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高貴妃在合歡殿見着景琰便想起來了景明,景明是她幼子,高貴妃疼他比愛惜景淳更甚。景明死的蹊蹺,與高貴妃來說,正是剜心之痛,雖知道陳氏母子大有嫌疑,偏又沒個實證,不能拿他們如何,只得強自忍耐。好容易看着陳氏母子陷害宸妃失了手叫乾元帝責罰了,自然稱心。再看陳婕妤雖還有婕妤份位,景和也依舊是吳王,可乾元帝已十分不喜她們母子,不然趁着景淳大喜就好放他們母子出來了,如今依舊關着,聖意不問可知。
又說乾元帝雖下旨不許人探望陳氏,可沒說不許人送東西去,是以高貴妃便命人新蒸一籠喜餅送往了承明殿,又令宮人與陳婕妤道:“昨兒晉王大喜,貴妃不見婕妤,甚爲掛念,特賜喜餅與婕妤,也叫婕妤沾沾喜氣。下回便是吳王了。”
從前陳婕妤還是淑妃時,高貴妃要給她東西,只好說個送字,如今陳淑妃降爲婕妤,高貴妃便光明正大地用上了“賜”字。而景和這一關,什麼時候能出來,且不一定呢,是以高貴妃將“替母受過”還在禁足的景和也比了出來,故意叫陳婕妤刺心。
若是陳婕妤那時沒上玉孃的惡當,景淳景和兩個成婚也是前後腳的事。陳婕妤也依舊是淑妃,哪裡要拜謝貴妃賞賜。可陳婕妤偏就上了玉孃的當,以至於連累了景和,是以陳婕妤這些日子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懊悔,再叫高貴妃這一激,更是險些兒厥過去。
可說到底,陳婕妤也是個有耐心的,知道高貴妃是故意氣她,便不肯叫高貴妃如願,咬牙拜謝,又強笑道:“妾昨日未能恭賀晉王大喜,引爲遺憾,不想娘娘倒還記着妾。妾拜謝娘娘賞賜。只望晉王與王妃夫婦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往承明殿頒賞的宮人回去將陳婕妤的話學了高貴妃知道,高貴妃聽着這些,只是冷笑道:“好個陳婕妤,事到如今還不肯安分哩!”高貴妃是知道景淳病根的,今日又看景淳與徐氏之間淡淡的,再沒有新婚夫婦的嬌羞甜蜜,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再聽陳婕妤這番話便以爲陳婕妤這是譏諷景淳好男風,詛咒景淳與徐氏無兒無女,因此更恨陳婕妤。
卻不曉得陳婕妤那番話不過是沒話找番話說,高貴妃即賞喜餅與她,她拜領之餘少不了要說幾句恭賀的話,可她叫乾元帝關着,又從哪裡知道景淳與徐氏之間關係平常呢?說來這也是陳婕妤與高貴妃之間心結深深的緣故,是以平常的話也能往惡處想。只是高貴妃與陳婕妤兩個都不知道,今日竟又是玉娘故意爲之。
說來雖是一樣的執掌宮務,在李媛還是皇后時,便是她叫乾元帝收繳了所有冊寶,可皇后之名還在,玉娘執掌宮務便是個代掌,便是有乾元帝在後支撐,多少還有些人以爲玉娘不是正統。如今李氏不獨被廢,更是一命嗚呼,玉娘便是未央宮中第一人,這代掌宮務上的代字便去了。休看這一字之差,正是代表着名正言順和政令上通下達。
是以如今玉娘可說是將未央宮牢牢掌握在手上,高貴妃從合歡殿出去做了甚,陳婕妤又說了甚,立時就有人報到了玉娘跟前,金盛與珊瑚兩個聽說,都是堆了一臉的笑,與玉娘道:“娘娘果然神機妙算。”
卻是玉娘聽着乾元帝言說,要使景淳夫婦來合歡殿拜她才生出的主意。說來,高貴妃雖是景淳生母,可帝寵不如她,位份不如她,因此受景淳夫婦拜見的次序必在她之下。而景淳從前好男風,如今如何還不知道呢,高貴妃是個性急的,必不能在昭陽殿久候,多半會跑來她的合歡殿等候景淳,也好早些見面,這正是人之常情。
而高貴妃一生兩子,景淳如今成親,可景明卻是早早沒了的。景明形容肖似乾元帝,景琰也一樣肖似乾元帝,尤其幼童男女不分,這兄妹倆自然相像。故此玉娘有意要叫高貴妃見一見景琰。在長子成婚的當口,見着肖似幼子的孩子,高貴妃怎麼可能不心傷。
便是高貴妃不來也不打緊,還有景淳呢。景淳雖是好勝暴躁,可同母兄弟情分上卻是極好的。且景淳叫乾元帝關入掖庭時景琰尚未出生,過得這一兩年,景淳的性子也養得穩重了許多,除着去見高貴妃,竟是絕足不往後宮來,是以景淳竟是沒見過景琰的,這回驀然見着景琰,哪能不勾起對景明的舊情來?是以便是高貴妃今日不來,景淳依次去拜見她的時候,也會將景琰提一筆。
