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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四,深夜,正在永濟渠上放舟西進的楊玄感接到了楊玄挺的急報,唐煒叛變,據臨清關死守不退,選鋒軍攻擊受阻。
楊玄感不以爲然,胡師耽亦是從容自若。
這本在預料之中,早有對策,雖然殺進河內,從河陽方向渡河打東都是一條捷徑,而且還能與早已突破京畿防線的李風雲形成南北夾擊之勢,有效牽制東都衛戍軍,但河內豪門世家在形勢尚不明朗的情況下,肯定要對楊玄感展開“有節制”的攻擊,即便是做做樣子,楊玄感也不能不防,另外東都擁有大河天險,有邙山防線,再加上數量衆多的衛戍軍,若楊玄感把所有軍隊集中於河陽方向,風險實在是太大,一旦受阻於大河,又遲遲不能越過邙山,不但會浪費寶貴的時間,還會嚴重惡化自身處境,後果極其嚴重,所以楊玄感爲了穩妥起見,遂兵分兩路攻打東都。
一路由楊玄挺爲帥,帶着偏師,打着選鋒軍的旗號,攻打河內,做出由河陽方向渡河攻打東都之態勢,一路則由楊玄感親自爲帥,帶着主力,乘坐船隻,經永濟渠轉入淇水河道,再由淇水河道進入大河,然後逆流而上,由洛水殺向東都。
楊玄挺的偏師若一切順利,則能在河陽方向起到牽制作用,以吸引東都注意力,掩護楊玄感的主力順利抵達洛水,然後便是三路夾攻東都了,形勢大好;反之,若楊玄挺的偏師不順利,攻擊受阻,那也要繼續打下去,因爲它同樣可以起到吸引東都注意力的作用,還是可以掩護一下主力大軍的行蹤。
楊玄感爲了保密,並沒有在覈心圈子裡透露這一攻擊之策,除了計策的制定者胡師耽和王仲伯外,就連楊玄挺和楊積善都不知道。現在王仲伯正帶着載有主力大軍的船隊行進在淇水河道上,凌晨時分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大河水道,由於他們打着商船旗號,僞做載貨船隻,再加上有楊玄挺在臨清關方向做掩護,短期內被東都發現行蹤的可能性並不大,這非常有利於大軍順利進入洛水河道,打京師東線守軍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楊玄挺初戰失利,受阻於臨清關,還是對楊玄感的攻擊之策造成了一定影響,畢竟臨清關是進入河內郡的第一道關隘,距離河陽有近五百里路程,對東都造成的威脅實在是非常有限,而當黎陽舉兵叛亂的消息由唐煒飛速傳到東都後,東都必然會調整防禦部署,加強京師東、北兩個方向的防守力量,再等到叛軍受阻於臨清關的消息送到東都後,東都必然陳重兵於洛水一線,如此一來楊玄感再想打東都一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就絕無可能了。
“唐煒?這個人倒是有些膽識。”楊玄感冷笑,“只是河內人未免把事情想得簡單了,難道把某阻擋於臨清關之外,就能與某撇清關係,劃清界限,獨善其身?”
“這代表了河內人的態度。”胡師耽笑道,“他們獨善其身的確很難,但短期內只要他們站在大河北岸,靜觀其變,對我們就很有利了。”
楊玄感頷首認同,“依預定之策,偏師打河內,雖然受阻於臨清關,但未必就打不下來,退一步說,就算打不下來,也可以造成一定聲勢吸引東都注意力。”
胡師耽點頭同意,“既然要造聲勢,那某就親自帶一支船隊僞作後續大軍進抵臨清關,而明公則帶精銳之師由淇水轉入大河,日夜兼程趕赴洛水。”
“善!”楊玄感說道,“待某與主力進入洛水之後,你就撤離臨清關,南下延津登舟西進,速來東都會合。”
六月初五,上午,崔處直接到了唐煒的密信,遂十萬火急奏報越王楊侗。
越王楊侗正在尚書都省與大臣們商討解決東都危局和緩解通濟渠危機的辦法,因爲賊帥韓相國已經攻陷了伊闕威脅到了東都安全,而賊帥白髮則在通濟渠和濟水兩岸燒殺擄掠,已經嚴重危及到了南北運輸大動脈的安全,東都如果還不拿出行之有效的對策扭轉危局,結果是可以預料的,大家都要爲此付出代價,不是丟官就是掉腦袋,一個都跑不掉,所以越王楊侗放出了狠話,拿不出對策就一直議下去,誰也別想走出尚書都省。
一天一夜過去了,王公大臣們個個疲憊不堪,昏昏欲睡,就在這時,一個晴天霹靂突然炸響,舉座皆驚,人人變色。
河內郡主薄唐煒奏報,初三日,禮部尚書楊玄感誅殺了治書侍御史游元,會同左御衛將軍李子雄、武賁郎將王仲伯等一大批軍政要員在黎陽舉兵叛亂,現正率軍急速向東都殺來。
東都危機爆發了,血雨腥風從天而降,一場恐怖的風暴正沿着大河向東都呼嘯而來,瞬息之間將席捲東都,橫掃中原。
