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明白

謝逢春聽着兒子們的話,猶道:“我只不明白,吳王還想着甚呢?若是聖上有意立吳王爲儲,便是心愛皇后,不肯委屈她,可也不會降淑妃爲婕妤,叫吳王母子們沒臉。”謝逢春雖是無甚知識,母親是孩兒的臉面倒還是知道的。他爲着這倆個兒子,縱然與馬氏險些兒反目成仇,在外頭也肯給馬氏做臉。以己度人,自然知道乾元帝根本沒將吳王這個兒子看在眼中。

謝懷德便笑道:“父親,您這就不知道了,身爲皇子,離着大位只有幾步之遙,心自然就大了,這倒也不好說吳王甚。只是即有心與儲位,還整日價弄這些小巧手段,不曉得展露才能風範,好叫聖上喜歡,大謬。說句大不敬的,便是叫他做得皇帝,也未必是個明君哩。”

那位吳王只曉得將眼光盯在後宮,一心想將人踩下去,好顯出他聰明能幹來。卻不曉得討得乾元帝纔是關鍵所在,他肯護着你,自然會替你周全,他若是無意與你,憑你作甚,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想吳王也是久受名師薰陶,竟連這些也不明白,倒也可嘆。

謝顯榮臉上微微一笑:“你莫非忘了延平年間的事麼?便是先帝朝,也不太平哩。咱們聖上,生性仔細,不肯叫皇子們蹈前事覆轍也是有的。” 謝懷德因而笑道:“倒是慈父了。”

他們弟兄兩個說話,瞧着是在誇乾元帝慈心,實則卻是說着乾元帝秉性多疑,連着兒子們也信不過,不肯叫他們歷練,以至於好好的孩子,長與深宮婦人之手,養出了一身婦人氣來。以吳王景和的聰明來說,若是早些兒接觸政事,也未必不是個厲害角色。

謝逢春並不是很聽得懂兒子們說話,心上到底記掛着玉娘雖做了皇后,可無有親生兒子,便算不上穩當,便是她如今椒房獨寵,可誰又知道日後如何呢?椒房殿從前的主人的例子活生生地擺在眼前,謝逢春便是沒念過甚書,也心生警惕。是以打斷了謝氏兄弟們的說話,只與謝顯榮道:“你叫你媳婦兒與殿下說,旁的都是虛的,如今先生個太子纔要緊,有了太子,咱們家纔有日後哩。不然,叫旁人的兒子做了皇帝,她以爲她那個太后坐得穩嗎?”

謝顯榮臉上堆笑道:“兒子知道了。”又與謝懷德兩個換過個眼神,雙雙告辭出去。出得福厚堂,謝懷德先與謝顯榮道:“哥哥,萬不可使嫂子與殿下說那些話,倒叫殿下心寒。”謝顯榮道:“這是自然。”

一時兄弟倆分別,各自回房。馮氏早已卸了嚴裝,換了家常裝束,她本生得容色平常,如今年華漸逝,人比之從前豐滿了些,倒是雍容了。看着謝顯榮回房,便揮退了丫鬟們,親自上前服侍謝顯榮更衣淨面,待得謝顯榮坐下,馮氏先奉上茶來,輕聲與謝顯榮道:“妾聽着今兒吳王殿下來了,你和二叔都不在,我與夫人急得,虧得國公爺靈醒,知道叫二叔回來。”

這話兒說得頗有點子意思,粗粗聽着不過是說些閒事,若是細辯,謝顯榮纔是承恩公世子,謝逢春不叫他,反將謝懷德喊了回來,再聯想起謝懷德從來得父母偏愛,焉知謝逢春不是更看重次子的意思。

謝顯榮將馮氏的手拍了拍:“父親也叫了我的,叫事耽擱了。”馮氏聽說,臉上微微一紅:“妾知道了。”謝顯榮將馮氏的手一拉,扯她坐在身邊:“我知道你的心,可你也不是無知愚婦,該知道朝廷名器可由不得父親母親做主。”

馮氏聽這話就知道謝顯榮這是說她多想了,臉上紅得更深了,囁嚅道:“世子說的,妾自然明白。只是父親母親從來偏愛二叔,若是生出什麼糊塗念頭,使得你們兄弟離心,可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說來也難怪馮氏憂心,她當時正陪在馬氏身邊,來傳話的丫頭又將話傳不清不楚地,只說是吳王造訪,國公爺請了二少爺回來陪客。馬氏還笑道:“你們父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縮手縮腳地沒的叫人笑話,好在二郎是個聰明的,有他在,我也放心了。”

馮氏心上當時就是一沉,自她嫁到謝家,早看明白,謝顯榮雖是長子,在馬氏心上卻是遠遠比不過謝懷德的,雖如今謝顯榮做得了世子,可謝懷德娶的卻是兵部尚書之女,又與宗室聯絡有親,再有父母偏心,日後如何,誰又能料得到呢。

因此謝顯榮回來,馮氏便含蓄地提了一筆,不想叫謝顯榮點破了心思,臉上頓時紅透了,十分尷尬。 謝顯榮倒也不惱,只淡淡與她道:“便是父母們糊塗了,二弟可不糊塗。咱們家這個爵位本就是倖進,若是殿下日後還能再進一步,少不了二弟的好處,二弟何用爭?若是殿下不能成事,這個爵位也不牢靠,爭來作甚?咱們家如今看着烈火烹油一般,可根基不牢,正是要自家兄弟同心協力的時候,你那些話,日後休得再說。”

