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谷城以南三十里處,連夜趕路的柴田大軍走到半道已是疲憊不堪,不得已只好散在路邊稍作休整,除了派遣了一隊騎士逡巡在四周負責警戒任務之外,顯得對一乘谷城下戰況頗爲急切想要知道的勝家還另外命令由柴田勝豐率領的一支輕騎提前向北突進偵察,任務是儘可能詳細地瞭解戰事情況。
勝家坐在一處避風的山坳之中,正一絲不苟地端坐在行軍馬紮上,快速吞嚥着最後一口飯糰,休息了差不多兩刻鐘,心情急切的勝家已經耐不住繼續等待下去,雖然表面上看一乘谷城下的戰事雙方差距懸殊,一副必然要鏖戰持久的樣子,可是不知爲什麼,冥冥之中勝家總是有一絲去晚了搞不好就沒他什麼事了的奇怪感覺。勝家也非常疑惑,不過,作爲一名統帥,他很清楚兵貴神速的重要性,不管一乘谷城下此刻究竟在發生着什麼,早到絕對比晚到要好!
就在勝家接過侍衛遞來的手巾擦拭着嘴角點點殘留的食物渣滓,整理了一下甲冑準備起身上馬,下令全軍起行之時,突然,遠處響起一陣清脆的噠噠馬蹄聲,只見一名揹負柴田家紋旗的騎士飛馬而來,毫無顧忌地直插入人羣之中,徑直馳至勝家面前方纔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大聲稟道:“主公!勝豐大人率領我等向北一路小心翼翼探察過去,不想尚未奔出十里地,便看到一大羣殘兵敗將狼狽不堪地丟盔卸甲而逃,疑惑不解之下,勝豐大人立刻派遣了幾人上前抓了幾個逃兵想套問軍情,剛準備開口恫嚇哪知道那些俘虜根本不等我們威脅便一股腦地將情況全部說了出來,但是這尚未確認的消息委實太過令人難以置信,因而勝豐大人派末將回來告知主公,聽憑主公決斷!”
騎士一番話說得是又急又快,不少剛剛聞風圍攏過來的柴田家臣甚至都還未聽清,也許唯有勝家除外。在一開始聽到敗兵南逃幾個字時,勝家的神情便微微一變,心底更是猛然間產生一絲震動之感,彷彿是有大事發生的徵兆,於是,騎士剛一說完,勝家立即沉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些敗兵是什麼人?!”
那騎士似乎預料到勝家會這樣問,因而迅即答道:“稟主公!經過勝豐大人嚴加審問和相互印證,基本可以確定,那些敗兵全都是全盤崩潰了的朝倉大軍足輕,據那些逃兵交待本家伊藤騎兵趁夜偷襲了他們的大營,一舉摧毀了所有抵抗,整個大軍頃刻瓦解,聽說連朝倉家家督左衛門督義景都被伊藤軍俘虜了!”
“什麼?!”雖然已經猜到可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勝家聽到“朝倉大軍已然瓦解”這幾個字,還是不禁目瞪口呆,下意識地驚呼一聲之後,便呆愣在了原地。並非勝家定力不足當衆失態,而是騎士帶來的消息實在是稱得上震撼!伊藤徐曄的部隊精銳強悍,這一點毋庸置疑,整個織田家都是有目共睹,即使高傲如勝家也是承認並且欽佩的,但是沒有人會認爲,面對三萬朝倉大軍,伊藤家不僅沒有窮於應付無休止的輪番攻城,反而竟有實力一擊而中,一舉摧垮整個朝倉大軍,甚至連朝倉家督、堂堂左衛門督義景大人都被生擒,這就不是簡單的讓人驚訝了,而是足夠令所有人爲之震驚的奇蹟了!
“怎麼可能?!”一直站在勝家身旁的佐佐成政是一干人中間聽得那前來傳信的騎士說話最清楚的一個,因而等他稍加琢磨,便明白了消息所表達的意思。但待他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後,只覺晨猶如鐘暮鼓敲擊在心頭,登時神情劇變,赤紅着雙眼三步兩步上前一把抓起那跪在地上的騎士,臉色猙獰地怒吼着!“這絕不可能,區區幾千人怎麼可能擊敗三萬大軍!他伊藤徐曄不過是一個只知道在主公面前溜鬚拍馬的佞臣,憑他怎麼可能一戰擊潰數萬大軍,這些人絕對是朝倉家的奸細!”
被佐佐用勁牢牢抓在手裡的騎士,可憐得憋不過來氣,漲紅了臉拼命想說話可就是無法出聲,最後只好將哀求的目光投向勝家,心裡卻不禁大罵:我這是倒了什麼血黴啊!這還沒打仗呢,難道我就要被人像捏螞蟻似的捏死?那命運也太悲慘了!
