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後路被斷、糧草被劫的朝倉士兵們一邊慶幸着自己從白日的屍山血海中撿了條命回來一邊相互談笑風生着圍攏在一堆堆的篝火旁吃着最後的晚餐。
戰國的日本很窮、糧食的出產量低,因而人們一般都是和古代中國一樣,一天只吃早晚兩餐,作爲社會階層較爲靠上的士兵們的飲食相比於種一輩子糧食卻也許從未吃過大米的農民來說毫無疑問好了很多,當然這個好,也是好的相當有限。
在日本戰國時代士兵們奔赴戰場,攻擊處在較遠地區的敵人的場合,合戰長期持久的場合,平時軍隊常備的場合,給部隊維持必要的糧食補給都是最爲重要的。
如果參與的是短期戰鬥,通常食物由自己解決稱爲“手弁當原則”,其實也就是自備糧草隨身攜帶食用,只有在參加長期戰鬥的時候纔會由領主來提供軍糧。
關於兵糧,古代日本一般是用米糒,大寶令規定士兵每人需要準備米糒六鬥,食鹽二升貯存到各自兵團的倉庫中。米糒可以長期貯藏,但放久了會結塊變幹變硬,使用的時候先用水來浸泡,將其泡軟,合成米粥,在加入食鹽吃起來會有些味道。
戰國時期,普通雜兵們吃的都是些麥、粟、稗、芋等粗糧;武士們的伙食就要好些了,他們可以吃由糙米和蔬菜一起煮出來的菜飯,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夠吃到白米;最後,也是最豪華的軍糧,那是隻有大名或高級武士纔有資格吃的,裡面一般都會包括有白米、蔬菜、魚、貝、雞肉等。那麼,有人或許會問,雜兵們是不是也有機會品嚐到這種美味呢?我想,如果他們能與這樣的食物結緣的話,也就不會到戰場上來當雜兵了。
根據《雜兵物語》記載,一名足輕一天的口糧是:水1升、米6合、鹽1勺、味噌2勺;而《籠城守禦之卷》中又記載,籠城期間一名足輕一天的口糧是:水1升、米45合、鹽1勺、味噌2勺。這樣的食物,嗯,恐怕也只能用粗陋來形容了。當然我的軍隊採取的《伊藤軍法》中規定的則完全不同,雖然一日仍是兩餐,但卻絕對保證士兵身體所需攝取的高能營養物質,包括雞蛋、大餅、飯糰、魚片等等,稱得上超級豪華,儘管這樣做,軍隊的物資消耗以及後勤負擔大量增加,但與軍隊的戰鬥力成倍增加百戰百勝相比,那一點點多花的錢根本微不足道。
不過,朝倉家的士兵肯定是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啦,朝倉義景自己享受奢華至極的生活不惜一擲千金,但對於那些底層的雜兵們吃什麼這樣的麻煩問題則絲毫不敢興趣,在他看來,給那些徵召而來的雜兵一口吃的已經是莫大的恩惠,還想吃好的,一刀砍了你!反正是炮灰,三條腿的豬難找,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
朝倉大營,中軍大帳,與外面清湯寡水形成強烈對比,近乎天壤之別的,朝倉家的一干重臣和高級將領們正陪同我們長得跟豬已經別無二致的朝倉義景享受着由隨軍專門爲義景烹飪的廚師所調製的美味佳餚。十幾張矮几上擺滿了一道道用昂貴原材料烹調而成的美食,每一道的價值都足夠一戶普通農民家庭一年的生活用度,家園被奪之時仍是如此窮奢極欲,可想而知,平時的朝倉義景是多麼的追求享樂,這樣的人在弱肉強食法則凸顯的戰國亂世裡早已註定了只能成爲梟雄墊腳石的命運。
可惜,今天註定了是朝倉義景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就在帳中衆人開懷暢飲、吃得滿嘴流油,義景更是沉浸在底下一片阿諛奉承、歌功頌德,高呼着一乘谷城不日將重新奪回之時,突然,帳簾被人猛地從外掀開,只見一名揹着靠旗、渾身風塵僕僕的斥候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徑直走到大帳中央,滿臉哭喪之色地跪倒在地,大聲嚎哭道:“稟告主公,大事不好了,大軍的糧草全部被伊藤家的騎兵一把火燒光了!!!……”
噹啷!銀質的酒杯掉落在地面上,朝倉義景一臉呆滯地望着場中,腮幫子處的油光發亮的肥肉不停地規律性地抽搐着,被擠成一條縫的兩顆眼珠子裡充斥着難以置信和絕望之下的無助和恐懼。雖然義景是個名副其實的不學無術的廢物,但是常識性的東西畢竟還是知道的,維持一支大軍的軍心安穩最重要的就是糧草,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了糧草的支持,就算是士兵們再忠誠也勢必崩潰,人不吃飯,敵人只要將你圍起來,就是不打你也能讓你活活餓死,歷史上,無數次經典的戰例都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們,一軍的糧草被劫,關乎生死存亡。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全場寂靜,鴉雀無聲,帳中所有人都不由將目光投向了義景,只見義景呆呆地坐在那,喃喃自語着同樣的話,半晌,義景突然撐起肥胖的身軀,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衝了下來,一把抓起地上的斥候,圓滾滾的臉上,五官扭曲着面露猙獰之色地怒吼道:“你們這幫廢物!都是因爲你們這幫廢物!三千大軍隨行,居然還保護不了糧草,我還要你們有何用?!”說到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宛如一隻受傷的兇獸般雙眼透射着瘋狂的目光。
良久,義景渾身突然爆發出的兇戾氣勢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消失不見,總是以高雅尊貴自詡的義景居然絲毫不顧儀態地癱坐在地上,耷拉着腦袋,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喪家之犬般令人厭惡。
“這可怎麼辦啊?!”
