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我來,倒是真有個任務。”白起對我道,“不知道你與墨家的關係如何。”
“認識,怎麼?”我道。
“穰侯希望請鉅子燎入秦。”白起喝了一碗酒,毫不介意地打了個酒嗝道,“我們秦國對於墨家還是很上心的。”
“當年墨氏在秦國出仕的人不少,並沒有聽說有什麼特別的貢獻吧。”我有些疑惑道。
“秦國能有如今的武備,大多是承惠墨氏。”白起道,“所以穰侯想以大庶長之爵請鉅子燎入秦,主持將作少府。”
“鉅子燎閉關著述,肯定不會去的。”我道,“到時候幫你問問他的弟子吧。唉,只有等我回來了,可恨啊……”
“怎麼了?”白起被我挑逗起來。
“想到要出征,我就很沒底。”我垂頭喪氣道,“你也知道,我只是讀了一些兵書戰策,擔着鶡冠子徒弟的名聲,實際上看到殺雞都害怕。居然讓我領兵出征,這、這、這不是要我老命麼!”
“哈哈哈,”白起大笑起來,“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只是會說罷了!趙王被你這樣的口舌之人糊弄,真是不幸啊。”
“也沒什麼。”我喝了口酒,“反正我有廉頗爲前鋒,韓彬爲中軍,牛翦任後衛,他們都是趙國良將,打齊國妥妥的。”
“呵,就算是良將,沒有高明統帥的領導,什麼都不是。”白起手一揮,“我在打伊闕之戰時……”
接下去漫長的時間都是白起的自吹自擂。這孩子就是伊闕之戰出頭的,得意些也是應該的。雖然他的戰果並不在伊闕,但是足以讓他在秦國取得“善戰”的評價。問題是他善於戰卻不善於陰謀,這是十分危險的事。
戰場上要搞掉他不容易,但是私下裡要解決他卻未必很難。
白起跟我久別重逢,也沒想到我在算計他,喝得酣暢,當天晚上當然就抵足而眠了。蒙武住在傳舍,我也沒讓他受到冷落,月姬那邊特意派了幾個會來事的姑娘陪着他,還破規格地動用了兩隻燕子。
不過秦國其他的使團成員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
簡單來說:殘羹冷炙,破被薄褥。
而且我很用心地派兵將他們控制起來,凡是有敢毛刺的,一律抓起來打一頓再說!
蒙武是過了兩天才知道的,然後他來找白起。白起對此事表示憤慨,要我給個說法。我也表示很奇怪,於是我叫來了小司寇仇允。
“有道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何況秦國與我是友睦之邦,怎麼可以如此對待秦使呢!”我喝問仇允。
仇允傲然不懼:“狐公,我趙國自有法度,豈能因爲秦國人而可以犯法!試問左更,若是我趙國人在秦國觸犯了秦律,能因爲友睦之邦而豁免否?”
白起面沉似水,顯然進入了戰鬥狀態。他冷冷問道:“不知我國使節觸犯了趙國什麼法令?”
“入夜之後大聲喧譁,以至於街聞者,杖五十。”仇允有備而來,拿出三尺長的竹簡,遞給白起。
白起接過一看,果然有這麼一條,同時還有一些其他的生活規範,跟秦國的法律很像,所以也就相信了。
也就只有秦國人能相信!
我心中暗中好笑,卻只能繃着臉道:“這事的確不能怪司寇無情,我王近些日子迷戀秦法,許多法令都是從秦國照抄而來。這本來就是你們秦國的規矩吧?”
白起怎麼也不可能事事通明,見三尺法上大部分都是自己知道的秦律,只得認慫,道:“入境之時怎的沒人告知呢!”
“左更,這就是你們不對了。”我轉向白起,“入境問俗本來就是你們的義務,跑來趙國不先打聽趙法,卻大半夜的喧譁放縱,太不應該了。不過這事就算了,多追究也沒什麼意思。小司寇,既然懲治過了那些秦使,便放了他們吧。”
“諾。”仇允稱諾而出。
白起鬧了個灰頭土臉,道:“狐子還要出征,我們也不便打擾,就在邯鄲靜待狐子凱旋而歸。”
“善。”
大軍集結本來就很慢,我又要與魏國那邊策應出兵,又要繼續收購軍用物資,對新兵進行簡單的隊列訓練。基本上日行十里,終於等到了秦國的回報。
“穰侯送了一封秘信,讓我和蒙武隨你出征。”白起找到我,語氣中帶着疑惑。
“這就對了!”我道,“此戰之後,在魯國的土地有一半都是穰侯的,他當然要派個心腹之人幫他確定地界啊!”我做出熱烈歡迎的姿態,將他請到大帳之中。
“不是打齊國麼?”白起更加迷茫了。
我讓短兵擡出戰略地圖,是齊魯宋的大致地理情況。與一般的行軍地圖不同,我這副地圖上非但有城池、山川、河流……在這些標誌旁邊還標註了一些小字,比如山旁邊寫有高度,幾條路徑;河水邊有漲落時的深度;城池旁有城池大小,人口之數,城牆高矮……
白起看得十分認真。
我取了一截柳枝,在羊皮地圖上指點道:“我們現在在這裡,很快就要渡過黃河了。然後大軍進取平邑,截斷陶邑齊軍的退路,抵擋北地齊軍的進攻。”
“嗯,如同木楔,然而於大局無補。”白起皺着眉接嘴道。這大概是一步登天的壞毛病,不知道上司講話的時候不能隨便接話嘛!
