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別的冷,從前在越後時,樑小櫻都沒有感到那樣冷過。
景虎沒有聯手北條攻打甲斐、信濃兩地,而京都方向終於傳來了甲軍的消息,忍者給景虎的密報,竟然是“武田信玄於上京途中遭遇織田伏擊,中洋槍身亡”!樑小櫻不信,她怎麼也不會相信這是事實,她已經遵照陰陽師的話,離開了晴信,她認爲這樣就能讓晴信逃脫命中的一劫,卻沒料到噩耗還是傳來了,她哭不出來,只是呆呆地望着南方,每天都這樣望着。
但是,就算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她仍然不相信晴信已死,因爲她只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可不論甲軍現在的狀況如何,她亦掩藏不住心底的痛楚,唯一能靜靜聽她傾訴的,也只有景虎一個人。
樑小櫻能重新以平和的語調和景虎說句話,已經是開春之後了。景虎知道,她一直都在等待晴信的消息,但越後派出去的忍者,卻未曾收到任何風聲,連他也覺得,晴信是真的死了。在景虎眼中,他的宿敵武田信玄一直是個老謀深算、心懷鬼胎的人,就算死去,那個人恐怕也不會就此讓甲斐滅亡。
“小櫻,我想你必須接受他已經死去的現實,無論如何,甲斐並沒有從這個世上消失,武田勝賴已繼承了當主的位置。只要甲軍無法上京,對織田和別的諸侯國便不存在什麼威脅,我答應過你不會趁火打劫,就一定不會。況且,北條氏康根本還沒把他的小兒子氏秀送到我春日山城來,我自然沒必要跟那種沒有誠意的人合作。”
樑小櫻擡頭,注視着景虎的表情。景虎說出這番話時,語氣中微微透着些不甘的味道,然而在他眼中,好像已經看不見當初那種對晴信的怨恨,有的只是失落。反而,他像是變得更加孤獨和寂寞,大概,他的宿敵武田信玄,果真已不存在於世,他的恨只能轉向北條。可是,在她心中,始終藏着晴信還在世的信念,如何也抹煞不掉,如果夫妻之間有心靈感應,她寧願相信自己現在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北條那邊……真的還沒送人質過來?我來這裡的時候,不是聽說那個叫氏秀的孩子已經到你府上了嗎?”她轉移了話題。
“北條氏康這回是有誠意,可惜如今相模作主的人,似乎是他兒子氏政,我可不認爲那個年輕人有他父親一半強。”景虎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她看得出,他和她一樣不喜歡氏政。
現在,她明白了箇中真相。氏康畢竟目光長遠,肯不計前嫌把兒子送給景虎,願意忍一時之氣。但事實卻是,氏政根本沒有將這件事執行,因此,上杉和北條兩家的恩怨依然存在,難怪沒法合作。不過,這件事氏康不知道嗎?還是氏政欺騙了父親,刻意隱瞞,仍想對付上杉?
“主公,北條派人來了!”前來報信的忍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景虎冷冷地應了一聲:“叫他到這裡來,有誠意就別讓我親自去招待。”
“可是主公,北條來的那位是……雪之方夫人,北條氏康大人的繼室,您也認識。”
“是阿雪?”樑小櫻不自覺地叫出了阿雪的名字,景虎猛然回過頭,凝視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無比的驚訝。
“好,我去見她。”景虎遣走了那名忍者,接着詢問樑小櫻關於阿雪嫁給氏康的事,聽罷她一席話,他才恍然大悟。
“可不可以讓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不想被人看見嗎?”
“我躲在屏風後面就好,要是被她發覺,你大可以說屏風後面的是忍者在候命,或是乾脆把我扮成僧侶,穿上大僧袍,說我在爲你做法事什麼的,不就沒事了?”她藉口這樣說,其實心裡比景虎更想了解如今相模的情勢,搞不好能套到一些關於甲斐的情報。
景虎答應了,爲了不引起府中下人的注意,他讓樑小櫻換上僧袍,扮作行腳僧,坐到應接室的屏風後面。幸運的是,阿雪並沒有先坐在應接室裡,聽一個小姓說,七之丞在陪她賞櫻,順道給過來的小公子安頓住處。
“什麼小公子?”景虎有些疑惑。
“就是北條氏康大人的小兒子氏秀小公子啊!雪之方夫人就是帶着他過來見主公的。”小姓答道。
“那你快請雪之方夫人過來。”
“是,主公。”
不一會兒,阿雪便走進了應接室,樑小櫻在屏風後面,透過屏風之間的縫隙看得清清楚楚。阿雪穿着一件梅花和服,步履很輕盈,雖然不屬於高貴的那種,氣質卻絕不亞於那些貴婦,而且還多了份傲氣。和景虎四目相對時,她淡淡一笑,躬身行禮。
“主公別來無恙。”
阿雪這句“主公”的稱呼,倒讓景虎有些啼笑皆非,不知她究竟是因爲從前二人的主僕關係出於恭敬,還是別有用意。
“多年不見,沒想到這春日山城城館中的裝飾陳設一點也沒有變,看來您真的很念舊。”
她這是故意在對景虎說氣話嗎?景虎或許不會有太大反應,但樑小櫻卻聽出了那話中的諷刺,當年阿雪愛上景虎,景虎卻絲毫不爲所動,看來她不當面對着景虎說出那種話,便吞不下那口氣。
景虎望着這個曾經愛過自己的女人,粲然一笑。他清楚阿雪的性情,儘管她意外嫁給了氏康,讓他感到驚奇,但自己當年畢竟未能接受她的感情,作爲女人要生氣也情有可原。半晌,他輕啓雙脣,向她說了聲:“阿雪,當年確實是我害你受苦,如今看到你成爲了雪之方夫人,我也終於能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