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從鐵桶圍城開始,就沒想過要蠻力攻城。
他這是在蓄怒激將。
我一開始也迷惑過,直到他開始挑選善射的士兵,我才知道他是要玩陰的。如果真心要攻城,箭矢的覆蓋率纔是更重要的事。至於善射與否,反倒是其次。真正能夠用得上的地方,就是狙殺,或者是射某些特定目標。
“你壞了我大事!”白起見我出手,惱羞成怒。
“萬事俱備,可以開始了。”我淡定道。
“我還有八千飛燈沒做呢!”白起叫道。
唔,那個啊,我帶了。
中軍大帳很快就送來了兩千孔明燈,只要填上油,點上火就可以飛了。我是個十分注意環保的人,所以這些孔明燈底部都有一根細繩,這樣就不會被風颳跑引發森林大火了。
“雖然差了六千,將就用吧。”我對白起道。
白起無奈,只好下去安排了。
八月二十,月亮總算收起了光芒,星空出現在蒼穹之上。將近入夜的時候,白起下令點燈,不過今天點的都是孔明燈。看着一盞盞孔明燈升空,大軍開始撤離軍帳。早就得到消息的其他三處營寨也都遵行將令,留下了一圈空城。
一支佯兵從大營往東,像是去追趕廉頗的。他們出了營寨之後進三步退兩步,不打旌旗,一副人含草,馬銜枚的神秘模樣。
我和白起及一干書記都在附近的山頂。白起拿着只有三倍的單筒望遠鏡,一副無比認真地模樣監視着阿城。
“你說他今晚會出來麼?”我問白起。
“那小子已經都快瘋了,再不出來還打什麼?”白起吐了嘴裡的草,轉頭對我道,“若是不出來,就是你壞了我大事!”
“沒事,我承擔責任。”我毫不在乎道,“誰讓我是元帥呢?”
白起無語了。
我突然發現元帥這個乘號還是很帥氣的。當年晉國率先用了這個乘號,第一個著名元帥就是小翼十分崇敬的先軫。真沒想到,如今我也成了元帥,手下還有廉頗、白起、蒙武這樣的絕世名將。
阿城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戰鼓,阿人出擊了。
聽到戰鼓聲,東面的佯兵頓時放開了情感,熱烈奔放地裝作驚慌失措,丟盔棄甲往前狂奔。阿城守軍果然直奔東面而去,直接衝進了近乎空營的東寨。看到這一幕,其他三面的趙兵抄向出城守軍的後路。
“不夠多啊。”我有些不滿意。
白起估算了一下人數:“追擊之兵不足五千。”
“能詐開城門吧。”我道。
“那還不如蟻附攻城。”白起道。
“死的不是你秦國人麼!”我怒了。
“我是楚國人啊。”白起一臉無辜地看着我。
你算毛的楚國人……
我懶得說他,示意他動手。雖然不足五千人,但大小也是塊肉……
就在我們決定接受這個不完美的結局時,阿城突然戰鼓打響,四面城門洞開,赫然是發動總攻的架勢!
我從未有過這麼喜出望外的感覺!
剛剛出動的趙兵正好運動到位,只需要停下就可以等着衝入空營的齊國人自投羅網。
對面的山頭升起了一盞碩大的孔明燈,上面寫着老大的一個“火”字。旋即從山中飛出幾道火箭,射向鋪滿了引火物的空營。
白起也十分激動,只等眼前的齊軍進入空營,揮劍砍斷了信號燈。一模一樣的“火”字孔明燈冉冉升空,精選出來的善射之士放出火箭,引發營中大火。大火燒斷了孔明燈的細繩,落下的孔明燈引燃了更多的帳篷、硫磺、柴禾……
趙兵多路穿插,從沒有引火的預設道路抄到了阿城城下。該奪城門的奪取城門,該劫殺齊軍的劫殺齊軍,訓練有素,有條不紊,在晚間實行如此龐大規模的調動竟然沒有發生紕漏。
有時候奇蹟就是如此近在眼前!
