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不如

乾元帝話音未落,玉娘已嗤地一聲笑出來,從乾元帝手中抽出帕子來,一面兒拭淚一面道:“瞧您說的,還沒見過天日的孩子呢,懂什麼呀。”乾元帝便笑道:“都道是母子連心,你哭了,他哪能不知道呢?自然着急,你好好兒的,他也就安靜喜歡了。”玉娘聽着這幾句,她是心中有病的,只以爲乾元帝畫外有音,不禁擡頭將乾元帝仔細看了眼。

她這一擡頭,乾元帝便看着她雙眼哭得紅腫,忙叫宮人擰了冷水帕子來與她敷眼,又笑道:“哭成這樣,一會子阿琰看見,你可怎麼說呢?別叫她以爲我欺負了你,跟我鬧騰。我雖不是好性兒,小時候也是安靜的;你更是個溫柔靦腆的性子,這孩子脾氣也不知像了誰,一點子不如意就要發作,都說得上睚眥必報。年紀雖小,氣派倒是足足的了。”

像誰?自然是像着阿嫮。阿嫮叫沈如蘭寵得利害,養得剛強跋扈,睚眥必報。沈家雖算不上世家,卻也不是寒門小戶,一大家子合住也未分家,也有堂兄弟與堂姐妹,可哪一個也不敢在她面前爭強。景琰即是阿嫮親女,又一般叫自家爹爹當掌上明珠看待,養出了差不多的脾性也不出奇。

玉娘從宮人手上接過帕子,自家按了眼,又與乾元帝道:“您說得是,那孩子又任性又跋扈,給了阿寧幾回氣受了,虧得阿寧懂事,不肯與她計較,反來勸我,說是‘妹妹小呢,大了就好了。’不叫我怪她。可我想着,阿琰雖是公主,可到底也要做人妻子的,一味剛強了也不好,正拘了她練字,這字倒是有了長進,脾性兒一些沒改。”

乾元帝聽了這句,“嗐”了聲,笑道:“你這孩子,自家養成了個糯米性子,虧得有我,不然早叫人生吃了,倒嫌棄女兒剛強了。你出身差些,小心些也就罷了,阿琰是哪個?她是公主,還要什麼賢良?要什麼體貼!你由得她去。”

玉娘本就是假意謙讓,叫乾元帝說得那幾句,自然順承,還道:“是,原來是我想錯了。”

乾元帝復又笑道:“這原也怪不到你。你是個平民出身,打小兒在庵堂裡住着,沒念過多少書,以己度人,自然只以爲是個女人就要溫柔謙讓,以夫爲尊。卻不曉得公主與凡人女子的區別。”說了,便將公主稱謂的由來細細告訴了玉娘知道。

甚是公主?周時天子女始稱帝姬,又因嫁女於諸侯,至尊不便親自主婚,故而使同姓者諸侯主婚,是謂公主。《春秋指掌碎玉》曰:天子嫁女,秦漢以來,使三公主之,故呼公主也。

公主與駙馬,先是君臣,而後纔是夫妻。駙馬因尚公主而得富貴,自然要待公主恭謂敬體貼,這纔是臣子道理,纔是人倫情分。若是怕失了自家氣節,儘可不尚公主,做他有風骨的士人去。倘或有駙馬一面兒仗着公主得富貴榮華,一面兒想又充個丈夫氣概,叫公主做小伏低地奉承他,那自是無恥之尤。

雖說史上確也有幾位公主,因性子懦弱,叫駙馬轄制住了。可一朝駙馬的行徑叫皇帝知道,必然是駙馬一大家子都沒有下場。哪怕公主不得聖心呢,也只有皇帝冷落得,訓斥得,旁人要欺上去,先摸摸自家長了幾顆腦袋。

便是尋常人家,出嫁的女兒叫夫家欺辱了,有些兒人心有些兒氣節的孃家都要替女孩子出頭,何況是皇家,再沒有一個皇帝肯忍下這口惡氣來。故而便是唐以後的公主極少參與政事,可依舊是赫赫揚揚的天之驕女,只有夫家奉承着她的,哪用得着她懂事賢良。

玉娘哪能不知公主地位,不過是自家這一場哭的由頭說來勉強,怕乾元帝覺着蹊蹺,是以故意藉着乾元帝的話頭故意將他的注意力引開罷了,是以在乾元帝教導時做了個虛心聽從的樣兒,待得乾元帝說完,方笑道:“原來如此,從前果然是我誤了。聖上勿怪”乾元帝拍了拍玉孃的手道:“我喜的就是你質樸單純,哪裡會怪着你呢?”玉娘這才嫣然一笑。

又說,玉娘準了馮氏請見的帖子,馮氏次日就收拾了進宮,見着玉娘便將月娘與齊瑱和離的消息奏與了玉娘知道,又道是:“母親對齊瑱有怒,惱他偏寵妾室,以至於夫婦離心,不想在京中看着他哩。倒是世子勸過兩回,說是朝廷自有規矩,聖上又是明君,再不能爲着私怨就隨意發落臣子呢,母親與世子狠鬧過場,只說是,若是叫齊瑱把那翠樓扶正了日後你們在外走動遇着,這臉面可往哪裡放呢。”

玉娘聽說,自然明白,這是謝氏一家不肯叫齊瑱留在京中,直接進六部。因玉娘聽馮氏說過翠樓有些兒肖似自家,這樣的人留在京中,只消給人瞧見了臉,與自家總是沒好處。

是以便是馮氏不說,玉娘也要叫齊瑱外放,是以閒閒道:“二哥哥三年庶吉士講滿,自然有一步高升。叫父親母親安分些兒,不要想着哪裡肥沃便叫二哥哥往哪裡去。要知道越是親民官兒越要有幹才,也不是尋尋常常的人做得的。倒不如太太平平的好。”

