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不知道沐行歌在夜夫人屋裡,進來猛一看到,愣了一下,眼睛裡突然閃過了一道亮光……
可隨即,在看到坐在一旁的夜夫人,這亮光消失了。
沐行歌有種感覺,剛纔這男人一定是把自己當初了夜夫人囡。
“芟荑,辛苦你了!”夜夫人轉頭看向沐行歌:“沐兒,你先去休息吧,我先配藥,明天就給你治療!”
“好的,那我先下去了!”沐行歌識趣地起身,走了出去,也不知道爲何,她走出院子又悄悄地繞到後面,站在遠處,看向敞開的後窗鯴。
只看了一眼,她就走開了,她的感覺沒錯,她看到了那男人彎着腰抱住了夜夫人……
她鼻子有些發酸,邊往回走邊想,能不顧夜夫人那蒼老的容顏,還能一直守在她身邊,這份感情得有多深啊!
所謂的白頭偕老,也不過如此吧!
等回到房裡,染荷沒在,她一人坐着想着剛纔的事,又是一陣噓唏。
染荷回來了,一進門就叫道:“姐,丘大叔回來了,你的病很快就能徹底治好了!你高興嗎?”
“高興!”沐行歌微笑着起身,看到染荷臉紅撲撲的,滿頭是汗,就好奇地問道:“你去哪了,怎麼跑的滿頭是汗的?”
“我去城裡趕集了,給你和娘買了幾套冬衣,還有很多好吃的!只是最近打仗,賣東西的人都少了許多,買到的都不是很好!”染荷有些沮喪地說。
“沒事,以後會有機會的!走,我們去和娘一起吃吧!”兩人又回到夜夫人院裡,夜夫人一見染荷買了很多吃的,就道:“你丘大叔回來了,你去廚房加幾個菜,一會我們一起吃吧!”
“好的……”染荷答應着,回頭讓蘭兮去通知廚房,隨後就拿出自己給夜夫人買的冬衣,炫耀地讓夜夫人看。
夜夫人誇獎了她幾句,心情很好地配合着換上給她看,人靠衣裝馬靠鞍,夜夫人穿了新衣,感覺精神了不少,可是那蒼老的臉卻是任何東西也改變不了的。
沐行歌看着一陣心酸,她雖然才和夜夫人接觸了幾天,可是有種感覺卻很明顯,老夫人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在染荷面前都是強撐着不露端倪,只怕她在世的日子沒有多久了。
吃飯時,不但丘管家來了,幾個夜府執事的人都來了,夜夫人當着所有人的面宣佈了她認沐行歌爲義女的事,還明明白白地道:“以後你們怎麼尊敬我,就怎麼尊敬大小姐,這家裡,以後就是她管家了!她說的話就是我的意思,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幾個執事一起答應,沒人有異語,這讓沐行歌很佩服夜夫人,她管理能力很強啊!
夜夫人很滿意,宣佈開席,沐行歌發現,今晚的菜餚比往日多了幾倍,很豐盛。席間,夜夫人讓丘管家推着自己,一個個地給那些人敬酒,對他們這些年來的辛苦表示感激。
沐行歌看着看着,覺得有些不對,這哪是感激,分明是在做最後的告別啊。
染荷再單純也感覺到了,眼圈一紅,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就捂着肚子說上茅房跑了出去,沐行歌一見也找了藉口跟了出來。
果然,在去茅房的半路上就見到染荷躲在一棵樹後面低聲哭着,她嘆了一口氣,走過去,輕輕地將她摟在懷中,無聲地安慰着,夜夫人已經油盡燈枯,誰也改變不了她的命運了!
“姐姐……嗚嗚……”染荷抱緊了她,壓抑地哭着。
沐行歌放着她哭,哭了好一會才掏出帕子給她抹了抹眼淚,道:“別哭了,我們該回去了,別讓娘擔心!”
“嗯!”染荷擦乾淚,整理好衣服纔跟着沐行歌回來。
等用完膳,夜夫人單獨留下了幾個管事的說話,沐行歌和染荷就先出來了,沐行歌拉着染荷去海邊走了一圈,回來時對她說:“你今晚去陪娘睡吧,和她說說話……”
如果這是夜夫人最後的日子,她希望和她女兒多相處!
