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時間是沒法預估的。
八月下旬,我們打下了阿城,可以說三級跳的第二個跳板搞定了。
或許是蒙武見我給白起的封賞絲毫不比趙官少,比之秦人打勝仗之後的獎金更高,他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兩萬原本應該散在平邑到阿城沿線保護糧道的趙兵,被他集結起來,攻向陶邑北上之齊兵。
當時的情況是陶邑齊兵見被截斷了後路,當即折返攻打平邑。蒙武率軍在中道攔截,直插齊兵中軍本陣。牛翦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派出車、騎兵三千接應,只撈到了一些零頭。
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也已經晚了,蒙武都開始清點戰利品等着向我報捷了。
此役,齊國三萬精銳成爲趙國的俘虜。其他逃散、陣亡者,不可勝數。
秦國將軍打仗太粗獷了,這很浪費資源啊!
看到蒙武鬥志這麼旺盛,我決定讓他率領所部兩萬人,去幫魏國的忙。魏無忌隨軍出戰,在打亢父,至今都還沒有打下來。就算蒙武不能在那邊建功,起碼能夠保證我從阿城到曲阜一線的糧道通暢。
後軍副將牛犇是牛翦的侄子,佔領阿城之後他就負責從阿城到曲阜的糧草轉運。這位中年將軍也不是省油的燈,被蒙武搶了戰機之後,他也沒少派兵劫掠,一不小心佔領了谷城。
因爲,谷城守看到趙國大軍——其實只有五百人——連夜棄城逃跑了。
廉頗打平陸的時候也發生了類似的情況,對方沒怎麼抵抗就宣佈投降,獻出城邑。我接受了平陸令的效忠,連名字都沒記住就發派到趙奢那裡去了。現在曲阜就像是個沒有遮攔的少女,暴露在趙國的雄師面前。
曲阜的地形極佳,不愧是當年封給周公旦的封地。東、北、南三面環山,百餘座山頭延綿橫亙,就像是天然的長城。羣山內側散佈着幾十個大小不等的阜丘,形成第二道防線,也是曲阜之名的由來。中西部爲大片的肥田沃土,構成了東北高、西南低的基本地勢。
我們現在是從西北往東打。
九月十三,前軍將廉頗率軍進入魯境。魯君惶恐之餘,派出使者犒勞趙軍,統統被廉頗留下。
十五日,前軍在曲阜城下紮營立寨,廉頗派裨將田爽率兵五千,攻佔曲阜北面的鳳山。鳳山是曲阜地區的最高峰,控制了鳳山之後,田爽封鎖北方山道,安插哨崗,防止齊兵南下救魯。
我趕到的曲阜的時候,廉頗還沒有展開攻城,不過曲阜已經人心惶惶,聽說可以出逃,在小小的試探之後都攜老扶幼逃離了曲阜。白起對於不能打的城池很不屑,親自帶兵將曲阜東南的闞城和桑丘打了下來。
闞城和桑丘坐落在大野澤和微山湖中間,這兩座城邑打下來之後,齊國南下伐宋的大軍就徹底被困在了亢父和方與,再沒有北歸的道路。
依照國際慣例,我給魯君寫了一封措辭強硬的信函,開頭連“外臣”這個謙辭都沒用,直截了當寫道:“趙右師狐氏嬰呈至魯君閣下……”信中的內容也很簡單,總結出來兩個字:投降。
魯君回函說,要保留魯國宗廟,否則寧死不降。
我答應了。
我這次來,不是爲了滅魯國而來,而是爲國家謀取利益,爲自己掙足聲望。魯國滅了之後,齊、薛、宋三國獲益最大,這未必對趙國有利。
魯君拿到了我的回函,約定了獻城的時間,齋戒沐浴,大開城門,在城外設立香案,清水掃街,黃土覆地,親自迎接。
我覺得在門口弄個這樣的儀式很有意義,尤其是讓魯君聲帶哭腔,向魯國臣民控訴齊國的惡政。比如強行徵糧,比如威逼借道……最終我趙國大軍是來解救魯國,存魯國宗嗣的正義之師。
在他大聲控訴的時候,廉頗的前軍先鋒已經開進了曲阜,以城中心爲軸點畫出十字,凡是臨街的三排屋舍,無論是誰的,統統趕走,由趙兵接手,就連房頂都有人站崗放哨。許歷親自率領兩千人馬,進入魯國王宮,將一應內衛繳械遣散。
太廟,這是重點看護地區。魯君的子女共六人,連同這些孩子的母親們,以及近支宗親,統統被關在太廟裡。太廟周圍都佈滿了乾柴硫磺,若是有人膽敢觸犯天怒,趙兵第一時間就會將這座矗立了七百五十餘年的建築付之一炬。
以及裡面的人。
我坐在魯君平時聽政的正座上,魯君賈坐在我下首,渾身抖索不止,顯然懷着極大的悲慟和驚恐。
我看了他一眼,努力尋找着當年我路過此地時熟悉的景象。
然而,一點都找不到了。
我咳嗽一聲,對下面濟濟滿座的魯國貴族們道:“魯室是周公之後,天下正禮之所徵!我趙室怎麼忍心對如此尊崇的國家開戰呢?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王所不忍見的。於我而言,我不相信這是國君失德。肯定是國有奸佞之臣,矇昧主君,才和齊國一道做下不義之舉!”