馮氏因辦錯了兩回事,叫玉娘點了回,又看玉娘隱隱有要擡舉梁氏的意思。到底梁氏的外祖母是宗室出女,舅舅是臨江候,父親是一部尚書,若玉娘真有意擡舉她,謝顯榮的世子不一定牢靠。只是如今玉娘正得聖意,一家子正是烈火烹油之際,沒有自家先亂起來的道理。是以馮氏只得在伺候玉娘時加倍小心,但凡玉娘說話,她必是小心揣摩個兩三回才罷,只恐會錯了意。因此聽着玉娘那番說辭,起先是覺着玉娘明白了不能叫齊瑱留在京中,這纔有“太太平平”纔好的話,可再細辯了,若是玉娘沒將謝懷德放出去的意思,何必拿他出來比呢?是以一時間竟是想不明白。只是皇后即開了口,馮氏便是她孃家嫂子也沒有不接話的道理,是以只得加着小心地道:“是 ,妾知道了。”

玉娘看馮氏戰戰兢兢的模樣,眉間細細一蹙,臉上卻是帶了些笑顏,道是:“嫂子坐罷,自家人說話,隨意些無妨,弄得奏對一般,好沒意思。”。馮氏只得笑道:“殿下說得是,妾也知道殿下素來關愛,只是到底君臣界限,妾不敢逾越。”玉娘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揮手令馮氏退去,馮氏正欲回去與謝顯榮商議一回,是以看着玉娘擺手,忙行禮而退。

又說玉娘得着齊瑱與月娘和離的準信兒,乾元帝晚間過來時,玉娘便似感嘆一般對乾元帝提將出來,又嘆道:“妾前些日子不是還嫌着阿琰太剛強了,叫聖上教導了回。可聖上,妾是因着妾姐姐的遭遇,這纔有感而發。”說了便將齊瑱與月娘和離的消息說與了乾元帝知道,“妾那姐姐,脾性兒是剛烈了些,不肯轉圜的,有時候瞧着未免不近情理,不討人喜歡也是有的。可到底伺候姑舅十分盡心,他齊瑱不該連這些也不念。”玉娘說這些話時,並未顯出怒色來,只是眼角眉梢帶些輕愁,叫乾元帝看着格外憐憫。

乾元帝對着齊瑱印象倒是不深,唯一記得的卻是齊瑱樣貌俊美,娶的是月娘的嫡親姐姐。連着千里之外的月娘,乾元帝也能愛屋及烏地賜了個縣君的爵位,何況齊瑱近在眼前,是年少聰明,是以乾元帝也肯提拔他,本想着等三年庶吉士滿,叫他去六部歷練,哪曉得竟出了這樣的事,乾元帝就有些兒薄怒,因道:“妻者齊也!哪能因着妻子方正就厭棄了她,這樣淺薄的性子,朕怎麼能放心用他!

玉娘叫乾元帝這幾句險些兒說笑了,乾元帝當年厭棄李媛,可不正是爲着李媛爲人古板,不能善解人意麼?如今看着旁人,他倒能說出這番義正辭嚴的話,可虧不虧心哩。玉娘心上雖如此,口中卻把乾元帝勸道:“聖上,請勿爲着些許內帷事誤傷了幹才,若當真使聖上遺珠,可就是我抱怨之過了。”

乾元帝卻道:“和你有甚相干?齊家治國平天下,他連着齊家也不能,還能指望他做個循吏能臣?”玉娘又道:“可他這頭才與我姐姐和離,您就發落他,知道的,是您見微知著,知道他的爲人能力;不知道的,只怕要以爲您因愛徇。若是帶累了聖上的聖明,妾無地自容矣。”

乾元帝聽玉娘爲着他名聲考慮,十分喜歡,拉了玉孃的手笑說:“你這孩子,慣會多思多慮。除着堯舜,還有哪個帝王不叫人說的呢?不過是個因愛徇私,我還擔得起。”玉娘聽乾元帝說到這樣,也就罷了。

果然到着三年庶吉士期滿,吏部體察上意,又想奉承承恩公府,便將齊瑱打發去了南豐州玉山縣做了個縣令,雖是實差實任,玉山縣也算不得荒瘠,可三年庶吉士任滿,叫打發得這般偏遠,齊瑱倒好算難得的了。

齊瑱爲人雖太過任性,卻也是個有剛性的,自與月娘和離,便知自家的前途只怕有限,這時聽着吏部安了這個一個職位,倒是就放下心來。反是翠樓自覺將他連累,與他賠情的時候,還能安慰翠樓幾句,只道是:“你自愧什麼?我與她性情不能相容,便是無有你也會有旁人,不過是命數使然罷了。”

只是陽谷城的齊伯年與顧氏知道了自家兒子不能在京中留任,齊伯年也早有知覺還好些,顧氏一直巴望着齊瑱替她掙封誥命來,看着這樣,自是恨恨,只是拿着謝家也是無可奈何。

而齊瑱果然數年都在外流連,便是有些政聲民望,無如吏部曉得乾元帝不喜他,是以升遷極慢。只是齊瑱雖待月娘十分無情,對着翠樓母子們,倒好算個盡職,因翠樓的身份不能扶正,齊瑱又怕後取的妻子不能容下翠樓母子,是以竟是一直不曾續娶。這是旁話,表過不提。

又說馮氏從未央宮回去,來在自家房中,又把玉孃的話翻來覆去地揣摩了回,只是沒個定準。好容易忍到謝顯榮回來,馮氏將謝顯榮接着,屏退了房中服侍的使女,便將玉孃的那番話與謝顯榮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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