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可怖

宣政殿的殿門緩緩打開,只看玉娘手上拉着個女孩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門前。那女孩子七八歲模樣,前發齊眉,梳着雙丫鬟,細挑挑的身量,肌膚白淨,鵝蛋臉兒,彎眉大眼,身着公主常服,不是柔嘉又是哪個。

看着柔嘉活生生地出現,朱氏羅氏平氏幾個都是鬆了口氣,知道性命保住了,一口氣一泄便再跪不穩,泥人一般癱在地上。唯有元氏,因招出了與月桂趙才人聯手意圖構陷宸妃的事,知道自家凶多吉少,心上後悔已極,恨不能去哭求柔嘉,只是左右胳膊叫兩個太監反剪着,口中又堵着麻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又說陳淑妃看着好端端地出現在眼前的柔嘉,知道這回真是上了個要命的惡當,心上惶恐得厲害,直覺着人飄在雲端一般,暈暈乎乎地站不穩,耳中聽着玉娘說道:“聖上,三公主好端端地在妾那裡呢,怎麼宮中傳說她落入了滄池,倒把妾嚇得。”

乾元帝看着玉娘同柔嘉一塊兒露面,先看了陳淑妃一眼,便問玉娘:“柔嘉如何在你處?”

玉娘便回道:“上回三公主來妾殿中,瞧上個會踢毽球的小宮人珍珠,妾就把人給了她。哪裡知道那珍珠仗着是妾給的,在竇充容那裡不安分得很。妾怕她帶壞了三公主,命辛夷將她帶回來,想的是教訓一番再給三公主送回去的,哪曉得三公主是個慈心的,怕珍珠吃苦頭竟跟了過來。妾本想着一會子將柔嘉給竇充容送回去的,哪曉得就聽着那樣的傳說,妾知聖上必然憂心的,故此帶了三公主過來。”

乾元帝招手叫柔嘉過去,柔嘉素來少見乾元帝,見他不免有些膽怯,看着他招手也不敢過去,回頭瞧了玉娘一眼,叫玉娘在身後輕輕一推,這才遲遲疑疑地邁步過去。乾元帝在柔嘉頭上摸了摸,一頭烏髮又細又軟,乾乾爽爽地,知道玉娘所言不差,臉上便笑了:“你去你宸母妃那裡,怎麼也不和你保姆們說一聲?倒是將她們嚇死了。”

柔嘉看着乾元帝溫和,膽子倒是大了些,輕聲道:“女兒與珍珠好好地在在踢毽球,就來個人要將她帶走,女兒又不知道她是宸母妃那裡來的,怕珍珠叫人欺負了。”她話音未落,就聽着身邊一聲哀泣,卻是陳淑妃到了這時才尋着了自家的聲音,立時就哭道:“三公主!你忽然不見人影,偏又不知道哪個人落了水,可把你保姆們嚇着了,以爲是你跟着那珍珠亂跑這才落水,你竇母妃都嚇暈了過去,就是我,我也慌了手腳。你這孩子實在是叫人着急!”

陳淑妃如今也曉得自家實在是操之過急了,不該聽着保姆們說柔嘉落水就查也不查,只以爲是天賜良機。怎麼也該先見着屍首再來攀扯玉孃的,如今只怕乾元帝心上已然十分不喜,好在那些話都是朱氏講說,她倒不是沒有推搪的餘地,故此先對着柔嘉哭訴起來,將罪名推在了朱氏等人頭上。

玉娘即設了這個局,倒沒以爲就能置陳淑妃與死地,可怎麼着要使陳淑妃吃個大苦頭,折她的膽量,好叫她日後不敢輕舉妄動。這時看着陳淑妃訓斥柔嘉,便將柔嘉往身後一扯,微笑着與陳淑妃道:“倒叫淑妃操心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淑妃。”

乾元帝看着玉娘秀眉微剔,秋波含嗔的模樣,知道她怒了。這也難怪玉娘生氣,陳淑妃都到自家面前說了那些話,可見外頭有多少傳言,不惱纔是奇事。且玉娘早晚是皇后,也該立些威勢了,因此走到一旁,又示意左右搬了錦凳與玉娘坐。

