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吃虧

李皇后見乾元帝來了,細辯他臉上不見怒色,也就鬆了口氣,堆個笑模樣將乾元帝迎進椒房殿,親手奉茶,帝后兩個略略敘過寒溫。李皇后就道:“謝才人這一病,倒是又瘦了些,我看着都有些心疼,才叫人送了些參芩過去,只怕她年紀小,不懂得保養,不肯好生吃。一會子聖上見了謝才人,倒要叮囑幾聲。”乾元帝就笑道:“朕知道你有德行,不然也不能將她交託給你照應了。”李皇后屈了屈身,笑說:“但願不負聖上所託。”

乾元帝在正殿略坐了會,就往玉娘處去了,李皇后也不敢攔,還得端着笑臉相送,看着乾元帝的身影進了偏殿,臉上的笑才落了下來,同黃女官道:“你瞧瞧,若是她不好,他怕是還不能來我的椒房殿罷!”黃女官哪裡敢接口,只是賠笑。

皇帝的鑾駕總是蜿蜒漫長,行走緩慢,便是在椒房殿中不擺儀仗,前後也有十數名太監宮女簇擁,一行人緩緩過來,玉娘所住偏殿的小太監在殿門前遠遠瞧見忙進去報信。玉娘聽着乾元帝來了,對鏡整了整儀容,款款走到殿前接駕。

乾元帝見着玉娘在殿門前跪接,自是臉上帶笑,親手扶起,拉着她的手一同進殿。殿中燭火通明,乾元帝又對玉娘臉上瞧了瞧,見她面上脂粉不施,依舊容色婉媚,絲毫不帶病容,更生了些歡喜,又想起高貴妃的話,就道:“瞧你臉色,倒像是好全了,怎麼好好的就感染了風寒了?”

玉娘聽說,吃不準乾元帝是不是知道了李皇后故意拿捏她還是信口一說。雖說這次在李皇后手上吃虧是她心甘情願的,可總要吃得乾元帝知道,纔算不白吃,所以臉上一紅,把秋水眼瞥着乾元帝:“妾要說了實話,聖上可不許笑妾。”

乾元帝就笑道:“這朕可不能就答應你,你先說了,朕再決定笑不笑。”玉娘嗔了聲:“聖上。”就將朱德音在殿下攔着她的事說了,又道,“聖上也知道妾膽小。妾看着麗御女站着都搖搖晃晃的,哪裡敢多留她,倒是秀雲那個丫頭知道妾的心思,順口說了句妾早起頭痛。聖上,那真是混說的,哪曉得殿下就知道了。殿下關愛妾,就當了真,還請了御醫來,不想倒是真診出風寒來了,吃了這些日子的苦藥,昨兒藥才停,想是好了。”

玉娘只將真情一一擺出,就連她不喜歡朱德音,不想她到自己寢宮來這一節都毫不避諱,足顯見坦蕩,自然沒了告狀的嫌疑。要緊的是又加了那句“昨兒藥就停了,想是好了”,一無御醫複診,二來又是在乾元帝發了話之後,整篇話沒說李皇后半個不字,其間弊病卻是不聽遍知。

乾元帝本就對玉娘好端端得就病了有疑心,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是玉娘不肯叫朱德音親近,隨口推脫一句半句,就叫李皇后抓着了痛腳,故意做文章,爲難她。李皇后之所以爲難玉娘,無非是爲着自己這些日子偏寵玉娘,招了她的眼,爲着她皇后體面,不好明着作踐,就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來整治人。

乾元帝想明白了,對李皇后就有些不滿,雖不好爲着這個就去問李皇后的不是,倒是不妨礙他爲玉娘做臉,因問道:“朕記得玉孃的兄長謝顯德是個增生,可應過秋闈沒有?”

玉娘沒料着乾元帝忽然問起這個,倒是一愣,乾元帝見玉娘怔神,就在她手上捏了把:“怎麼自家兄長有沒有考過秋闈你都不知道,可怎麼做人家妹妹的。朕倒還想着若謝顯榮中了舉,朕就賜他一個實差。”玉娘之父雖有授官職,無非是個蔭職,沒實權的,說着好聽罷了,而舉人是可授實差的,也算給玉娘做臉了。

玉娘聽了這個,才鬆了口氣,道:“妾自進了宮,六親斷絕,也不知道大哥哥有沒有應試,更不知道大哥哥中沒中呢。”又想,以商戶女的出身見識,自然是不能知道一個讀書人賜出身和自己考中進士之間的區別,歡喜纔是常理,所以接了句:“聖上賜妾哥哥出身,妾自是喜歡的。”

乾元帝果然喜歡玉娘這樣的坦白,又因十數日未見,不免想念,見玉娘巧笑倩兮,也就勾動情思,又將玉娘抱入繡帷不提。

卻說乾元帝說的往玉孃家鄉宣旨的天使,是個姓藍的內給事,帶了數個侍衛,一路逶迤過去,直走了二十來日纔到陽谷縣。古縣官在驛站接了藍內給事一行,引着藍內給事一行在縣衙住下,直歇了兩日,才親自領着到了謝府。

謝府裡頭如今已同往日不大一樣,因馬氏將謝逢春開罪得厲害,謝逢春便不許她管家,將一應中饋都交在了長子謝顯德的妻子馮氏手上。馬氏十分氣惱,索性躺在牀上裝起病來,只要馮氏近身服侍。馮氏又要掌管中饋,又要服侍馬氏,沒幾日,人都熬瘦了一圈兒。