“嗯!”染荷點點頭,回去收拾一下就過去了。
沐行歌一晚沒睡好,這兩天有染荷陪着習慣了,她一時離開還有些不習慣呢!
等早上起來,染荷也回來了,眼睛紅紅的,似乎哭了很久,她對沐行歌道:“娘讓你過去她院裡,說準備給你治療呢!”
“嗯,我這就去!”沐行歌安慰了她幾句,就往夜
夫人房裡去。
去到看到丘芟荑也在,屋裡還放了幾隻木桶,下面都架着木柴,看到沐行歌來了,丘芟荑深深看了一眼夜夫人,就走了出去。
“沐兒,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給你治完病,先把要說的話都說了吧!小荷那邊我該說的都說了,你這邊我也給你交待一下。”夜夫人示意沐行歌走過去。
沐行歌乖順地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這個給你!”夜夫人褪下自己手上的玉鐲,遞給了沐行歌,微笑道:“這是我祖父留給我的,還好跟着我經歷了這麼多磨難沒有損失,我轉送給你!別擔心小荷,她那裡我也給了東西,這隻能給你!因爲我夜氏一族還指望你照顧呢!”
夜夫人又從懷中摸出一塊很陳舊的令牌遞給了沐行歌:“你一定很奇怪,我祖父都死了,我又變成這樣,是什麼維持我們還有這樣的排場吧?就是靠這令牌……”
當年夜夫人逃出地牢,的確像她開始所說,避着人生下了染荷,母女兩東躲西藏,沒有經濟來源,日子過的很艱難。等夜夫人發現自己蒼老的和以前判若兩人後,她不再躲避,反正以前認識的人見到自己也認不出,她帶着染荷回到了老家。她心裡抱了一線希望,想着祖父那麼睿智,怎麼可能不爲夜家留條後路呢!
老家已經被毀了,成了一片廢墟,房子都倒了,夜夫人和周圍的人一打聽,才知道夜箜死後,蒙池派人來老家搜過,幾乎挖地三尺也沒找到什麼,一怒之下就毀了夜家。
夜夫人聽到蒙池的人都沒搜到什麼,有些失望,可是她還是在附近找了房子住了下來,每晚夜深人靜,小荷也睡着的時候,才潛進廢墟尋找。
找了幾天,沒找到東西,反而把丘芟荑吸引來了,丘芟荑是夜箜收養的孤兒,夜箜把他留在了老家,早在夜家滅亡之前,夜箜就預感到了,他安排丘芟荑把夜家的財產都轉移了。
丘芟荑知道夜夫人沒死,就一直打聽她的下落,打聽不到就在老家這守着,這位婦人幾天晚上都悄悄潛進夜家引起了他的注意,丘芟荑也沒驚動她,悄悄地觀察着她,還尾隨她到了她住的地方。
這樣觀察了幾天,丘芟荑還是沒弄明白這女人是誰,索性抓住了她。夜夫人一看見丘芟荑就哭了起來,她認識丘芟荑,小時候就是大她幾歲的丘芟荑揹着她長大的。
兩人就此相認,丘芟荑得知夜夫人的遭遇後很氣憤,說要帶人去給夜夫人報仇。
這時,夜夫人才知道,夜箜手下還有一批人,這些人是夜箜培養出來的能工巧匠,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將領都是夜箜的弟子。
夜箜當時怕惹人注目,從來不和他們交往,所以鮮少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夜夫人得到了夜家的財富,復仇的怒火就熊熊燃燒起來,她帶人回到了王城,想找機會殺了蒙池。可是此時剛好蒙池遭遇過一次暗殺,蒙池對這種事很敏感,身邊隨時都帶了很多高手。
夜夫人自視太高,第一次暗殺就差點全軍覆沒,損失了不少人,還差點連累丘芟荑送命,雖然拼命逃了出來,可是蒙池卻沒有放過他們,緊追不捨。
等徹底逃出蒙池的追捕,同去的幾十人只剩下寥寥數人。夜夫人被沉重地打擊到了,這還不算什麼,等回到老家,才發現,爲了報仇,託付給人帶領的染荷感染上了天花,生命垂危。
此時的染荷長得很可愛,乖巧又懂事,夜夫人回來一看走前還活蹦亂跳的染荷奄奄一息的樣子,心都碎了,她覺得這是上天對自己的又一次警告,因爲自己執着報仇,害死了那麼多人,現在要把染荷收回去了。
夜夫人心如刀割,當即就跪下發誓,只要上天讓染荷恢復健康,她就放棄報仇。
不但如此,夜夫人還不顧傳染的危險,揹着染荷四處求醫,也是她運氣好,遇到了個名醫,救活了染荷。
夜夫人感恩涕零,從此就真的放棄了報仇,一心把染荷撫養大。
這其中也有不甘心,可是夜夫人發現自己越來越衰老後,把時間都用在了尋醫問藥上,哪還有時間去尋仇啊!