聰明人應該已經知道基調了。
“揭發吧,奸佞之臣都有誰?”我揚了揚袖子,讓他們自己說。
我對魯國實在不是很解了。
我只知道,這個國家是周室的至親之國。按照上古時代的習慣,天子統帥中軍之師,太子掌令前軍,庶長子掌領後軍。周人承襲這個傳統,以武王代文王,居天下之中,建都宗周。又以召公爲文王庶長子,居晏國——即後來傳世的燕國,爲掌天下之後軍,管轄北方之地。以周公爲太子,居天下之南——魯國。
這條線連起來,對應星宿就是東方心宿中的三星。事實上,心宿三星的名字就叫“庶子”、“天子(帝)”和“太子”。
魯國在齊桓公崛起稱霸之前,一直是個強勢的國家。當時魯桓公時代,一直壓着齊國一頭,就連齊國人淫奔的時候都喜歡裝扮成魯桓公來吸引美女。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當年打敗齊師的功臣就是桓公的三個兒子,也就是後來亂政導致魯國衰敗的三桓。
“狐公,乃是季氏亂政!”魯國羣臣中走出來一名老者,對我拱了拱手,慷慨道。
季氏?
當年魯桓公的三個兒子慶父、叔牙、季友,被稱爲三桓。魯國自宣公以後,政權就操縱在以季孫氏爲首的“三桓”貴族手中,形成了架空國君,貴族共和制度。這種制度不像晉國的六卿專政,最終導致晉國分裂成趙魏韓。其主要緣故大概是因爲魯國比較小。
孫,就是表示自己公孫血統的意思。一般族人是不能叫的,只是用來稱呼宗主。比如慶父之後孟孫氏、叔牙之後叔孫氏、季友之後季孫氏。
看上去的確像是一個大反派,但是,唯一的問題在於……
三桓早在一百二十年的魯穆公時代就被逐出權力中心了!
他們的封國也早就被齊國滅了。
這是在尋我開心麼?
我冷冷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莫非老朽說錯了麼?”那老臣上前一步,頗有跟我槓上了的意思。
我轉過頭,問魯君道:“此誰人?”
魯君戰戰兢兢,雙手發顫,道:“此人是上大夫公儀平。”
“哦,公儀休之後?”我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公儀休此人就是魯穆公的相邦,正是因爲他的輔佐,三桓纔會被迫離開朝堂。此人在兩千年後的思想品德課露過臉,因爲他最愛吃魚,但是當相邦的時候,別人給他送魚他全都拒絕了。
我記得思想品德課就截取了這麼一段,表明華夏自古有美德——廉潔。
其實故事的完整版本是:公儀休拒絕了別人送的魚,並且解釋道:我當着相邦,想吃多少魚都能吃到。一旦收受賄賂,這個相邦的位置就保不住了,那時候別人也不會送我魚……這種虧本買賣我是不幹的。
所以說,我覺得他的後人應該也是聰明人才對。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