我讀桂馬之戰,總是覺得孫臏贏得驚豔,也懷疑齊兵到底有沒有那麼高超的執行能力。再後來看垂沙之戰,簡直如同故事一樣。對峙半年,一夜破敵。田章是怎麼克服夜盲症的?即便是平地,也不是說看破了敵軍佈防就能衝上去的。
今天白起就在我眼皮底下,打出了同樣驚豔的一戰,讓我知道原來看似不可能的背後都是很理所當然的。趙兵對命令的服從,在這個天下可是能夠排進三甲的。
“屠城不?”白起問我,就像是問等會去不去吃宵夜一樣。
“我給兵士的獎賞已經很豐厚了。”我道,“再說,阿城之戰並不慘厲,沒有必要屠城。”
“這種小戰,若是不屠城留下首級,過個幾年就沒人能夠記得了。”白起說得頗爲落寞。
我突然想到了那些爲了成名不顧一切的後世藝人,試探問道:“莫非,你屠城就是爲了讓後人記住你?”
“那也不全是。”白起道,“等到讓人知道我白起的名號,他們就會畏懼我。那時候我就能戰無不勝了。”
的確是這個邏輯,一旦有人害怕,那麼無論是強攻還是計謀,對方都會失去抵抗的衝動。就像拿着刀去宰羊,那些羊會因爲恐懼而自衛麼?不會,它們只會束手待斃。這就是恐懼的力量。
我想起抗戰時候,幾個倭寇就可以攻佔一座上萬人的縣城;十幾個倭寇就可以製造屠殺上千人的慘案;數百萬軍隊面對倭寇的幾艘軍艦不敢過問,只能靠民間保護……總有人在問:這是怎麼了?
答案很簡單,畏懼已經深入人心。
國雖未亡,人已成奴。
想到這裡,我總是有些不舒服,道:“人民血氣未失,你這樣做徒然增加他們的抵抗之心罷了。”
“那就殺光,讓他們膽寒。”白起無所謂道,“只要真的膽寒了,我白字大旗過往之處,必然是一片降服。”
“這個天下的血氣會被你殺光的,你的後人也會因此成爲亡國之奴。”我不滿道。
白起很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道:“秦人不會如此。”
“這個天下,並非只有秦人。”我嘆了口氣,“以軍事論,能出你之右者的確不多。然則,你我的區別在於,你可能是楚人,可能是秦人,可能是任意一國人。而我是天下人。”
白起目視山下的戰場,沒有說話。
響鼓不用重錘,白起這樣的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阿城最終沒有被屠,不過結局對當地人來說也好不到哪裡去。全城人被集中起來,男女老幼分成四隊,六萬人被三千人押解回趙國。蒙武散兵掃蕩,從周邊小城、鄉邑也蒐羅了四五萬人,趕往趙地。
人只要在有一線生機的情況下,很難迸發出死意。我讓人告訴他們,齊法嚴苛,根本不能跟趙法的愛民相比;告訴他們,受人尊敬的大賢墨燎在趙國講學,他們的子女可以進入序癢,讀書識字,乃至出仕爲官;告訴他們,趙國北地有沃野千里,只要他們願意出勞力,收成都是他們的……
有多少人信不重要,只要有這麼一絲希望,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連累妻兒父母。爲了讓他們一路安心,我還允許紮營的時候,分批輪流去探視自己的父母妻兒。如此一來,反抗逃跑的人少之又少。
當然,膽敢反抗逃跑的,抓住就是吊死在路邊,沒有任何討價換件的餘地。對於那些告密的齊人,我也關照蒙武,給予足夠的賞賜。最好的結果就是齊人陷入內鬥,紛紛向我趙人邀寵,乖乖跟我回趙國。
這兩場仗打下來,我已經搶到了將近十五萬的人口,沿途的死亡率控制在十分之三,起碼能有五萬人到達集寧。考慮到那幫將軍們的武勳,他們肯定不捨得死這麼多人,最多死上一兩萬了不起了。
接下來就看曲阜那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