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聖主於河北高陽宮接到古北口急報,安州北征勝利結束,雖然弱洛水以北東胡諸部尚未歸附,但雙方實力懸殊,大局已定,即便有變數也影響甚微,如此一來形勢對中土更爲有利。
聖主欣喜不已,與虞世基、蕭瑀、趙才、來護兒等重臣仔細商討後,對安東更是勢在必得,一定要拿下開疆武功,但就在這時,趙才突然想到一件事,當即提醒聖主,“聖上,目前安東大局已定,而我們招撫安東的決策也已開始實施,這種情況下,遼東衛戍軍是否還有主動介入東北戰場的必要?”
邊軍出塞作戰,以擄掠多少計算戰功,其手段之狠辣可想而知。之前聖主和中樞估計安州北征的勝算非常小,爲了幫助安州在東北戰場上取得最大戰果,同時也爲了渾水摸魚乘火打劫,藉機重創契丹人,所以做出了遼東衛戍軍主動介入東北戰場的決策,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誰也沒想到安州北征不但成功了,還在短短時間內橫掃了弱洛水兩岸,以致於遼東衛戍軍事實上已無法完成此行之目的,相反,因爲契丹人投降了安州,遼東衛戍軍在東北戰場上的燒殺擄掠就直接損害了安州利益,打擊契丹人就是與安州爲敵,這顯然不利於招撫安東,如果雙方衝突激烈甚至會破壞招撫談判,那結果就與初衷背道而馳了。
虞世基、蕭瑀互相看看,後者不以爲然地說道,“此刻遼東衛戍軍進入東北,必將對安東構成重大威脅,正好有助於我們招撫安東。”
趙纔不反駁,亦不解釋。
蕭瑀的判斷並沒有錯,正常情況下的確如此,安州一方面受制於糧草武器的嚴重短缺,一方面又面臨遼東衛戍軍的步步緊逼,腹背受敵,不得不俯首稱臣,但問題是,現在虎視眈眈盯着安東的不只是中土,還有大漠,一旦大漠上的突厥人也來招撫安東,安東就能化被動爲主動,到那時被動的就是中土了,中土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必將錯失最佳招撫機會。
但這話趙纔不能說,也沒有必要說,因爲現在距離新年只剩下二十多天,扣掉消息傳遞時間,留給宇文述招撫安東的時間僅僅只有數天,而若想在這短短數天內達成目標,唯一辦法就是儘量滿足安州所提條件,可想而知難度之大局面之艱難,這種不利形勢下,遼東衛戍軍卻在弱洛水兩岸燒殺擄掠,在安州的背後狠狠插上一刀,結果不言而喻。
趙才一言不發,來護兒卻直言不諱,“遼東衛戍軍對安東的確可以構成重大威脅,但同時也必然對招撫談判構成嚴重阻礙。”
蕭瑀正要據理力爭,虞世基果斷插言,“來不及了,東北戰局的發展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形勢變化太快,我們根本來不及做出正確反應,亦來不及命令遼東衛戍軍撤離東北。行宮距離遼東太遠,等到命令送達東北戰場,已是大半個月之後,所以接下來形勢如何發展,關鍵不在於行宮如何決策,而在於左御衛將軍薛世雄如何臨機處置,只要他處置得當,以大局爲重,一方面保持克制,避免與安東方面爆發激烈衝突,一方面陳兵以待,始終對安東構成威脅,則對招撫談判有利。”
聖主頻頻點頭,揮揮手,“立即詔令薛世雄,要求他想方設法配合招撫安東,若形勢過於困難,糧草難以爲繼,已經威脅到自身安全,則果斷撤離。”
虞世基躬身領命。
“安州北征結束,東北盡入囊中,實力更強,要求也就更高,我們達成目標的難度也就更大。”聖主看看幾位親信重臣,繼續說道,“我們若想在年底前把開疆安東的消息傳至東都,就必須在未來數天內完成招撫談判,爲此就必須向安州做出更大讓步,那麼,我們所能開出的最高條件是什麼?”
