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傍晚,管驍開着車帶着我再次來到了他父母的家裡。我們去的時候,正是晚餐的時間。
管驍提前和他父親說過了,會帶我一起回去吃晚飯。當我們進門的時候,管虎和他妻子還有管彤都已經坐在了飯桌上,管驍拉着我走了過去,恭謹地喊道:“爸,媽,我和小瀾回來了。”
“什麼小瀾?!分明就是……”管驍話音剛落,管彤就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管驍猛地瞪了她一眼,她頓時閉上了嘴,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下去。
“坐吧。”管虎擡頭看了看我們,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對廚房的阿姨說,“阿姨,再拿一雙碗筷。”
我這才注意到,桌上只有一副空置的碗筷,並沒有事先爲我備好。管虎剛喊完,管虎那個一向寡言的老婆忽然開口了:“慢着,等等。”
她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阿姨原本正拿着碗筷從廚房裡出來,聽她這麼一喊,頓時就站在了原地。
“阿蘭,你有什麼想說的嗎?”管虎見狀,詫異地問道。
“兒子平時和什麼樣的女人交往我不會干涉,但是帶什麼樣的女人進門,我這個當媽的,有權利說兩句吧?”這女人聲音低沉地問道,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
“媽,我和馮瀾……”管驍見狀,急急地想解釋了。
“你別插嘴,讓你媽說。”管虎見狀,冷冷喝道。
阿蘭這時候站了起來,她似乎習慣了一身黑色的打扮,今天穿着依然是一件黑色的雪紡裙,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項鍊,她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淡淡地說:“你,不能進我們家的門。”
她這話一說出口,管驍連忙急急地喊了一聲:“媽!這怎麼行?!她已經懷上了我的孩子!”
管彤得意地看了看我,隨後站起來,繞過飯桌走到她媽媽的旁邊,伸手挽住她媽媽的胳膊說:“對,媽媽,我必須支持你。這個女人不祥的,她要進來我們管家,我們管家要倒大黴的!哥,你看到沒?媽媽發話了!”
“阿蘭,原本我和你一樣的意見,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懷了管驍的孩子。當時在婚禮上,很多人都是聽到了的。”管虎不動聲色地說道,語氣波瀾不驚得很。給我的感覺,彷彿他壓根就不知道身世的秘密一般。他爲了臉面,竟然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這個孩子,也不能要。”阿蘭的話不多,但是每一句話都格外堅決。當聽到這裡,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媽,您可是信佛的!”管驍聽阿蘭這麼說,不敢置信地喊道,“這可是您的親孫子!您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當管驍這麼說完之後,他的臉忽然一下變得煞白。也許就在他下意識喊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對,這不是親孫子,所以,有也罷,沒有,也罷……
“我是信佛,但是對這樣的女人,不能手軟。”阿蘭說完,緩緩望向了管虎,然後聲音忽然溫柔了許多,她對管虎問道,“老公,你說呢?”
當聽到她這麼說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鈴蘭多年前一個人挺着孕肚在街上絕望遊走的情景。也許當年的對話,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難道,我今天的命運,還是在重複當年的覆轍嗎?
管虎緩緩把目光投向了我,他的目光裡開始流露出一絲絲罕見的糾結,管彤顯然也看出來了,她連忙說:“爸,別的不說,光這個女的以前的身份,要是大家知道哥把她娶進門了,您在杭城的這張老臉還往哪兒擱啊?”
“你說的什麼話!”管虎一下黑了臉,看着管彤吼道,“你給我回樓上去!這裡沒你插嘴的份!”