不過我還沒挖到他,所以有不敢壞他興致。
“然後我們走這裡。”我將柳枝移到了梁山水泊,“繞過阿城直接進攻魯國,將齊國本土與入宋的齊兵割裂開來。”
“唔,如此魄力,不像是你的主意。”白起皺眉道,“爲什麼不打阿城?”
“兵貴神速,我急着打曲阜。”我道。
“那阿城你打算怎麼辦?放着?”
“兩千選鋒,在梁山水泊牽制。”我道。
“無謂。”白起嗤之以鼻,道,“有這兩千選鋒,我都能破了阿城!”
“阿城可不是小城。”我警告白起,那也是有着五丈城牆的大城,比魯國的首都還要雄闊。
“大軍過去,只在險要處設伏,等他出擊,自然一鼓可破。”白起牛逼哄哄道。
這話糊弄外行是沒問題的,但哥不算軍事小白呀!你說設伏就設伏?你讓人家追人家就追?不過我會打蛇上棍,做出一副“還是你牛”的欽慕之情,拱手謝道:“有勞國尉了。”
白起白了我幾眼,只好乖乖去換戎裝,客串我中軍將。我讓趙牧跟着他,平時多學多看,等打完了仗一定不能讓他殺戰俘。
我打仗就是衝戰俘去的!都讓他殺完了,我還玩個什麼勁!
蒙武也看了密信,對比一下籤章,雖然還有些疑惑,但是有隻能換上戎裝,任我的中軍副將,統領兩萬趙兵。
他們完全沒有聯想到小透明連瑞。作爲魏冉的心腹門客,連瑞手裡有的是魏冉的各種私信、簽章,我只要找人僞造一份就行了。
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前軍將廉頗傳來消息,全軍順利渡過黃河,進入齊國境內,初戰破鄉三,破砦四,斬首兩百,生虜五百。
此時,我中軍大營也趕到了黃河邊最後一處大寨,我宣佈擊鼓立砦,除了前軍之外所有的高級將領都要來聽將令。
後軍將牛翦,後軍副將牛犇,帶着屬下校佐二十人在點將之前準時趕到,左右分開,站了兩列。
鼓聲大作,韓彬率領三百精壯黑衣赴我大帳,請將登臺。我身穿犀甲戎裝,頭戴鶡冠,手按長劍,大步登臺。身後白起、蒙武爲左右,分列兩邊。
等我站在了點將臺上,鼓聲啞然。
“大軍出征,莫不從令。今日黃河在前,我與衆將盟誓,當恪守軍令,忠誠趙室!”我高聲喊道。
“恪守軍令,忠誠趙室!”衆將隨聲喝道。
雖然實際上已經在開拔之前就定好了各軍將佐,但是點將這個程序還是必須走一次的。這本來應該在趙何拜我的時候就一起舉行,但是那時牛翦還在橑陽徵調鄉兵,所以我決定先走了再說。
如今跨過黃河就要大戰了,儀式不能少。
首先從後軍開始。我基本不認識後軍的將領,可以說絕大部分是牛翦的私人。牛翦這位老將年過五旬,當年隨着肅候出征,被肅候讚揚說“良將”,後來跟着趙雍七伐中山,攻略燕、秦,都是戰功顯赫,這次當我後軍也是之前被趙成排擠,徹底打壓了氣焰。
否則以他的資歷,不是中軍將就是副帥。
我取了牛翦給我的竹書,照本宣科,每報到一人便有將軍上前領命。從姓氏上看,基本都是牛家人。
等後軍點將結束,我開始點中軍將領。
中軍將白起、副將蒙武,尉韓彬,裨袁晗、騰衛、許歷等人。
前軍將廉頗,其麾下多是齊國北地軍官,田章的舊部。這些人在燕國已經磨合了數年,都算是靠得住的。在如今這個“主賣爵命,臣賣智力”的時代,這些人攻打自己的祖國不會有絲毫的心理障礙。
像田章那樣的老頑固固然還是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