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因乾元帝早賜下王府,是以景淳成婚是在晉王府,禮成次日才進宮叩見乾元帝。有着景和例子在前,乾元帝如今瞧景淳倒是順眼了不少,又看徐氏雖是貌僅中人勝在溫和柔順,跟在景淳身後亦步亦趨,連着頭也不敢擡,倒是還溫言嘉勉了幾句:“你們好好的,朕也就喜歡了。”徐氏恭聲答應。乾元帝又與景淳道:“你與徐氏的婚姻,宸妃頗費了些心思,你們先過去給她磕個頭,再去給你母妃問安。”
要說若玉娘已封后,說不得要與乾元帝一起受兒子媳婦的叩拜,可如今她依舊是宸妃,雖權柄如同皇后,到底名分差了些,景淳又不是她親子,若是沒乾元帝這句話,景淳夫婦倒是不用過去拜見。可有着乾元帝這話,景淳與徐氏兩個只得轉往合歡殿拜見玉娘。
景淳從前對玉娘倒是平平,不甚喜歡也不惡她,後來教玉娘搭救了回,又聽高貴妃說了幾回:“宸妃這人,你不去惹她,她也不會來惹你,勝過陳氏多少。”便對着玉娘高看了眼,這回去拜見玉娘,雖是領的乾元帝的旨意,就景淳本意來說也沒甚不喜歡,倒還提點徐氏道:“莫看宸妃年輕,陛下素來愛重她,要禮數周到,不可輕忽。”
徐氏真是個溫順的,聽着景淳這些話,忙道:“是妾知道了。”景淳聽說,將徐氏看了眼,見她態度恭謹,倒也滿意。
片刻,景淳與徐氏就到了合歡殿,因乾元帝出去前特與玉娘提過一筆,要使晉王夫婦來合歡殿拜見,是以早遣了內侍在合歡殿門前等候。在殿門前的內侍是金盛的徒弟,因是小雪這天生的,便叫了雪生。雪生看着晉王與一身着王妃服色的女子到了殿前,忙過來行禮:“奴婢雪生叩見晉王,晉王妃,好叫王爺王妃知道,貴妃娘娘也在呢。”景淳聽見高貴妃也在,臉上露出兩分驚異來。
卻是高貴妃雖也能在昭陽殿受兒子兒媳的禮,到底知道自家兒子的毛病,怕他性子上來不管不顧地冷落了徐氏,徐氏在宮中露出委屈來倒是不好。
只她再擔憂也不敢去乾元帝那裡打攪,又知乾元帝必然要給宸妃體面,叫景淳夫婦來給她磕頭的,所以換了吉服特地趕了來合歡殿,又與玉娘笑道:“不怕娘娘笑話,妾心上有些忐忑。”說了禁不住盯着玉娘身上的服色瞧。
說來玉娘這個宸妃是乾元帝特設,當時禮部爲着宸妃服制儀仗費了許多勁,乾元帝只是不滿。後頭 還是在宗正楚王的提點下比着皇后服制來的。一般服翟文赤質的褘衣,五色十二等,青紗中單,黼領,羅縠褾襈,色做硃紅,蔽膝隨裳色,以緅爲領緣,三行翟文。大帶隨衣色,朱裡,紕其外,上以朱錦,下以綠錦,青色革帶,白玉雙佩,大綬二,小綬三,間施玉環三,着青襪、青舄,舄上也加金飾明珠。唯一差別的是皇后鳳冠是九龍四鳳冠,而宸妃鳳冠爲七龍四鳳,只是這樣小小的差別,乍眼看去也難發覺。高貴妃雖早知自家大勢已去,看着玉娘這一身,也免不了有些豔羨。
高貴妃才坐了沒一會,聽着雪生報進來說是景淳夫婦在殿外候召,高貴妃立時站了起來,險些脫口而出說一句:“還不宣進來。”,所幸她還記得這是在合歡殿,只得悻悻住了口,又與玉娘道:“妾莽撞,娘娘勿怪。”玉娘將高貴妃看了眼,羅袖掩口而笑:“怨不得上我這兒來呢,原來是等急了。”又轉與雪生道,“請晉王晉王妃。”
高貴妃聽着玉娘這句,這才坐下,臉上卻是要笑不笑,隱約帶些愁容,直至看着景淳與徐氏兩個一前一後地進來,前頭的景淳身着郡王吉服,顯出長身玉立來,臉上雖不見笑容倒也不見不喜,忙去看落後景淳一步的徐氏,見徐氏臉上略帶幾分羞色,眉角眼梢又有些□□,顯見得昨兒是圓了房的,這才鬆了口氣。
景淳與徐氏先給玉娘見過禮,又轉去拜見高貴妃,一樣都是拜了四拜。高貴妃起先只憂心景淳依舊不喜女色,不肯沾徐氏的身,等看着景淳與徐氏雖算不上恩愛卻也和諧,便將心放下了,含淚一手扶起一個,又與景淳道:“我看着她是個懂事的,你可不要無事欺負她,早早地開枝散葉纔好。”徐氏聽說臉上一紅,飛快地瞧了景淳一眼,將頭低了下去。她容貌平平,臉上這一紅,倒也生出幾分顏色來,只可惜景淳一眼也沒看過去,只是眼觀鼻,鼻觀口地道了聲:“是。”竟是沒瞧徐氏一眼。
高貴妃看在眼中,便知道景淳雖與徐氏圓了房,情分卻少,到底她是做人母親的,哪有不希望兒子媳婦和睦的,見此情形心上不免嘆息了聲。