還是英娘知道了,就回來看看馬氏,又把言語來勸解,只說是:“娘如今也當婆婆的人了,早該享福了,這些瑣事,娘丟開手去,就讓弟妹管去,娘只管享福,還不好嗎?弟弟他可是還要往上走的呢,臉面名聲還要不要了?”馬氏聽了,雖還希望玉娘在宮裡一世出不了頭,叫謝逢春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到底放過了馮氏。

月娘那裡卻是不肯罷休,不敢去同謝逢春鬧,就找了馮氏說話,無非是說馮氏鳩佔鵲巢,有婆婆在,幾時輪得到媳婦管家呢?話裡話外的要馮氏將掌家的權利還給馬氏。馮氏也不與月娘爭辯,轉頭就告訴了謝顯德。

在謝顯德心中,他是嫡長子,將來整個謝府一大半兒都是他的,他的妻子掌握中饋是早晚的事兒,如今無非是提早了些,又是謝逢春的意思,自然合情合理。見月娘這般不講理,慢慢地也就不大待見月娘了,雖不至於給月娘冷臉,總也淡了下來。

月娘在齊家不受齊瑱顧氏母子待見,在孃家長兄長嫂又待她冷淡,月娘自然委屈。因她脾氣不該,英娘如今也不耐煩同她說,月娘只得與馬氏兩個相對,各自抱怨。

這日月娘同馬氏在房中說話,忽然聽着外頭一陣哄亂,腳步聲亂響,有人羣跑來跑去。馬氏聽着亂成這樣,以爲得了把柄,正要喝問管家的大少奶奶去哪裡了,就見門簾子一挑,馮氏已走了進來,雙眼亮晶晶,滿臉通紅,全不是往日鎮定從容模樣:“娘,咱們家三妹妹封了才人了!連着爹都授了七品蔭職,如今天使已到了門前。爹如今正擺香案預備接旨呢,請娘快換衣裳出去,一塊兒接旨。”

馬氏正巴望着玉娘倒黴,忽然聽着她竟已是才人了,嘴張張合合地,也不知道是怒是喜。馮氏哪裡管這許多,叫了紅杏青梅進來,將馬氏架到妝臺前,梳妝更衣。又催月娘:“二妹妹也一塊兒來。”月娘也叫這個消息震得矇住了,由着馮氏替她抿頭髮,又在臉上略補了些粉,馬氏同月娘母女兩個如牽線木偶一般叫馮氏拉了出去。

就見謝逢春這時早擺了香案,正站在香案前同個內侍打扮的人說話,本地古縣令在一邊相陪。

藍內給事不過三十來歲,生得白白圓圓一張臉,看着馬氏等女眷出來,臉上也就帶些笑容,向謝逢春道:“這位就是尊夫人了?倒與才人有些相像。”謝逢春諾諾,就有些尷尬。藍內給事瞥了馬氏一眼,又打量了回謝逢春,心中詫異,謝才人他是見過的,其容貌就是在未央宮中也算得上出挑的,父母尋常也就罷了,就連姐妹們同她全無相像之處,莫不是她謝家的靈氣只集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謝逢春看着馬氏來了,拉着她在香案前跪了,她們身後跟着謝顯榮,謝懷德兄弟兩個,再下來是馮氏,月娘,雲娘姑嫂三個。她們姑嫂身後該輪着謝逢春的姨娘們,孟姨娘因自知容貌與玉娘有四五分像,不敢露面,是以只跪了衛姨娘一個。再後就是謝府的管事僕婦丫頭們,滿滿當當地跪了半院子。

藍內給事取出聖旨,先讀了一篇駢四儷六的聖旨,冊謝氏玉娘爲才人,謝府諸人三跪九叩謝恩畢。藍內給事又取出另一道賞謝逢春蔭職的旨意,這道旨意就簡單了,不過寥寥數句,藍內給事讀完,就有侍衛將翊麾校尉的冠服送上來,謝逢春禁不住滿臉都是喜色,雙手接了,依舊是闔府謝恩。

一時宣旨完畢,古縣官也上來恭喜:“如今要喚謝大人了,恭喜,恭喜。“謝逢春滿臉是笑,連連拱手:“不敢,不敢。同喜。同喜。”又向藍內給事送上一個紅封,藍內給事捏着厚厚一疊,倒也滿意,所以藍內給事又將玉娘在宮中如何得臉誇大了些,一面說着,無意間又瞥了眼馬氏。馬氏臉上正露着些不耐煩,叫藍內給事一眼看過來,忙翻轉臉皮,已露了些形容,叫藍內給事看在了眼中。

藍內給事心上疑雲更甚,所以同謝逢春說:“依着咱家的淺見,老大人一家子還是遷往京中的好。不是咱家誇嘴,聖上待才人如珠似寶一般,才人自然是要往上走的,日後得封娘娘也是有的。到時大人一家子在京中,見面也容易。”

謝逢春心中有病,哪裡就敢答應,只說是:“大人自是金玉良言,可京都居,大不易。就是賣了老夫這祖宅,怕也買不起京裡的房子,倒是在這裡住着,也還便宜。”藍內給事就道:“老大人此言差了,老大人在家鄉住着倒是便宜,可若是才人思念老夫人,難道還要老夫人千里迢迢趕過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  白花守則二

虧是可以吃的,但是虧要吃得能掌握你前程的人知道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