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蜀州。
白露這幾日一直忙着監督紡織機的生產,她忙裡忙外,一天裡只有時間吃一頓飯。
程楚作爲她的義兄,見狀勸了幾句:“你還是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不然身子先垮了,怎麼可能做得好事情?”
白露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道:“還不是太缺人了……但凡許銜那小子肯加入咱們,那我也用不着這麼累死累活地做事。”
她說着,揉着腰坐下來,提起筆又開始寫接下來的計劃,程楚看着白露皺得死緊的眉頭,沒忍住笑了:“你現在越來越像縣主了。”
白露聞言頗爲高興,笑着看他一眼:“可真會說話。”
頓了頓,她有些遲疑地問程楚:“說到許銜……這幾日我總覺得他不大對勁。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程楚皺了皺眉,有些不解:“什麼不對勁?你詳細說說。”
白露斟酌片刻,道:“他這幾天一直跟着我,問我喜歡吃什麼、喜歡玩兒什麼……你說他是不是想迂迴地打探縣主的消息?”
說到這裡,白露臉色頓時一變,眼神也變得犀利了起來:“我明白了——他不支持縣主的想法!他恐怕是想暗害縣主!”
程楚:“……”
他試探着開口:“除了問你喜歡吃什麼、喜歡玩兒什麼,他還問了別的嗎?”
白露想了想,搖頭:“沒問別的了。不過他每日都會送許多吃的過來,還有一些木頭棍子……”
她說着,拍了拍腦門,恍然大悟:“他該不是想給我下毒吧?”
程楚:“……”
他揉了揉眉心:“什麼木頭棍子?”
白露從一旁博古架上拿來一個盒子,打開來,將兩三根手工木簪遞給程楚,抱怨道:“喏,就是這個。我到現在還疑惑着呢,爲什麼他要送我木頭棍子……莫非這其中另有玄機?”
程楚噎了噎,而後看向白露,神色複雜:“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
白露精神一振,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神色再嚴肅謹慎不過,彷彿已經抓到了許銜想要暗害商少言的把柄:“你說。”
程楚見狀,沒忍住笑了,而後在白露莫名其妙的眼神裡感慨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心悅於你呢?”
白露:“……?”
她思索片刻,皺了皺眉,在程楚期待的、鼓勵的目光中搖頭道:“沒有這種可能。下一個。”
程楚:“……”
程楚不甘心地追問:“當真沒這種可能?”
白露訝異地看了一眼程楚:“哦,他喜歡我?那他圖什麼呢?圖我是個婢子出身的孤兒?圖我每天忙裡忙外拋頭露面?圖我出不了嫁妝?”
說完,她在程楚震驚的目光中坦然道:“我且告訴你吧……縣主說了,郎君靠得住、母豬會上樹,要找就找七公子那般的郎君,不但長得好看、聽話懂事,還是男德十級選手,是我們事業批的最佳選擇!”
程楚掏了掏耳朵,有些不確定地問:“什麼男德?什麼事業?什麼批?”
白露翻了個白眼,一邊按商少言給的方法整理着信息,一邊解釋道:“所謂男德,就是男人應該遵守的品德;所謂事業批,就是一心只愛事業,智者不入愛河、寡王贏得山河……懂了麼?”
程楚:“……”
他抽了抽嘴角,看着越來越像商少言的白露,好奇地問:“所以你不喜歡許銜?”
逐漸言化的白露點點頭:“是啊,喜歡他有什麼用?他能幫我做事麼?能幫我家縣主打天下麼?不能,對吧?那就趕緊滾。”
程楚失笑道:“你好歹是一位女郎,還是要溫柔一些。”
白露停下了整理東西的動作,而後擡眼認真地看着程楚,一字一頓道:“程將軍,是誰說的女郎必須溫柔、郎君必須剛強?”
程楚愣了愣,而後道:“大家都這麼說呀。”
白露笑了,她搖搖頭,道:“說這話的人,無非都是郎君——他們因爲害怕女郎壓過他們一頭,所以想要馴服我們,一代又一代地傳下來,才變成了女郎必須溫柔、郎君必須剛強。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有做自己的權利。女郎可以提刀披甲、征戰沙場,恰似縣主;郎君也可以做羹湯、入庖廚,正如七郎君。”
頓了頓,白露挑眉看向程楚,揚着下巴道:“縣主告訴我,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成爲的人,這世道不易,女郎尤其如此,她要做的,就是創造一個太平盛世,叫所有人都能夠勇敢地做自己。你們或許都以爲,縣主走上這條路是因爲渴望權力,或是被逼無奈——但你們有沒有想過,縣主其實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她曾告訴我,若這天下千瘡百孔、若百姓們愚昧無知,那這江山她不要也罷。她想創建盛世、教化百姓,讓所有人都平安喜樂,讓世界上沒有戰爭,這纔是她想要的。”
程楚聞言十分震動,他愣愣地看着白露,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露指着桌上那些紡織機的圖紙、花香皂的配方,繼續道:“話說到最開始——若許銜當真喜歡我,那他就應當瞭解我想做什麼、我想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而不是簡單潦草地打探我想吃什麼、我想玩兒什麼。他若想我做妾室,伴他紅袖添香,那我不肯;若想我做正妻,替他管理家宅,那我也不肯。”
說罷,她看着程楚,一字一句彷彿有千鈞之重:“我是虞白露,我也只想是虞白露。所謂的許虞氏,所謂的知州夫人,或者是如夫人——不管是哪一個,都只會是困住我的枷鎖……阿兄,你明白了麼?”
程楚定定地看她一眼,而後意味深長道:“你這些話說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白露懶懶地看他一眼,嗤笑道:“若我會被幾句流言蜚語打敗,那我也沒有繼續幫縣主做事的能力,也沒有這個必要了。阿兄若是想告訴別的人,許銜、李軒、陳恕……隨便哪位,你若想告訴他們,只管去便是,你瞧我會不會畏懼流言!”
好半天,程楚纔在白露銳利的目光中朗聲笑道:“我爲何要告訴他們?白露,你是我的義妹,我本以爲縣主是想叫我庇護你,但我現在明白了,縣主是想叫我們成爲她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正該如此!”
白露不置可否地挑眉,不接話,只是接着做事了。
程楚也不打擾她,寒暄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沒人注意到,許銜在門外聽了很久很久,滿心都是一種名爲震驚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