陳淑妃叫玉娘這一問,先將哭聲頓了一頓,又偷眼去看乾元帝,卻見乾元帝正逗引景琰,心上更是忐忑,強自鎮定道:“宸妃娘娘請問,妾若知道,必知無不言。”

玉娘聽着這話,把鼻子輕輕一哼:“我以爲你忘了我是宸妃。”陳淑妃聽着這句,擡頭瞧了眼玉娘,臉上露出些羞愧來:“娘娘這話,妾當不起。”玉娘道:“我看着你不獨記不得我是宸妃,只怕你連聖上的旨意也忘了。”

陳淑妃哪裡料到玉娘忽然就將乾元帝扯了進來,嚇得跪倒在地,與乾元帝哭道:“聖上,便是妾行爲慌張,誤會了娘娘,可妾待聖上一片丹心,再無二意。”

玉娘冷笑道:“這話好笑!你若是待聖上一片丹心,如何聖上令我掌管六宮的旨意你就拋在了腦後?”

陳淑妃聽見這句,又覺着乾元帝的目光在聖上掃了掃,只覺着一瓢冷水由頂至踵澆了下來,連着哭聲也頓了頓。乾元帝冊玉娘爲宸妃時,明旨予她掌管宮務的權利,今日柔嘉出了事,論情論理都該先去回玉娘,再由玉娘處置。

可今日她看着竇充容慌張失措的模樣,再聽保姆宮人們的哭訴,尤其是見着了宮人的屍首,當真以爲柔嘉落了水,便以爲捏着了玉娘要命的短處,竟是完全想不到這一點,徑直來尋乾元帝。

這個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尤爲難以解釋的是,她爲着甚不去回她,以宸妃的品格手段,怎麼肯放過這個錯去。

陳淑妃心上念頭電轉,無視乾元帝旨意這個罪名再不能認,兩害相較取其輕,只得咬牙道:“妾當時在滄池邊上,聽着三公主的保姆道是三公主掉下水是受娘娘賜的宮人連累。妾糊塗,妾怕娘娘因循護短,故此來徑直來回了聖上,望聖上決斷。妾自知輕侮了娘娘,妾甘領責罰。”

她這裡才說完,玉娘那頭先不與陳淑妃說話,轉與乾元帝哭道:“聖上,妾自問平日也不曾害過人,如何她就那樣疑我。便是她真信着了保姆們那些話,也該來問過妾,妾若是不肯處置,她再尋您纔是道理,她那樣做,置妾與何地?聖上命妾掌管宮務,可妾日後還有什麼顏面呢?”

一般是哭訴,乾元帝只一看着玉娘落淚便要心軟,何況今日她還受了這樣的委屈,愈發地心疼,偏他懷中的景琰看着玉娘哭,扁一扁小嘴也落下淚,乾元帝忙哄女兒,又對着玉娘道:“朕知道你委屈。” 又與柔嘉道,“你將你竇母妃嚇壞了,還不回去看看她,呆在這裡做什麼?好不曉事!”柔嘉哪裡知道因着她生出了這些事來,早看得呆了,聽着乾元帝發話才醒過來,給乾元帝與玉娘兩個行過禮便退了出去。

陳淑妃已知自己是上了這位宸妃娘娘的惡當,今日這個苦頭是吃定的了,心上虛得厲害,聽見乾元帝打發走柔嘉,知道是要清算此事,也不敢去看乾元帝面色,轉身咬牙對着玉娘便磕下頭去:“娘娘,妾並不敢辯解是誤信了三公主保姆的話,才做出那些糊塗事來,妾若是心定些,肯再等上一等,也不至於做下這樣的錯事來。妾累及娘娘清名,娘娘即怒,是罰是責,妾都甘領。”

玉娘便做個又氣又急地模樣與陳淑妃道:“淑妃!淑妃!那些保姆們胡亂說話,你不禁着她們,也不來問我,徑直去問聖上這也罷了。這會子聖上在這裡,你偏要我責罰你,我到底是哪裡對不住你呢?你要這樣恨我!”