又說,合歡殿中服侍的宮人太監是按着椒房殿配置的,雖是人數衆多,卻是鴉雀不聞。忽然從後殿傳來腳步聲,格外地清晰。徐氏是新嫁,聽着這個動靜不免詫異,不禁擡眼看了看景淳,指望着景淳給個解答,不想景淳卻是端坐在椅上,彷彿無知無覺一般,徐氏心上略略失望,正要將眼光收回,就看着殿後奔出來個女娃娃,身量兒極小,不過兩三歲模樣,雙丫髻上繫着紅繩兒,頸上帶着瓔珞,雪白皮子,叫身上紅錦衣一襯托,粉妝玉琢一般,卻是景琰。
玉娘笑叱道:“你這孩子一點子規矩也沒有,這樣就跑出來了?”又指了高貴妃與景琰看,“這時高母妃。”景琰搖搖擺擺地走到高貴妃面前,翻身拜倒,奶聲奶氣地喊了聲:“高母妃。”只這一聲,就招得高貴妃兩眼通紅。
玉娘只做沒看着,又指了景淳與景琰道:“這是你大哥哥和你大嫂。”景琰卻是盯着景淳看,景淳也將景琰看了看,臉上帶出了笑,微微向前傾身道是:“四妹妹?”景琰將景淳看了會,象是不喜歡一般,又轉眼去看徐氏,不想她倒似對徐氏有些興趣,繞開景淳跑到徐氏膝前,小手搭在徐氏膝蓋上,仰着小臉道:“抱我。”
這話說得頤指氣使,也虧得景琰模樣可愛,不獨不叫人覺着她無理,反顯出一派純真來。徐氏轉頭去看寶座上的宸妃,卻見宸妃掩脣笑道:“這孩子倒不怕生,她即叫你抱,你抱就是了。”徐氏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景琰抱到膝上,扶着她坐穩,才擡起頭,卻見坐在玉娘下首的高貴妃兩眼暈紅,眼中波光閃閃,象是含滿了淚一般,一時詫異起來。
徐氏哪裡知道她婆婆高貴妃這是想起了夭折的景明。卻是景琰不獨與乾元帝一日生辰,連着容貌也像乾元帝,而子景明,一般容貌肖似乾元帝,是以這兄妹倆個容貌其實很有幾分相像,故此景琰一出來,高貴妃便有些怔忡。
更有景明極小時也是這般叫人抱的,今日景琰再做出來,彷彿景明重生一般,看在高貴妃眼中,可不是心如刀絞。只她到底知道今兒是景淳的好日子,哭不得的,是以強把眼淚忍了,與徐氏道:“這是寶康公主景琰,你宸母妃所出。”
高貴妃雖是強忍悲痛,說話的聲音還是帶了些顫抖,旁人不知道緣由,景淳怎麼能不明白,莫說是高貴妃了,便是景淳,驀然看着景琰時,也是心上一蕩,這時聽着高貴妃語帶哭聲,只怕高貴妃在合歡殿哭出來,惹得宸妃不喜,還得強做笑顏,與把玩着徐氏身上佩玉的景琰道:“四妹妹,我是你大哥哥,你記得嗎?”
景琰聞言復又擡起頭瞧了瞧景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景淳便笑道:“你這是記得還是不記得呢?”景琰便以瞧笨蛋的眼神瞧了瞧景淳,道是:“母妃說過了。”這意思卻是玉娘才說過他是大哥哥,他這就不記得了,可不是個笨蛋。景淳聽着,絲毫也不着惱,反是哈哈一笑,一面探手在景琰頭上輕輕摸了摸。
徐氏哪裡知道景淳待景琰溫和的緣由,只以爲景淳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如今是倆人陌生,日後相熟也就好了。想在這裡不禁含笑將景淳看了看,見景淳要擡頭的羊脂,臉上一紅忙又將目光轉了開去。
又說高貴妃只覺得景琰便是說話的模樣也有景明的影子,心上疼得翻江倒海一般,哪裡還坐得住,匆匆站起與玉娘道:“娘娘,妾也見過景淳夫婦,不便再叨擾,妾告退。”不待玉娘說甚,也不與景淳說一句,轉身就走了出去。
高貴妃腳下走得飛快,彷彿身後有惡鬼在追趕她一般,卻是高貴妃生怕自家在合歡殿再呆下去便會哭出來不得不倉促離去。
只說高貴妃出了合歡殿上得肩輿,便再也忍不住淚水,把臉埋在袖中痛哭了場。擡肩輿的太監們聽着高貴妃哭得可憐,一個個屏息凝神,格外加着小心,只怕將肩輿擡得搖晃,惹得高貴妃不喜歡。
不想肩輿還未到昭陽殿,高貴妃的哭聲就收住了,她將臉從袖中擡慢慢地起。高貴妃哭了這一場,已是滿臉的淚痕,卻是雙眼灼灼地與扶轎的內侍道:“叫小廚房蒸一籠喜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