佐佐吼完,單手提着那騎士,滿臉暢快之色,在他看來,他剛纔所說的一番話句句暗指伊藤的“卑劣”之處,一定正中自己始終視伊藤如大敵的主公勝家的下懷,從而激起勝家的怒氣,一旦脾氣暴躁的勝家對什麼人懷恨在心,那個人在織田家的日子恐怕會很難過。之所以採取這樣陰險的手段試圖整治伊藤,也是被逼無奈,依佐佐的怨念,最好是光天化日之下當衆讓我丟醜、肆意羞辱我才能解恨,然而成政畢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現在自己和我的身份差距,一個不過是區區的侍大將,在上洛之後勢力膨脹迅速、隱隱已有天下第一氣象的織田家中,侍大將隨便一撈遍地都是根本不值錢,而我呢?如今已是堂堂織田家老,受封一國守護之職,享右近衛少將正五位下官職,兩者一比猶如天下地上,想要正面壓過我,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親自動手不行,那就只能靠驅虎吞狼了,作爲柴田家臣,成政很瞭解勝家的爲人和秉性,更是清楚勝家和我之間一直以來的暗中較勁,在他的小聰明分析,現在要想給我使絆子那唯有激起勝家對我的妒意和憤恨,憑勝家在大殿心目中的地位一定能夠徹底壓制我的囂張氣焰。於是,成政毫不猶豫地自作聰明地吼出剛纔那番暗藏機鋒的話,目的在於引起勝家對我的忌憚從而埋下日後謀算我的種子,不得不說,這一次成政的小算盤打得確是響亮,然而奈何上天也痛恨他這種嫉賢妒能的小人,讓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他並不瞭解勝家真正內心的想法。
也許,看官要說了,你先前不是說成政最清楚勝家的想法嗎?怎麼這會兒又說不了解了,這不是前後自相矛盾嗎?呵呵,其實這其中的緣由很簡單,那就是佐佐有很長時間並不在勝家的身邊。在永祿五年年至永祿七年這長達三年的時間內,一直是勝家身邊寸步不離跟屁蟲的成政被信長抽調前往北伊勢作戰,因而並沒有參與上洛之戰,更加不會知道我所創造的一系列輝煌戰績和伊藤兵團現在在整個近畿的赫赫威名,在他的腦海中停留的還是幾年前那個喜歡在信長面前舌燦蓮花、靠“阿諛奉承”升官發財的傢伙,更重要的是,他並不知道我和勝家的關係已經有了相當的改善,不是說我們不再敵對,而是這種敵對在京都期間我刻意降低身份結交以及坦誠交談之後已然轉換爲一種戰士之間的競爭,不再含有任何的針對以及敵視的情緒在其中,甚至,性格粗魯中透着豪邁的勝家在多次與我接觸瞭解我的爲人之後我們彼此有了一絲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覺。
正因爲如此,在現在勝家的心裡,我是一個值得尊重和欽佩的競爭對手同時又是意氣相投的知己,往日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對於一個性格憨直的人來說,與他人的關係就這麼簡單,既然不是敵人了,那麼就是朋友,然而就在前一刻,他居然聽到有人公然在自己面前說要用暗算這種卑劣的手段算計自己的朋友,可想而知,勝家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了!
“八格牙路!”“啪!”的一聲!勝家面色鐵青地直接一個巴掌重重摑在佐佐的臉上,將暗自得意的成政打得原地轉了半圈,左半邊臉上赫然印着一個烏紫的五指印。“嗚!”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佐佐神情呆滯地愣在了原地,只是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被打腫了的腮幫子。
“佐佐成政!卑鄙無恥的懦夫!就憑你也配和伊藤相提並論!收你這樣的人作爲家臣簡直是我柴田家的恥辱!身爲一名武者,擊敗對手唯一方法就是在戰場上獲取比對方更多的榮耀!而不是陰謀陷害!”滿臉怒色的勝家大步走過茫然失神的佐佐身邊,嘴角撇過一絲不屑道:“來人,將佐佐成政帶走,從今天開始,他不再是我柴田家的家臣,將他送給大殿當直寄吧!”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沙沙沙!沒有人同情、沒有人安慰,甚至沒有人再多看一眼,所有柴田家臣紛紛跟隨勝家走向了隊伍,只剩下佐佐兩眼灰白地孤身一人站在風中。
“全軍起行,目標,朝倉居城——一乘谷!”飛身跨上戰馬,勝家雄壯的身軀挺得筆直,手中長槍遙指北方,低沉的吼聲迴盪在原野之上。
下一刻,無數火把亮起,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火龍”向北蜿蜒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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