“老公!”沒想到,阿蘭拉住了管彤不讓她走,赫然間我忽然明白,她們兩已經是同一條戰線上的人了,“這是家事,家裡每一個人都能發表意見。我的意見是不同意的,不管懷孕也好,沒有懷孕也罷,我們管家不能允許這樣的女人進門。”
“都坐下吧,這件事我們一起探討下。”管虎聽阿蘭這麼說,於是淡淡說道,他的神色又恢復了最初的平靜,根本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爸,媽,我先把我的態度放在這裡。不管你們同不同意,不管我付出怎樣的代價。這個女人我是一定要的,這個孩子我必須生。”管驍依然表現出無比的堅決,他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坐了下來,目光堅定地看着管虎說道。
那一刻,我看到管虎的眼神裡有了一種撼動。或許,從管驍的堅定裡,他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吧。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管虎看着管驍,緩緩問道。
“不後悔。”管驍握緊我的手,鄭重地說道。
“馮瀾,你呢?”管虎又把目光望向了我,然後問我道。
“我該說的話都和您說過了,我的態度您應該也很明白。”我直視着管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不同意。”阿蘭聽我這麼說,語氣加重了幾分。她擡起頭看着我,目光中竟然帶着恨。
“孩子們的幸福,就讓他們自己把握吧。我們老了,就別攙和那麼多了。阿蘭,你說呢?”出乎我意料的是,管虎竟然開口爲我們說話了。
阿蘭聽管虎這麼說,重重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隨後站起身來便直接往樓上去了。隨後,管虎重重地嘆了口氣。
管彤一見這樣的情況,於是也放下筷子,跟着阿蘭去了樓上。
管虎拿着筷子夾了一塊紅椒,在嘴裡慢慢咀嚼着,然後皺着眉頭嚥了下去,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總要有一個了結。管驍,你去安慰安慰你母親。我和馮瀾說說話。”
“爸!”管驍似乎生怕他一離開我便會有危險,於是很不放心地喊了一聲。
“放心吧,我不會對她怎麼樣的。你去安撫好你的母親,該怎麼樣給你們操辦,我心裡有數。”管虎頗有些無力地說道。
管驍惴惴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他這才拉開椅子往樓上去了。
管驍走後,飯桌上竟只剩下了我和管虎兩個人。眼前的菜色都是剛上桌不久,除了管虎,誰也沒有動過。
管虎示意我拿起筷子,對我緩緩地說:“吃吧。這些都是家常菜,阿姨做菜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我不知道管虎究竟怎麼想,我拿起筷子看了看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色,率先夾了一塊茶香雞的雞肉,管虎見狀,驚訝地說:“當年她只愛吃雞肉,沒想到你……”
說到這裡,他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下去。他給自己夾了一塊魚片,然後問我:“身體怎麼樣?還能承受嗎?”
他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詫異,我差點兒一口雞肉卡在了喉嚨裡,我連忙點了點頭,然後說:“嗯,還能承受。”
“那就好。”他說完,不再多說什麼。
飯桌上,又恢復了一片靜默。我忽然想起了我包裡的那張照片,於是我把包拿過來,從包裡拿出那張照片遞給他說:“或許,這張照片會讓你想起一些事。”
照片上是他和鈴蘭的合影,當年在一個楊柳依依的著名湖畔旁邊拍的,鈴蘭穿着白襯衫牛仔褲坐在一個大石頭上,他從後邊抱住了鈴蘭的腰,兩個人都笑得十分燦爛。
他一開始不明所以,當接過去一看的時候,忽然渾身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然後猛地擡頭望了我一眼,隨後又低頭,緊緊凝視着照片,神情一下變得凝重,拿着照片的手開始顫抖。
他十分侷促地站了起來,把照片還給我後,就這樣揹着手一言不發地走進了書房去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感想,於是坐在飯桌上望着他的背影。他在走進書房後過了兩分鐘左右的時間,忽然再次把書房的門打開,對我說:“馮瀾,你進來吧。”
我於是走了進去,我手裡依然拿着照片。進去後,剛關上門,我便說:“這照片本來打算送給你當做紀念的,看來,你是不太需要了。”
“不,給我吧,我只是太震驚了。這張照片,當時在鈴蘭的手裡。可是,你怎麼會有?難道你……?”他情緒複雜地望着我,問道。
“怎麼得來的我不想多說,你要是想要,我就給你留下。你要是不想要,我就帶走。”我看着他,無比平靜地說道。
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伸過手來把照片接了過去,他盯着照片看了許久,然後,他緩緩地問我,“那你和管驍的事情,你真考慮好了是嗎?”
“不管是怎樣的情況,至少能稱呼你一句爸爸,總比一輩子不能相認好,對吧?”我故意這樣說道。
他渾身又是一怔,許是照片讓他想起了太多的往日時光,他擡頭看着我,頗有些百感交集地對我說:“如果你真的這樣決定好了,管驍也是一樣。那,我會接受這樣的安排。算是我,對你和鈴蘭的補償。只是,管驍他媽媽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