之前的招撫條件是,安州和東北要納入中土版圖,要把地方自治權包括軍、政、財大權都要上交中央,安東的漢虜軍隊還必須參加第三次東征,也就是說,在雙方實力懸殊,且強者牢牢掌控弱者要害的情況下,招撫實際上就是單方面的征服,強者生殺予奪,弱者任由宰割。至於宇文述所說的東征勝利後論功行賞,甚至可以封個藩王的承諾,純屬笑談,誰都不會當真。
當時安州只是在東北戰場上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北征尚未結束,變數很多,比如舉兵造反的突厥人隨時都有可能翻臉,契丹首領大賀咄羅可能會帶着契丹諸部拒不投降奮戰到底,而弱洛水北岸的霫族諸部更是遠在數百里乃至上千裡之外,如果他們拒不歸附,安州也只能望而興嘆,無可奈何,種種不利因素導致安州不但不能實際控制東北,反而被東北所牽制,困難重重,危機四伏,這種局面下中土所提的招撫條件當然很低。
現在不一樣了,安州在東北戰場上所面臨的諸多變數正在迅速減少,安州對東北的控制力正在迅速增加,安州的實力急驟暴漲,對中土的依賴性隨之減弱,與之相對應的就是“身價”高了,中土的招撫條件當然也要隨之做出相應調整。
“安州的底線肯定是自治。”虞世基說道,“唯有自治,安州才能自保,才能稱藩,才能割據,才能一步步做大做強,否則就是砧板上的魚肉,被中央一刀刀凌遲而死,但在自治權上,中央絕無可能妥協,一旦妥協,便與中央集權背道而馳,影響極其惡劣,如果形成連鎖反應,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因此減弱,勢必造成災難性後果。”
趙才當即質疑,“既然安州的底線是自治,而中央又拒不妥協,怎麼談?如何招撫?如何在短短數天內達成目標?”
虞世基冷笑,“在自治權上,沒有商量餘地。”
趙才擡頭望向聖主。聖主則轉目望向蕭瑀。蕭瑀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現在被動的是我們,我們拖不起,而安州拖得起,時間拖得越久,對安州越有利,尤其大漠突厥人一旦公開介入,我們就愈發被動,而那時安州左右逢源,兩邊漁利,要價會越來越高,最終從大局考慮,妥協讓步的還是我們。”
聖主略略皺眉,轉目望向來護兒。
來護兒毫不遲疑地說道,“爲了完成既定目標,我們沒有選擇,但我們也不能爲了完成目標而養虎爲患,所以必須拿出一個兩全其美之策,關鍵時刻必須靈活變通。”
來護兒語含雙關,君臣則心領神會。所謂靈活變通,在自治權不可讓度的情況下,實際上就是欺騙,先欺騙安州完成招撫目標,拿到開疆拓土的武功,然後在具體實施的過程中,百般拖延乃至變卦。
“突厥人始終是個麻煩。”聖主徐徐說道。
欺騙一時可以,但欺騙不了一世,安州一旦察覺到聖主和中樞背棄承諾,必然反擊,而最凌厲的反擊,也是聖主和中樞最害怕的反擊,就是轉投大漠,到那時聖主和中樞就不是“丟臉”了,而是南北大勢向不利於中土的方向急劇發展,丟掉的可能就是長城防線,失敗的可能就是南北戰爭。
“突厥人的確是個麻煩。”虞世基不動聲色地說道,“但安州一旦歸附中土,大漠對安州的態度也就改變了,既然招撫無望,當然就要扼殺,所以,只要第三次東征形成決策,並於開春後迅速實施,突厥人同樣願意看到安東軍隊遠征高句麗,畢竟,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奪回安東的機會。”
聖主思考良久,緩緩點頭,“詔令宇文述,在安東自治一事上,務必靈活變通,以招撫成功爲首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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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三,李風雲在赤峰總營接到了韓世諤的急報,得知韓世諤、大賀咄羅已率軍東進車連川,阻擋遼東衛戍軍深入東北,當即下令總營馬軍立即集結,由斛律霸爲帥,火速趕赴長漢城,相機馳援蟒牛城,隨時應對遼東衛戍軍的攻擊。
又急告李子雄、袁安,請他們在談判中明確告知此事,如果遼東衛戍軍主動攻擊,聯盟將給予迎頭痛擊,絕不留情,即便影響到迴歸談判,也在所不惜。
十二月十五,李子雄、袁安、阿史那翰海抵達蟠龍堡。
一同抵達蟠龍堡的還有李渾,不過他沒有在蟠龍堡停留,而是打馬飛馳,直奔古北口而去。
李渾與宇文述、段達、崔弘升見面後,詳細述說了此趟安州之行,但談判沒有結果,雙方利益訴求過於懸殊,分歧太大,根本談不下去。
“某還有一個壞消息。”李渾最後說道,“初十,從鬼方那邊傳來消息,突厥人派出信使,要與安州進行議和談判。”
宇文述、段達和崔弘升面面相覷,神情很嚴峻。這的確是個壞消息,突厥人對安東突變的反應太快,超出了長城內的預料。
“可知詳情?”崔弘升問道。
李渾搖搖頭,“鬼方那邊語焉不詳,而李子雄也知之甚少,據此判斷,鬼方那邊可能有所隱瞞,而白髮賊或許已經與突厥人正式談判了。”
“你親赴安州,都沒有見到白髮賊?”宇文述冷聲問道,“他躲在哪?”
“不知道。”李渾再次搖頭,“李子雄說他在松山北麓的赤峰津,但有傳言說他在契丹出伏部的紅水河,還有一種說法是,他正陳兵於車連川,目標可能是我們的遼東衛戍軍。”
宇文述眼神陰戾,語氣愈發冷厲,“你安排一下,明日,某會會李子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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