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徐清小產,高貴妃往乾元帝那裡哭訴,以乞乾元帝與她母子們一個公道,乾元帝未置可否,只使人將高貴妃送了回來。饒是高貴妃知道乾元帝薄情,待看得他連着嫡親孫子也不放在心上,哪能不心灰,迷迷瞪瞪回了昭陽殿,卻看着柳海候在殿前,見着她回來,立時過來相接,扶着高貴妃下肩輿,又道是:“殿下方纔使珊瑚女官來過了,聽着您不在,就回去了。”
高貴妃聽見玉娘,想起乾元帝對玉孃的種種關愛來,鼻尖一酸,不由把袖子舉了起來蓋在臉上,只道:“知道了。”柳海一面扶着高貴妃進去,一面又說:“陳婕妤親身來過,倒是哭得眼紅鼻腫,聽着您不在,略坐了會也就回去了。”
聽着柳海這話,高貴妃立時將遮臉的袖子拿開,若是玉娘,高貴妃倒還信着玉娘是出自好意,到底自家母子與玉娘來說已全無威脅,若是善待了他們,倒還好爲她博個心胸寬大的名頭。而陳婕妤那個賤人,她們二人之間的仇怨生死難解,若陳氏不是來瞧她的好戲,她高姓與她倒過來寫!因此瞪眼瞅着柳海,咬牙切齒地道:“你們與她說了甚!”
柳海叫高貴妃這一眼瞪得遍體生寒,不由將頭低了下去,輕聲道:“陳婕妤問奴婢等您去哪裡了,奴婢照實回了。”高貴妃聽了這話,略想了想,臉上慢慢地緩了下來,竟是道:“你去承明殿,見着陳婕妤就說我回來了,聽見她去過,特遣你致謝。她若是問聖上說了甚,你告訴她,叫她來問我!旁的不用你多嘴。”柳海答應了,將高貴妃送進昭陽殿,便出來承明殿去了。
柳海進得承明殿,與陳婕妤請了安,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恭恭敬敬地道:“婕妤,您才走,咱們娘娘便回來了。聽着您去過,特遣奴婢來致謝。”陳婕妤將柳海打量了眼,瞧不出柳海臉上有甚異色,便嘆息道:“你們娘娘還好麼?聖上可說什麼了?”柳海聽說,臉上就收了些笑容,嘆氣道:“娘娘甚也沒說哩。奴婢又是什麼人?哪裡就敢問的。若是婕妤關切,不妨親自請問我們娘娘。”
陳婕妤聽着這幾句,便端個惋惜的面容與柳海道:“罷了,你們娘娘這會子想也不太樂意見人呢。你回去與你們貴妃娘娘說,晉王與晉王妃還年輕着呢又夫婦恩愛,舉案齊眉的,來日方長,日後三男五女也能有呢,貴妃娘娘到時只怕愁的是抱不過來。”柳海恭聲答應。
瞧着柳海退出承明殿,陳婕妤臉上就陰了下來。
在陳婕妤心上椒房殿那一胎,纔是心腹大患。陳婕妤深知若是叫玉娘得着兒子,儲位便是她們母子的囊中物,哪個也越不過去。可玉娘從前就行事謹慎,如今更是小心,連個扎針的縫也尋不見,陳婕妤恨得咬牙,暗地又埋怨景和婦人之仁,不早些將玉娘除去,痘症能叫景明沒命,也一樣能害了玉娘去。便是不能要她性命,臉上落下幾個麻點來,瞧乾元帝那個好色的還能瞧得上她不!偏一味放縱,致有今日,偏他還有臉責怪她這個親孃胡鬧!
而高貴妃這個賤人,從前得寵時便是目中無人,如今就是失寵,也仗着位份在她智商屢屢作威作福,十分的可厭。在陳婕妤看來,乾元帝早不把景淳看在眼中,便是叫他得個兒子又能如何呢?只是晉王妃小產落下了個已成型的男胎,也算是樁喜事了,依着景淳那個脾性,再想要,還不知到什麼時候呢,因此便做個關切的模樣往昭陽殿走了回,要看高貴妃笑話,不想卻是撲了個空。
不想高貴妃回來之後,立時遣了人過來。尤其那句叫“若是婕妤關切,不妨親自請問我們娘娘”,不是高貴妃授意,那柳海再不敢自家擅作主張。而高貴妃不該是傷心欲絕的時候嗎?如何這般強硬,竟還叫她親自去問她?莫不是,乾元帝與她說了甚?
看着晉王妃出事經過,陳婕妤也覺着似乎是景和手筆,可又不敢去信詢問景和。
在陳婕妤看來,椒房殿那位素來愛做個好人,這會子扮慈母都不及,且自家又七災八難的,爲着這個,饒是知道晉王妃母子危殆,乾元帝也不肯將御醫署中千金科上最出色的楚御醫給晉王妃用。她何必出這樣的險招。等一等,椒房殿才動了胎氣,急召的楚御醫。莫不是椒房殿那位知道自家孩子未必保得住,所以不想叫高貴妃得個皇長孫去?陳婕妤想在這裡,竟就有些坐臥不寧,便命備轎,親自趕到了昭陽殿。
高貴妃聽着陳婕妤在外求見,臉上不禁帶出了詫異之色,將柳海看了看,柳海輕聲道:“奴婢是照着娘娘的吩咐與婕妤說的,並不敢擅自添加一字半句。”高貴妃想了片刻,點頭道:“請。”
陳婕妤也料着高貴妃肯見她,進得昭陽殿第一樁事便是與高貴妃請安,又把帕子遮了眼道:“妾聽着娘娘回來了,特來道惱。也不知是哪個心狠的,竟是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過去!”高貴妃饒是知道陳婕妤來者不善,多半是來瞧自家笑話的,可聽着陳婕妤這幾句,還是落下淚來。
陳婕妤一面拿着帕子拭淚,一面偷眼把高貴妃觀看,見她珠淚滾滾而落,心上就篤定了些,又抹了回淚,將手放下,又與高貴妃道:“妾聽着娘娘方纔是去見了聖上,不知聖上可查到了甚?”不待高貴妃說話,又嘆息了聲道。“若是聖上有旨不能外傳,就是妾魯莽了。”
高貴妃聽了陳婕妤這幾句,將頭擡了起來,慢慢地道:“聖上言道‘你們真當朕糊塗了嗎?’”