馮氏與謝顯榮成婚以來,也算得上舉案齊眉,幾時叫他這樣不留情面地教訓過,且聽着謝顯榮的話,也知自己是多心了,又羞又愧,禁不住掉下淚來:“妾糊塗了,虧得世子教訓。妾日後定與弟妹好生相處。”

謝顯榮臉上這才顯出笑容來,將馮氏的手拍了拍,“你明兒遞帖子求見殿下,將吳王來造反的事與殿下提一筆。”又將景和與謝懷德的話說了與馮氏知道。

馮氏細細聽了,又與謝顯榮複述了回,看着謝顯榮點了頭,思忖了回又問:“弟妹那裡要不要說一聲呢?”謝顯榮道:“你明兒晨省時問一問。”馮氏點頭答應。

次日早晨,馮氏送得謝顯榮上朝,再轉到馬氏房前,彼時梁氏也已到了,看着馮氏過來,先笑道:“嫂子。”馮氏到底不慣背後說人閒話的,且還沒說成,猛然見着梁氏,就有些尷尬,臉上微微一紅:“你來的早,我倒是遲了。”

梁氏爲人細心,察覺馮氏容色與往常有異。梁氏曾聽謝懷德言說過,謝顯榮與馮氏兩個舉案齊眉,且謝顯榮身邊一無小妾,二不蓄婢,是以看着馮氏臉帶羞色,正在疑惑,裡頭馬氏已起身,丫鬟們出來請她們,這才丟開手去。

馬氏做得了幾年貴婦,也曉得了些貴婦的做派。京中的貴婦人們自然不能個個瞧自家兒媳婦順眼,可再不順眼也沒在瑣事上拿捏兒媳婦的。譬如晨昏定省,數日一回也夠了,日日來往的,固然孩子們不得閒了,可做婆婆的也不自由,何苦來哉。

再有婆婆梳洗,哪個夫人太太身邊不是丫鬟如雲,也很用不上兒媳婦。兒媳婦們自家願意服侍着婆婆梳洗,那是兒媳婦們孝順,把兒媳婦當丫頭使的,那是鄉野村婦。

馬氏本就自愧出身,聽着這樣的話,怕叫人說她到底是商戶出身,沒教養,愈發警惕起來,梁氏她本就不太敢招惹,如今連着馮氏也放了過去。每日只在用膳時,叫馮氏與梁氏兩個安箸布個菜,自後便可各自回房了。

今日馬氏因知道馮氏要進宮,見着她倒還笑問:“你不是要去見殿下,怎麼還在這裡呢?”馮氏就笑道:“母親慈心,已寬縱了我們,我們更該乖覺孝順些纔不辜負母親。再者,媳婦想着弟妹也好些日子沒見過殿下了,可要不要一塊兒去呢?”

說來謝懷德也將景和來過的事與梁氏提過。與馮氏不同,梁氏少年時隨着舅婆臨安候夫人進過幾回宮,略知幾位殿下性情,聽着景和名字,就冷笑了聲道:“像他娘哩,瞧着文雅謙和,一肚子心眼兒。也是他時運不濟,遇着了咱們殿下,不然倒是真不好說。”

謝懷德聽着梁氏這話自然要問詳細,不想梁氏臉上似笑非笑地道:“我聽着你聲口,你頗瞧不上吳王,此大謬。大儒博士們可是贊過他有見地的,難不成大儒博士們還不如你們兄弟有見識嗎?他至今尚未領實差,你叫他往哪裡去展現長才去?此其一。再有,從前聖上偏愛高氏母子,若是他露出崢嶸來,且不說聖上喜歡不喜歡,高貴妃頭一個不能放他過去,爲着自保,也只有韜光養晦的。如今高氏母子式微,如今宮中一共三個皇子,若沒了咱們殿下擋在面前,自然顯出他們母子來。是以他的手段雖不甚光明,卻也不好就說錯哩。”

謝懷德不意從梁氏口中聽到這番說辭,細想竟也成理,不由對梁氏刮目相看:“好娘子,不意你有此見識,爲夫佩服,佩服。”梁氏笑笑道:“你與世子所說也是道理,我不過是怕你們看輕了他,着了他的道,纔將些許淺見說與老爺知道。難得老爺不嫌棄我見識鄙陋。”

謝懷德便笑道:“我哪裡是那樣小氣的人。明兒大嫂正要進宮,你隨着她一塊去,大嫂說漏了甚,你也好描補描補。”

梁氏如今也知道了馮氏爲人,外頭看着寬厚溫柔,內裡是個有盤算的,自家這樣貿貿然上去,只怕就要多想了,便與謝懷德道:“不與大嫂說了一聲,怕是不太好。”謝懷德道:“我回頭與哥哥說一聲就是了,大嫂那裡無礙的。”梁氏想了想,這才答應。

到了今日不意馮氏竟是自家提了出來,自然順勢答應,與馮氏笑道:“嫂子有好事就想着我,真是好嫂子。”馮氏佯怒道:“若是不想着你便不是好嫂子了?”梁氏笑說:“世子與我們老爺是對親親熱熱的好兄弟,我與嫂子要不作對親親熱熱的好妯娌,可也太對不住他們了。”

馮氏聽着梁氏這句,纔算是鬆了一口氣,臉上笑了開來,待得看着馬氏動了筷子,便與梁氏一塊兒告退出來,各自回房按品大妝,預備着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