就如她說的,這些年,不止鬼方,七國有名的名醫她都去尋訪過,沒人能治,可是這些人也給了她不少幫助,到前幾年,她已經放棄尋找名醫了,因爲她所知道的醫書方子,藥理知識都超越了他們,她可以自豪地說,當世名醫舍他其誰。
她都無法治好自己,天下沒人能幫的了自己了。
而這些年的走訪也消耗了不少金錢,夜夫人就尋了峴菟這片僻靜的漁村,安家,想趁這僅有的時光和染荷多相處,同時還利用手上的能工巧匠悄悄接活,幫着染荷累積財富,還利用自己的醫術幫助村子裡的人,所以大家對她很尊敬。
本以爲自己就帶着遺憾離開人世,可是沒想到染荷和丘芟荑救回了沐行歌,這讓她又生出了希望,自己做不到的事,也許沐行歌能幫自己做到呢!
這就是夜夫人幫沐行歌的主要原因,她把一切都對沐行歌說了,也不藏私,把自己手上的人還有能用的人的名單都交給了沐行歌。
“我最遺憾的是沒找到制船的圖,芟荑也說不知道父親藏在了哪,我相信一定還在老家,有機會你去找找,也許你能找到呢!”
“嗯,好的!”沐行歌聽到夜夫人手下有能工巧匠就心動了,造船她雖然在現代沒學過,可是機械原理卻是懂的,如果這些能工巧匠真的那麼能幹,她不需要圖也會教他們做出這時代最先進的船。
“沐兒,我有很多東西想教你,可是時間來不及了,我留下的那些醫書你有空可以多看看,染荷我也教過她很多,你們可以互相學習。芟荑這些年跟着我,也學了不少,有空可以多和他討論……我就不多說了!我們開始吧!”
她示意沐行歌脫了衣服進木桶裡,沐行歌依言行事,木桶裡放了很多藥汁,薰的她差點閉過氣,可是一會就感覺到身體很舒服。
“你體內寒氣太重,這是幫你驅寒的,我再給你扎針,會比往日更痛,忍着點!”夜夫人拿出銀針,一一紮進沐行歌的穴位。
沐行歌開始還覺得能忍受,可是越往後越受不了,這種痛已經不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完全是非人的折磨,她咬住自己的下脣忍受着,夜夫人怕傷到她的牙齒,給她塞了一塊帕子。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血都流在了帕子上,最後,一陣噬心般的疼痛襲來,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等沐行歌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她一睜眼,就覺得自己與往日不同,身體裡好像充滿了力量,她看到窗外的陽光,就爬起來叫道:“小荷……”
屋外沒人應,她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只覺得身體很輕盈,她心一動,難道自己恢復武功了嗎?
看見前面的門檻,她突然一躍,結果整個人就飛了起來,像她經常看到戰天鉞他們做的那樣,飛出了老遠,差點撞到前面的樹,還是她急中生智往下一墜,就掉了下去。
雖然落地摔了一跤,可是她卻樂得笑了起來。
“小荷……我恢復武功了!”沐行歌奔跑起來,想把這好消息告訴小荷和夜夫人,可是才跑出一個院子,她就猛停住了腳步。
一路都掛着白幡,燈籠也換上了白的,她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不顧一切地又飛跑起來。
很快衝進了夜夫人的院子,就見滿院子的人,都穿了孝衣。
她推開那些人闖了進去,看到正中停放了一具棺木,小荷和丘芟荑帶頭跪在棺木前,一個請來的高僧正在給夜夫人誦經。
“小荷……娘去了?”沐行歌跌跌撞撞地跑到棺木前,棺木還沒蓋板,她一眼看到了裡面的夜夫人,她比之前她見到的還要老,皮膚都乾癟下去了,慘白慘白的,襯着她穿的紅色嫁衣,更是鮮明的對比……
沐行歌不知道夜夫人爲什麼穿嫁衣,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撕心裂肺地叫道:“娘……你還沒聽到我的好消息,爲什麼就這麼去了!”