“糧草怎麼會被劫?!不是有騎兵隨行護送嗎?”
“快跑吧!趁着軍中還剩一些糧草,往南撤,撤到景延大人的居城,再圖反攻!”
“不能再猶豫了!要是消息泄露出去,讓軍中將士們知道了,屢次攻城不克,遭受重挫之下軍心動搖,大軍瞬間就會土崩瓦解!”
……看到義景雙眼無神地呆坐在地上,大帳裡終於炸開了鍋,一干朝倉重臣再也顧不上一籌莫展的義景,個個神情驚惶地彼此大聲喧嚷着、話題自然是試圖想辦法應付眼下的局面,嗡嗡嗡的爭吵聲幾乎將帳頂都給掀翻。一干人等爭執得面紅耳赤、嘶吼叫嚷,全然看不出絲毫身爲一國之重臣的風範,反而像是一羣市井賣菜的在罵街,這種時候,堂堂一個朝倉家不僅沒有一個強有力和信服力的領導核心站出來,反而是陷入無休止的爭吵、埋怨、恐懼之中,也真是隻能用末日氣象來形容了。
“夠了!!!”眼看着爭吵聲越來越大,整個局面開始往失控的方向發展,幾名朝倉一門衆老臣終於看不下去,出來制止,資歷最老的朝倉景連、景隆、景綱三人神情威嚴地大聲厲喝道:“看看你們,看看你們自己像什麼樣子?!!身爲朝倉家的重臣,不思如何盡忠扭轉危局,卻一個個如同市井賤民一般爭吵不休,朝倉家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何用處?!!!”
一聲憤怒的大吼終於將帳中陷入歇斯底里的一干重臣罵醒,紛紛面露羞愧之色地安靜了下來,各自站回原來的位置,等候命令,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大帳一角被自視甚高的文臣們排除在外的武將彼此相視,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絲冷意。
“諸位,眼下已是生死存亡繫於一線之刻,走錯一步,我等俱都萬劫不復!諸位,好好想想,倘若大軍瓦解,本家滅亡,我等屢次謀算織田家,身爲織田信長眼中之釘、肉中之刺,豈能保全性命和家中老小?!此時此刻,挽救大舉就是挽救自己啊!”家老三人衆的景連看着一干站在眼前、畏首畏尾、神色驚惶,說起吃喝嫖賭那是樣樣精通、文韜武略則是狗屁不行的家臣團,內心悲嘆,嘴上卻不得不鼓舞士氣,這種時候,一旦家臣們的心思也亂了跑了,那就不用再費勁考慮撤退了,等着死吧。
景連一番話總算起了點作用,不少廢物開始急急忙忙地用他們平時專注於如何享樂的金貴腦袋思考如何應付戰事這種高層次的複雜問題。
看到衆人都是一臉苦色,景連、景隆三人不由相視哀嘆,危難之際無有力挽狂瀾之棟樑,這真是亡國之兆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一片寂靜中悄然流逝,景隆三人將義景扶回上座,然後無計可施地期盼着一干重臣能夠想出對策,而實際上帳中衆人都是在各懷鬼胎、盤算着後路的時候,一聲淒厲的號角聲倏然響起,那聽起來哀慼婉轉的號角聲終於成爲壓斷朝倉家衆人驚弓之鳥般脆弱心絃的最後一根稻草。
“敵襲啊!敵襲啊!”帳外,連綿的高呼聲響起。緊接着,整座大營彷彿沸騰了,喧鬧聲響成一片,到處是紛亂的人影和舞動的火把。
而此時,帳中的朝倉家臣們卻正臉色蒼白地等待着猶如癡呆般的義景發佈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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