出去約會。不管怎麼說,白蝰落實了一件事,泮宮那邊的墨燎宿舍的確被隱者動過了。
“田文手下還有其他隱者?”我問道。
“有之。”白蝰道,“非但有其他隱者,還有自己培養出來的人,就和你們主公做的一樣。”她還不知道我就是狐嬰,和月姬一樣以爲我們都是狐嬰的門客。
看來誰都知道可持續發展自己的實力纔是王道。
我微微頜首:“不會查到這邊吧?”
“很可能。”白蝰道,“恕我直言,你和墨燎所作所爲實在太放肆,幾乎是公開承認自己跟狐嬰有關係,怎麼可能查不到這裡?估計很快就會有人夜探這裡了。”
唔,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能不能借那位仁兄的手,送封信給田文呢?
首先,不能讓人知道白蝰這一支以蛇類爲圖騰的隱者藏在我這裡。這點上白蝰可以做到。其次,我要讓那些夜探的隱者費些力氣,最後還是能夠進來,然後在書房發現狐嬰給我的書信。
這封信必須藏在常人難以發現的暗格裡,但又必須讓隱者發現。這點也必須白蝰才能做到,因爲她瞭解隱者的搜索習慣。
“暴露你與主公的關係,不要緊麼?”白蝰問我。
“不要緊,因爲主公說過,我可以全權負責。”我道。
白蝰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不過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你想告訴田文什麼?”龐煖問我。
我笑了。
既然孟嘗君閣下一直在暗中插手趙國的政治走向,我就要把這隻手徹底砍斷。當然,我不會再去費力抓李兌,從物理意義上砍斷手腳。我會讓田文催促李兌撲向趙成,由趙成動手。
因爲不知道那些隱者什麼時候回來查探,所以我連夜動手,僞造了從去年新城攻略開始的“狐嬰”致“尹伯驍”的密函。這些信函中有的簡單一兩句話,有的連篇累牘,切合已經發生了實際,讓讀者以爲是狐嬰在幕後導演了這一切。
等田文有了這種感覺之後,就是最後幾封往來的信件了。“狐嬰”發現李兌與趙成暗通曲款,要“尹伯驍”仔細小心,不要中了兩人的引蛇出洞之計。又有幾封信裡,“狐嬰”說李兌與舒氏、劇氏暗中往來,必定有所圖謀。
對於田文那個從小被遺棄在市井,長大後突然發現自己名義上老爹是齊國相邦田嬰,實際是老爹是齊王的小悲催,他會怎麼想呢?他會派人幹掉李兌麼?不會的,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這種內心深處隱藏着自卑的人,不敢用這麼直接暴力的手段解決背叛者,那樣會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懦弱。他會裝作不知道,然後給李兌一些任務,讓李兌和趙成決裂,或者乾脆與他撕破臉皮,自然也就有了清理門戶的藉口。
我從白蝰那裡聽說過一件事。
當年孟嘗君在齊國的時候,門下有人與他的愛妾私通。有這麼一干隱者,想在田文眼皮子底下給他戴綠帽子,怎麼可能瞞天過海?田文理所當然地知道了一切,但他沒有殺了這個門客和愛妾。
他讓這對姦夫****離開府邸,去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舉國都說孟嘗君都是大度的君子啊!
沒有人知道,這位門客在函谷關之戰中被任爲軍官,然後戰死沙場。那個背叛了田文的妾室,依照慣例開了家女閭,但是因爲拐買了良家婦女,被人告發,最後梟首。
這麼比照下來,我很期待看到田文挖一個什麼樣的坑讓李兌往下跳。
現在每天聽白蝰講田文鮮爲人知的內幕故事也是一種人生享受啊,要將八卦精神徹底發揚光大。有時候我也在想,要不要將這些寫下來呢?韓非那混小子亂寫衛靈公和彌子瑕的故事,結果弄得這兩人成了千古同志。我要是把那麼多勁爆的內容留給司馬遷,中國歷史和文學會有怎麼樣的顛覆呢?
咦,我好像想到了一個問題。司馬遷是秦國司馬靳的五世孫,如果秦國不能統一中國,他高祖司馬昌就當不了鐵官,曾祖司馬無澤就做不了長安市長,祖父司馬喜就得不到五大夫的爵位,父親司馬談就當不了太史令……也就沒有了司馬遷和他的史記。
真好笑,我一直想讓自己的名字寫進中國歷史書,直到現在才醒悟,有了我之後,中國便不再是那個我知道的中國。在未來的度娘數據庫裡,我只是個生卒年不詳的歷史符號。考慮到我做了那麼多給後世史學家添亂的事,他們可能壓根不知道我的本尊和馬甲是同一個人。
想想真是蕭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