大堂上寂靜無聲,氣氛凝滯,再加上酷熱的天氣,就如一個大烘爐,烤得權貴們大汗淋漓,窒息難當。
越王楊侗面紅耳赤,一邊不停地擦着臉上的汗珠,一邊求助地望着楊恭仁、楊浩、崔賾和元文都等關係密切的大臣,祈盼他們開口說話,告訴自己答案,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如何應對?還有更重要的,是否要奏報遠在遼東的聖主?一旦奏報,二次東征肯定要中止,而由此帶來的嚴重後果,越王楊侗和一幫留守大臣們根本承受不起
楊恭仁、楊浩等人都閉緊了嘴巴,都把眼睛望着樊子蓋,此時此刻,有資格出來支撐大局者,除了名義上的東都最高軍政長官越王楊侗外,就是實際上執掌東都軍政大權的民部尚書、東都留守樊子蓋了。而樊子蓋有苦難言,在過去幾天激烈的政治博弈中,他孤立無援,基本上被架空了,形同傀儡,然而,危難時刻,需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需要有人做替罪羊的時候,越王楊侗這個傀儡立刻被保護了起來,而他這個傀儡理所當然地被推到了最前臺,用孱弱的身軀去抵擋最猛烈的狂風暴雨。
樊子蓋憤怒到了極致,但沒辦法,無論他如何詛咒眼前這幫無恥之尤的大權貴,都改變不了他“傀儡”的命運,實力決定一切,他在東都的實力太弱了,羊入虎羣,他不做獵物誰做獵物?
樊子蓋唯一拯救自己的辦法,就是守住東都,等待援軍的到來,等待聖主的降臨。
“即刻覈實消息的真假。”樊子蓋終於開口。一個唐煒的奏報證明不了消息的真假,而黎陽舉兵這等大事根本無從隱瞞,如果是真的,肯定還有其他人急奏東都。
很快就有掾屬來報,這幾天從黎陽及其周邊地區送來的奏報都很正常,唯有今天接到的河內郡主薄唐煒的奏章說黎陽叛亂了,所以急切間無從查證這一消息的真假。
唐煒是何許人也,樊子蓋一無所知,但他知道太原唐氏,聲名顯赫的一個北方世家,與山東五大超級豪門之一的太原王氏,還有太原郭氏、溫氏等世家都是代晉漢姓貴族集團的核心力量,實力不容小覷,而這個唐煒就是出自太原唐氏,是晉陽本堂子弟,所以無論從代晉貴族利益還是從唐氏家族利益來說,唐煒都絕無可能謊報軍情,更不會把矛頭對準楊玄感,對準弘農楊氏和河洛貴族集團,這純屬挑起兩大利益集團、兩大家族之間的廝殺,後果太嚴重了。
樊子蓋陷入兩難之中。這個消息肯定是真的,但問題是,如果他以東都留守的身份確認這個消息是真的,接下來的事情就複雜了,接下來首先就是調用東都全部的力量阻御楊玄感的攻擊,但他既指揮不了軍方,也調用不了庫藏,這種情況下就算皇城裡的中央府署官員都聽他的又有何用?沒有軍隊沒有錢糧他拿什麼阻御楊玄感?另外還要十萬火急奏報遠在遼東的聖主和中樞,這勢必會影響二次東征的進行,而聖主震怒之下,必定找人頂罪泄憤,他這個替罪羊就算坐實了。還有更嚴重的,此事是否要在第一時間告之西京?是否向西京求援?如果西京早已暗中與楊玄感結盟合作,西京的目標是皇統,是東都,那告之西京,向西京求援,豈不等於自掘墳墓?
樊子蓋的權力很大,奈何他的實力不濟,沒有強悍實力卻擁有很大權力,這個權力就發揮不出來,所謂政令出不了尚書檯便是如此。權力給架空了,人也就是個傀儡,現在樊子蓋就陷在這種窘境之中,能做的事太少,只能任由一幫實力強悍的權貴們肆意宰割本屬於他的權力。
樊子蓋權衡再三,斷然決定妥協,以權力來換取楊恭仁等大權貴的合作。
唯有合作才能守住東都,而合作的基礎是信任,但現實問題是,樊子蓋出身卑微,是江左人,是堅定的改革派,是聖主一手提拔的親信,他與楊恭仁等大權貴之間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根本就不存在建立信任的可能。
一幫打天下的功勳權貴怎麼可能信任一個爲聖主衝鋒陷陣專門打擊他們的以火箭般速度升遷的寒門文官?一個功勳大帥和一個造反派頭頭之間,能有什麼共同語言?正常情況下,樊子蓋在聖主的支持下,狐假虎威,還可以與大權貴們鬥一鬥,甚至佔盡上風,但現在聖主遠在遼東,東都又陷入危機,如此危局下,如果樊子蓋看不清形勢,認不清自己,繼續與大權貴們爭權奪利,那是找死,大權貴們有無數的手段置其於死地。
“觀公,可有應對之策?”樊子蓋主動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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