卻是玉娘雖執掌宮務,到底只是個宸妃,並無直接處置妃嬪的權利,何況還是陳淑妃這樣高分位的妃子。便是玉娘如今已是皇后,當着乾元帝的面兒,不經乾元帝同意,就處置陳淑妃,乾元帝不計較便罷,若是計較起來,就是個大不敬,這罪名卻也不小。

只以玉孃的小心謹慎,怎麼能上陳淑妃這個當,索性藉着這個由頭做出副氣急的模樣來與乾元帝看。果然她話音未落,就聽着乾元帝在一旁道:“糊塗孩子,我護着你便是你的過失了。我若不護着你,只怕她生吃了你的心都有。”

乾元帝這話一講,陳淑妃便再跪不住身子軟軟地癱在了地上,待要再分辨幾句又知道到了這個時候自家說甚都是錯的,心上愧恨無限,嘔得直欲吐血。陳淑妃到了這時,自是深恨玉娘狡詐毒辣,竟是設下引蛇出洞之計。

到了這時,陳淑妃便以爲趙才人也是玉孃的手下,故意挑唆了柔嘉這個蠢孩子與景琰過不去,好叫玉娘有籍口將人喊過去教訓給人看,不然怎麼能有人這麼蠢到這樣!柔嘉即去過了合歡殿,想來便是柔嘉不要,她也能後趁機賜人下去。待小宮人賜下之後,不拘哪日就能做個落水的假象來哄她,這樁樁件件可說得上是步步爲營。在這樣精妙的計算下,自家又怎麼能不上這個惡當!一想着李庶人、王庶人等的下場,陳淑妃不禁不寒而慄。

乾元帝將景琰遞給保姆,走到玉娘身邊在她香肩一攬,安慰地拍了兩拍,與陳淑妃道:“好鋼口好心計,玉娘若是氣性大一點兒,便能上了你的當。”乾元帝這話說得陳淑妃將頭擡了擡,口脣動了動,到底沒發出聲來。

依着乾元帝的心思,陳淑妃這樣算計玉娘,若是不嚴加教訓,未央宮中旁的人看了便會以爲算計宸妃也沒什麼了不起,還不一個接一個的往上撲。便是有他護着,可以玉孃的綿軟性子,哪裡經得起這些風浪,總要殺雞儆猴,叫她們不敢妄動纔好。

乾元帝正要下旨,就聽着殿外傳來景和的聲音,只道是:“父皇,聖上!兒臣求見。懇請父皇,見一見兒臣!”而後就有“嗵嗵嗵”聲傳來,其間又夾雜着太監尖利的聲音:“殿下!殿下!您這樣磕會把頭磕破的!”

陳淑妃聽着這些,掙扎着從地上爬起身,待要開口,一眼瞥見乾元帝面沉如水,到了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把袖子遮面,嗚嗚咽咽地哭道:“景和,是娘錯了,你回去罷。”只那嗵嗵的磕頭聲依舊在門前響起。

乾元帝聽着景和過來,知道他是爲着陳淑妃求情來的,將陳淑妃看了看,先令如意將趙才人等都帶下去,又命保姆抱着景琰退到後殿,親自過來扶了玉娘一把,使她在一邊坐了,方命將宣。

景和垂首而入,走在乾元帝駕前,翻身跪倒,拜了四拜,乾元帝淡淡道:“起來罷,你要見朕做甚?”

景和也不執拗,依言起身,他這一擡頭,在場的諸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是在景和額頭上,腫起巴掌大一塊青紫,四周隱隱滲着血絲,襯着他如玉的臉龐尤爲可怖,顯見得是方纔在殿外那些頭真是下了死力磕的。

乾元帝與玉娘還罷了,一旁的陳淑妃看在眼中,一想着景和這是爲着她才傷成這樣,哪能不心疼,這回是真把袖子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景和聽着陳淑妃哭,轉頭看了她一眼,又慢慢地轉過臉來,眼光在玉娘臉上掠過,與乾元帝道:“兒臣聽聞母妃做下錯事,可不知究竟,懇請父皇垂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