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馮氏聽着玉娘不提從前譚氏之事,只要她將月娘看住,知道這是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若是做好了,依着玉孃的脾氣,自然是將前情一筆勾銷;若是還辦岔了,便是兩回並做一回算賬了,是以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來,要使玉娘喜歡。
又知道馬氏心疼月娘,回在承恩公府便勸馬氏道:“殿下也是好意。姑爺那邊的端哥兒還小呢,妹妹又是個急性子,以前也沒帶過孩子,母子倆有個衝突,姑爺幫着誰好呢?要是傳在外頭,知道的是二妹妹教兒子,不知道的還不知說出什麼來呢,倒叫人看了我們家的笑話去。倒不如叫二妹妹在家暫住,母親好好教導一番,二妹妹知道了輕重緩急,再回去同姑爺團聚也是一樣的。就是殿下知道了,也會誇讚母親做事仔細。”
馬氏翕動了下嘴脣,待要說:“我是她嫡母哩!還要她誇讚嗎?”可一低頭正看着身上國公夫人的服制,再看身邊的錦繡繁華,可說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仰賴着玉娘,哪裡有惹她不喜歡的底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慢慢地點了點頭,到底不捨得月娘,又與馮氏道:“可與姑爺說過了?”馮氏笑道:“國公爺和老爺都去了消息,姑爺想是知道了的。”馬氏想了想,一轉眼看見梁氏,招手將她喚到身邊,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妹子是叫我縱成的性子,脾氣略大些,你只順着她些,她就是個好說話的。”
梁氏看到這時便知道那月娘不是個好相與的,又聽馬氏這番話不倫不類,也不與馬氏辯駁,只滿口答應,只得忍耐着等謝懷德回來再問他。
不想晚間謝懷德從翰林院回來,先被謝逢春叫了過去,這一去便連晚膳也沒回來用,好容易回來已月上中天,身上依舊穿着官服,還帶了些酒氣,粉面通紅,竟是喝過酒的模樣。
梁氏忙過來將謝懷德接了,親自服侍着他除了外頭官服,有絞了面巾來與他擦臉,又沏了一盞濃茶來與謝懷德吃了,看着他臉上紅暈漸退,這才道:“父親與大伯請老爺過去,可是爲了二妹妹的事?如今是個什麼章程呢?”
謝懷德到底是吃了酒的,本就有些上頭,再聽着梁氏提起月娘,不禁頭痛,擡手按了按額角。梁氏見狀便走到謝懷德身後一面兒接受替謝懷德按着太陽穴一面兒道:“妾今日隨着母親嫂子進宮覲見,殿下倒說老爺與二妹妹最好,也有請老爺親自走一趟的意思呢,。”
謝懷德閉着眼,不置可否地輕輕一哼道:“不然哪個去?是父親還是大哥。大哥在大理寺領着實差,多少人盯着呢。父親倒是個閒的,一來年歲也大了,二則,叫父親去接她,”說在這裡,不由自主地冷笑了聲,“已經二十出頭的人了,還這般胡鬧!”
梁氏聽着謝懷德出口埋怨,終究小心翼翼地道:“母親與妾說,二妹妹性子直,順着她些也就沒事了,不知殿下在家時,與二妹妹相處是個什麼章程,聽今兒口風,殿下似乎不太喜歡二妹妹呢。”
若是平日謝懷德也不能說馬氏的不是,今日與謝逢春、謝顯榮商議時吃了幾杯酒,聽着馬氏又要回護月娘,便耐不住性子,道是:“她那性子,哪個能與她好!”想到依着玉孃的意思是要將月娘拘在承恩公府的,日後梁氏少不了要與她相處,倒是要早做預備的好,是以拍了拍梁氏的手,將她拖在面前,將月娘爲人與她說了。
梁氏到底是名門千金,來往的都是貴婦閨秀,只以爲馬氏之粗俗已是少見了,哪裡知道還有月娘這樣蠻橫的人,一時間目瞪口呆,這樣的脾氣在京中走動,還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去,雖玉娘是皇后,也要受她連累呢,怨不得玉娘這樣慎重,要將她們召進宮去。
謝懷德看着梁氏面露震驚之色,倒也憐憫她,又道:“父親與大哥的意思,我明日就告假去迎一迎月娘。日後月娘少不得要在我們家呆着了。若是她胡鬧,你只管來告訴我。”
梁氏聽謝懷德肯回護她,倒也有些喜歡,因笑道:“老爺這話我可記着了,日後若是要反悔,我可不能答應。”謝懷德笑道:“我哪裡敢反悔,還要不要回房了。”梁氏笑着啐了謝懷德一口,又問謝懷德道:“老爺要去幾日呢?”