陳婕妤聽了這幾句,心上一跳,不由自主地擡頭瞧了眼高貴妃,正巧高貴妃也看過來,兩人目光一接,陳婕妤手上將帕子攥緊,鎮定地道:“聖上明見萬里,哪個能瞞得過聖上去呢。”高貴妃目光在陳婕妤身上轉了轉,便轉了開去。
陳婕妤聽着高貴妃依舊是一副矜持的模樣,便有些坐不住,只一想着來意,到底忍耐下來,斟酌了詞句嘆道:“說起聖上,妾聽着殿下得知晉王妃小產,唬得也動了胎氣,虧得是一直靜養着,這纔是一場虛驚,不然可怎麼好呢?聖上的脾氣,貴妃娘娘的領教過的,怎麼肯善罷甘休,到時要折多少人進去。”
這話說得刁鑽無比,一面兒點着暗示了高貴妃,你也是知道乾元帝待他心愛的人極好的,若是乾元帝不肯回護你們母子,不肯速速查出哪個害了你孫子,自是不放你們母子在眼中的關係。另有一層,皇后這一胎雖是不大穩當,可也一直靜養着,可一聽着晉王妃小產就動胎氣,焉知背後沒有緣由。
高貴妃並不是個七竅玲瓏心,聽着陳婕妤的話,只叫前頭半段引了過去,想及乾元帝待他們母子今非昔比的模樣,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半紅半青的。可瞧在陳婕妤眼中,卻是以爲是後半段話起了效用,當時鬼使神差地又補了句道:“娘娘也不必憂心。待殿下生下太子也就好了。”
這話說得,不獨高貴妃明白了,就是一旁伺候的柳海也明白了過來,陳婕妤這是藉着晉王妃這回的小產離間皇后與貴妃呢,待要上前勸解幾句,可一眼瞅着高貴妃鐵青的臉色,到了脣邊的話就不敢出口,悄悄地往後挪了幾步,只聽高貴妃咬牙切齒地道:“婕妤這話是甚意思?”
陳婕妤見着高貴妃臉色變得厲害,又嘆息道:“若是殿下平安得着太子,聖上喜歡了,可不是什麼都好了嗎?”這話說得高貴妃臉上掛了下來,她在乾元帝跟前受的那些冷待,再與乾元帝將玉娘如珠如寶地捧在手上疼惜一比,可不是叫人意難平!
高貴妃胸口起伏了幾回,再對着陳婕妤,臉上竟是露出一絲冷笑來,指了陳婕妤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嗎?好一個離間計!來人!將陳婕妤與我請出去!”說了,將手邊的茶盞也拂落在地。
陳婕妤覷着高貴妃勃然大怒,臉上就帶出驚恐來,忙道:“妾不過胡說兩句,哪裡就敢離間殿下與娘娘呢?若是傳在殿下那裡,妾哪裡還有活路。求貴妃娘娘高擡貴手,饒命則個。”說着竟在高貴妃面前跪了,把雙手捂臉,哀哀哭了幾聲。
高貴妃瞧着陳婕妤這番模樣,氣得手都在抖。徐清小產,雖是無憑無據,可高貴妃心上懷疑的頭一個人就是景和,至於玉娘,高貴妃要說半點也沒疑心過,倒也是假話。可陳婕妤不該在高貴妃眼前提着乾元帝如何偏愛玉娘,倒使高貴妃心上篤定下來:只憑乾元帝心在謝皇后身上,謝皇后又何必容不下一個孫子?且陳婕妤這番做作,反叫高貴妃更疑心了景和。
說來高貴妃出身平凡,到了乾元帝身邊之後因美貌直爽得了乾元帝喜歡,那時陳婕妤有心機卻無帝寵,而李庶人徒有後位,卻不受乾元帝喜歡,是以高貴妃有乾元帝護着一路順風順水地過來,並無多麼高深的心機。而玉娘卻是即有帝寵又有心機,是以高貴妃怎麼鬥得過她,很快敗下陣來,再不能翻身。因着失了帝心,高貴妃凡事倒是肯多思多想了,吃過幾次教訓之後,自知敵不過玉娘,倒是恢復了入宮時識時務,懂事乖巧的模樣,親近奉承起玉娘來了。
因着這個緣由,陳婕妤依舊高貴妃當從前那個徒有美貌的蠢貨來看,貿貿然地到了高貴妃面前行那離間計,不想叫高貴妃喝破,心上立時驚惶起來,可聽着高貴妃只是呼呼喝喝,並未真使人與她動手,便以爲高貴妃是將她的話聽了進去,便將心放下了,哪裡知道高貴妃因着她這番表現,愈發地肯定徐清的車駕受驚是景和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