“姐姐!”染荷撲上來抱住了她,姐妹兩哭成了一團,都是哭的傷心欲絕。
沐行歌是動了真情,雖然一開始和夜夫人相處的不是很愉快,可這些日子她已經看出夜夫人對自己的真誠,想到她的一生,她是憐憫她啊!
兩人哭着,帶動了其他下人還有周圍來弔孝的鄰居村民,很多人都偷偷地跟着流下了淚。
院裡一片哭聲,還是丘芟荑看不下去了,起身把兩人攙了起來,道:“你們的母親一定不希望你們爲她這麼傷心,她希望你們好好的,這樣她才走的安心,別哭了,我們一起爲她祈福吧,希望她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他帶頭,雙手合十爲夜夫人祈禱,沐行歌和染荷也跟着祈禱,所有人都學着她們的樣子一起爲夜夫人祈禱……
次日,夜夫人出殯,按她生前的願望,棺木送到
了山上望海的山崖,沐行歌和染荷還有丘芟荑在她墳前種了很多花,讓她在九泉之下,生活的多姿多彩。
埋葬了夜夫人,沐行歌和染荷隨送殯的人先下了山,兩人坐在馬車上等丘芟荑。
染荷看着沐行歌道:“你奇怪娘爲什麼穿嫁衣嗎?那是我給她買的,是她的心願,說這輩子不能嫁給丘大叔,就算給他一個念想吧!”
沐行歌點了點頭,想到這兩人這段情,她覺得怎麼做都不過分。
“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染荷問道。
沐行歌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應該說我們以後有什麼打算!你是我妹妹,我去哪裡都要帶着你的,我們不分開!”
染荷咬牙:“是蒙池害了娘,我一定要報仇!否則我去哪裡都不安心的!”
“嗯,我會幫你的!”沐行歌現在恢復了武功,信心十足了,當年蒙池都不是這身體的對手,現在就更別提了。
“姐,我好慶幸,救了你……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染荷小孩一樣圈住沐行歌的腰,把頭埋在她懷中,安靜地呆着。
沐行歌輕輕撫摸着她的頭,慢慢,已經兩天沒閤眼的染荷睡着了。
三日後,丘芟荑收拾了東西,帶了幾個下人隨同沐行歌,染荷前往岱州。
這是他和沐行歌商量後決定的,鬼方和嘉衛打仗,聽說王城那邊一片混亂,蒙池已經失去了幾個城池,現在正死守岱州,只要嘉衛攻破了岱州,蒙池就完了。
“這是我們的機會,我和嘉衛皇上有交情,我們幫他拿下岱州,就能幫夜夫人報仇!”聽完丘芟荑剖析了時勢,沐行歌果斷地道。
丘芟荑笑了笑道:“行歌,再有交情也比不過自己做主好!如果打敗了蒙池,鬼方沒主,你以夜夫人女兒的身份入主皇宮,誰能說不行呢?得了鬼方,你想再回北俞找賀蘭嵛報仇不是更方便嗎?”
“對啊,姐,你就做皇上吧!”染荷在一邊拍手道:“你做皇上,一定比蒙池做的好,我支持你!”
沐行歌有些爲難:“這樣搶嘉衛的功勞不好吧?”華子衿對自己不錯,她可不想忘恩負義。
丘芟荑道:“沒什麼不好的,嘉衛已經和蒙池的軍隊僵持了幾天了,他攻不下,你去攻,攻下了他總不能搶你的功勞吧!如果真是朋友,他應該知道鬼方對你的重要不會和你搶的。如果搶,那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
沐行歌想了半天,才道:“我們先去岱州吧,等我見了華子衿看看他是怎麼打算的再說!”
丘芟荑拗不過她,只好同意了,收拾了行李,就帶着沐行歌和染荷出發,路上,他告訴了沐行歌怎麼打下岱州,原來,現在駐守岱州的將軍就是夜箜的兩個弟子,只要沐行歌願意要鬼方,丘芟荑說他負責去說服這兩個師弟交出岱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