以高貴妃對景明的疼愛,叫她想起這事絕不肯輕易放陳婕妤過去,而以陳婕妤纔在自家手上吃了這樣大一個虧去,再叫高貴妃一刺,兩下里一夾攻,除非陳婕妤真是個泥人木偶,不然絕不能沉得住氣,必定要出言還擊一二,不怕這倆的仇怨不更深一層。
事態果然如玉娘所料,幾乎不差分毫,玉娘聽着也不過一笑道了句:“貴妃果是真性情。”也就罷了。
又說乾元帝見完新婚的兒子媳婦,又召見完大臣,便使如意將玉娘接過來。乾元帝看着宮人們將玉娘扶下肩輿,他本來就喜歡,見玉娘臉上還帶些歡喜,更加得意起來,竟是親自過去將玉娘扶下肩輿,拉了玉孃的素手將她引到殿內,自家在書案後坐了,指着案上一疊奏章與玉娘道:“好孩子,我有些眼睛疼,你念與我聽。”說着便閉上了眼,靠向了椅背。
玉娘見乾元帝臉上有喜色,心上暗暗納罕,景淳並不是他心愛的孩子,他成個親罷了,如何能喜歡成這樣?雖玉娘有些奇怪,可從前這樣的事也有過,乾元帝偶有頭疼眼花,懶得看奏章,便捉了玉娘來念與他聽,是以玉娘也不以爲意,取過奏章來,慢慢念與他聽。又依着乾元帝的意思,將“可”“允”的放在左面;將“再議”的放在中間;要駁回的放在了右邊。如此一連唸了七八本,待玉娘拿起第九道奏章,才念着:宗正臣楚王劉殷、尚書令臣華蘊,而後就沒了聲。
乾元帝這才張開眼,笑嘻嘻地一伸手將玉娘拖入懷中,雙手抱定:“我的兒,怎麼不念了?”玉娘注目瞧着手上的奏章,卻是楚王與尚書令,領着吏部、禮部、兵部、工部四部尚書,並十數命官員等聯名上奏,懇請乾元帝早立皇后。
奏章上道是,先是以景淳擇妃入手,感嘆了回因無有國母,以至於爲皇子擇妃這等大事也是由妃子庶母出面。皇子與皇子妃是君,妃子是臣,由臣擇君有損國體。又援引李庶人爲戒,直道民間夫婦失和也有損人倫,甚而生禍,何況皇家?是以立後雖是國事也是乾元帝私事,總要聖上自家如意纔好。雖未明說懇請立玉娘爲後,可這話裡話外的無非是與乾元帝道:您老喜歡哪個就哪個罷,早立皇后早完事。
卻是乾元帝看着這道奏章便有意要哄玉娘喜歡,這才接了玉娘過來,又假託眼睛痛,要玉娘念奏章與他聽,也好叫玉孃親自看見羣臣們請立她爲皇后。果然玉娘念着這道奏章時,即喜且羞,其嬌媚婉轉之態令人心醉,乾元帝十分得意,抱着玉娘道:“我的兒,你說這奏章是擱哪裡?”
玉娘心上跳得厲害,耐也耐不住,玉面上都紅得透了,細白的牙齒咬着下脣,瞟了乾元帝一眼,盈盈秋水眼中彷彿要滴出水來,看得乾元帝心上軟成一片,不捨得再逗她,將奏章從玉娘手中抽了出來,攤在案上,提起筆蘸上硃砂在奏章後寫道:“宸妃謝氏少而婉、長而賢明、貴而不恃、謙而益光、存有懿範,可立爲皇后,宜令所司擇日冊命。”當時便令如意喚舍人進來,將奏章送出。
原是今次尚書令與楚王,禮部三個會上奏是受了乾元帝暗示。說來宗正楚王與禮部尚書兩個是領教過乾元帝對宸妃的偏愛的,當日爲着給謝氏體面,特設了宸妃位給她,一概儀制都是比照着立後來的,是以等李氏一廢,這倆就都等着乾元帝幾時下明旨立宸妃爲後。故此前段日子,乾元帝在朝上露出要立宸妃爲後,朝臣們反對時,這倆私下道是:“若是由聖上立了宸妃爲後,倒是太平。若是從此不立後,也罷了。可要真另擇了淑女爲後,只怕就是第二個李庶人,何苦來哉。”是以這倆人倒是一聲未出。
等乾元帝一遞過眉眼來,這倆倒是接得快,藉口也找得好,果然奏章才送上去,乾元帝當日就批了下來,上頭誇玉孃的那二十個字便是給禮部日後要擬的冊後詔書奠定了基調。由禮部尚書親擬,由乾元帝親自潤色,一篇駢四儷六的冊書極盡溢美之詞。
作者有話要說: 詔曰:
天地配序,成化兩儀。王假有家,道在伉儷。姜嫄佐嚳,二妃興嬀。朕惟德協黃裳、王化必原於宮壼。芳流彤史、母儀用式於家邦。秉令範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諮爾宸妃謝氏,承戚里之華胄,升後庭之峻秩,貴而不恃,謙而益光。以道飭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備,六宮諮而是則。法度在己,靡資珩佩;躬儉化人,率先絺紘。行合禮經,言應圖史。宜配天祚,正位坤極。以冊寶冊立爾爲皇后,聿觀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贊和平之治。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