陽谷城到京都便是曉行夜宿也要半個多月,何況月娘擺的是縣君儀仗,還不知要多久,是以謝懷德便是肯對月娘容情,心上多少也有幾分煩躁,只對着梁氏還能忍耐,嘆了口氣道:“你多收拾幾件衣裳罷。”梁氏滿口答應,又細細勸了謝懷德幾句,看着他臉色轉和這才起身喚了丫頭進來,吩咐她們替謝懷德收拾衣箱,又在一旁親自看着
謝懷德與梁氏兩個年貌相當,又都生了七竅玲瓏心,一個有意奉承,一個存心退讓,這幾年相處下來,雖不好說是神仙眷屬,可也是鶼鰈情深,舉案齊眉。是以謝懷德看着梁氏指派着丫頭們的模樣,只覺喜歡,臉上鬱色減退,倒還帶了些喜色。梁氏叫謝懷德盯着,自然有所察覺,回過頭來看謝懷德雙眼盯着自家,便與謝懷德相視一笑。
又說即連着玉娘也知道了月娘私自進京的消息,齊瑱是月娘丈夫,謝逢春父子們再沒有瞞着他的道理,一般告訴了他知道。
齊瑱與月娘成婚不久便離了心,可對月娘脾性還是摸得透的,曉得她來後翠樓母子就有吃不了的虧。雖謝家提過皇后有意叫月娘在承恩公府住着,可月娘那性子,哪裡是輕易能聽話的,指不定要鬧起來。是以齊瑱便將月娘自家上京的消息告訴了翠樓知道,好早做個預防。
翠樓在承恩公府時聽過月娘事蹟,知道她是個厲害的,聽着她要來,心上自然害怕,不禁紅了雙眼,看着齊瑱勸慰她,她是素來婉順慣的,口中道是:“老爺放心,妾只恭敬伺候縣君,縣君也不能不講理呢。”齊瑱心道:“若是她講理,何至於夫婦反目,大舅兄也不能把你給我。如今她妹子是皇后,她還怕得誰來。” 只看着翠樓楚楚可憐的模樣怕嚇着她,到底沒將這話說出口,反順着翠樓的意思將她勸慰了回。
又說謝懷德與次日先往翰林院請了假,而後帶着承恩公府十名侍衛順着陽谷城往京都的官道趕了下去,以期同月娘在半路相遇。
一路上曉行夜宿,也虧得謝懷德大小是個官兒,又拿着承恩公謝逢春的名刺這才能在驛站歇息,饒是如此,十來日路程走下來,也是滿身疲累,卻依舊不見月娘車駕影子。
也是天不湊巧,謝懷德這日在富民縣驛站歇下後便下起雨來,雨勢頗大,且連綿不絕,直將謝懷德一行人都攔在了驛站,這一攔就是四五日。謝懷德心焦,便遣了兩個侍衛先往前去接一接玉娘車駕,只是這兩個侍衛去了兩日,依舊沒有消息傳來。
謝懷德看着這樣便再坐不住:若月娘是順着官道來的,便是行程再慢,他這裡已趕了一半路程,又在驛站歇了這些日子,可莫說是不見月娘人影,便是謝懷德打發了往前打前哨的侍衛也沒傳消息回來,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謝懷德想在這裡就有些坐臥難安,好在他身邊有承恩公府的名刺,當下取了出來,親自冒雨拜訪當地縣尊,想問縣衙借用些捕快差役,好撒出去尋人的。
當地的縣尊姓個吳,乃是乾元帝元年恩科的進士,中在二榜一十三名,名次倒也不差,可因其爲人木訥古板,起先也不過做了個興安縣丞。又因其形貌近乎醜陋,家裡又貧寒,不懂奉承,是以升遷極慢,六年才做到興安縣令,三年前才平級調任至富民縣。
吳縣令接着承恩公的拜帖,慢慢地道:“國公爺出京,如何驛丞未曾來知?想是旁人拿着國公爺的名刺,能是哪個?”師爺聽着吳縣令計較這等細枝末節,又好氣又好笑,催着吳縣令道:“大人何必計較這些?能拿着國公爺名刺的,自然是家眷。如今聖上愛重皇后殿下,自然看重她母家,若是公爺能在吏部爲您說一兩句話,便宜許多呢。”
吳縣令皺眉道:“本官讀的聖賢書,受聖人教誨,怎麼好奉承裙帶官兒。”直將師爺氣個倒仰,只得耐性勸道:“許有公務也未可知。”吳縣令只得這來與謝懷德相見。
謝懷德見着吳縣令,將來意訴說了一回。吳縣令倒是來了些精神,將腰一挺,眼一瞪,大聲道:“縣君即失了影蹤,謝大人如何不早些報官?”謝懷德嗟嘆了回,道是:“我只道能在路上遇着,這纔沒叨擾縣尊,哪裡知道叫雨耽擱住了,而舍妹的車駕依舊不見,實是不得已。”
吳縣令爲人雖古板木訥,倒也盡職,當下便發出火籤,使縣中衙役捕快們順着官道查下去,又派出信使,往前幾個驛站探訪。到得第三日上,終於藉着消息,說是有一支商隊走了官道,其中夾雜這一輛馬車,瞧着似乎是縣君規制。
謝懷德接着這消息,顧不得依舊下雨,辭了吳縣令,帶了侍衛們趕了下去,次日便與那隊商隊遇着,月娘正在這隊商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