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秋水明眸中

雲鳳弦一番發怒,笑聲中卻是極盡譏諷嘲弄,刺得人臉上發燒。

她的雙眼更似鋒利的刀子一樣,掃視每一個人,“好,原來,你們的經商之道,就是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

成葉臉上變色,站起來道:“鳳翔公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行了什麼卑鄙手段?帝家霸佔山海湖城的商場龍頭太久,人心不服,這是衆人之意。百姓信不過帝家,要去兌現帝家的銀票,與我們何干,我們並沒有義務,出手爲帝家解難。”

“對,商場無父子,帝家和我們無恩無義……”

“什麼無恩無義!”帝思思氣得臉通紅,伸手指着說話的李家聲,喝道:“四年前,你的貨遇上大風,毀於一旦,週轉不靈,債主逼上門,迫得你幾乎上吊自盡,不是我爺爺出手借出大筆款子,你能有今天,還有你……”

她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睛瞪着最先說話的葉成,“當年,你貪利心切,暗賣私鹽被查出來,若不是我爺爺替你滿城奔走,上下打點,你一家老小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她眼中帶淚,臉上帶恨,一個個指過去,一個個說過去,這廳中客人,濟州大豪,竟是沒有一個不曾得過帝遠遜的幫助。

“你……”

“你……”

“還有你……”

指到最後,忽然指在雲鳳源臉上,帝思思心中一痛,手指發顫,忽然衝向雲鳳源,明明學過武功,雙手卻只會無力地撕打:“爲什麼,你到底爲什麼?”

雲鳳源往旁一閃,他身後的僕人中,一人長身而起,只一伸手,就抓住了帝思思的手腕,微一用力,痛得帝思思發出一聲慘叫,再也打鬧不得。

帝遠遜臉上變色,大喝道:“放開思思。”一拂袖,案上茶杯,落到地上,摔個粉碎。隨着杯碎之聲,屋頂、廊前、階下、牆上,竟冒出無數人影。刀劍如林,寒光森森,殺氣瀰漫在天地之中。

廳中其他幾位富豪臉上多少有些變色,雲鳳源卻只漫聲一笑:“好,帝家財勢通天,家中養士三千,山海湖城內,何人能及,只不過……”他一聲長笑,如金玉相振:“只不過,在場諸位雖不及帝家富有,個人的府兵家將加在一起,怕也不少。再加上我近日聯絡山海湖城內的一衆武林英豪,帝老爺以爲,誰佔上風?”他說話的聲音雖大,但後來,漸漸聽不清了,因爲整個帝府之外,忽然響起一片腳步聲、喊叫之聲,站在廳裡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遠處兵刃映起的寒光,也可以看到,牆上那些帝家護將慘然的臉色。

用不着再聽雲鳳源的話,帝遠遜的臉色,已是慘然若死。

雲鳳源悠悠道:“帝老不要指望官兵,如今城內官兵雖多,不過全都趕去處理各大錢莊的混亂了,在一個時辰之內,根本來不及整頓足夠的人馬,解除帝府危機。不過,帝老也請放心,只要你不動手,外面那些英雄豪傑,也絕不會無故傷人。帝老,我所求非常簡單,只不過是見見帝公子而已,帝老應當不會拒絕吧!”

帝遠遜神色灰敗,仍舊不語。

旁邊的帝思思仍然掙扎着喊道:“爲什麼,鳳大哥,你這到底是爲了什麼?”直到此時,她竟然仍喚雲鳳源做鳳大哥。

雲鳳弦忍耐不住,身形微動,剛欲有所動作,雲鳳源已是冷喝一聲:“鳳翔公子,你知我性情,真要做我的死敵嗎?”

雲鳳弦一怔,最終嘆道:“你何以非要如此?”

“我只不過要見一見帝順而已。”雲鳳源忽的大聲喊了起來:“帝府的人聽着,你們爲帝府效命,無非爲了錢財,如今帝家連百姓存在錢莊裡的銀子都付不起了,哪裡還養得起你們。如真要爲帝家拚死,外面近千江湖英雄攻進來,你們也沒有什麼活路。若肯棄帝家而去,這裡衆位老闆必會以雙倍的價格,請你們爲護院,若肯把帝順帶到我面前,我必重謝千金。”他的武功不高,但這全力一喊,聲音遙遙傳出去,倒真讓帝家大院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必看帝遠遜慘然的神色,不必看外面帝家護將交頭接耳的樣子。雲鳳弦閉着眼睛都能猜出,事態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在這個最富有繁華,許多事都以金錢來決定的城市中,這一場大變,同樣,以金錢確立了優劣勝負。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臉色蒼白的帝順就出現在大廳裡。這個長時間因爲患病而沒有露面的帝家大少爺,是被人挾着雙手,硬架過來了。

這位當初一出手,沒人敢接招,旁人憤憤退避認輸的帝家孫少爺,如今是被他的兩個師父製得動彈不得,像甩一個破布袋一樣甩進了大廳。

“鳳公子,這廝想從後門逃走,被我們攔下來了。”

帝順這個平時矜貴自負的貴公子,此時全身顫抖不止,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垂着頭,竟是不敢與雲鳳源目光相觸。

帝遠遜長嘆一聲,有些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

帝思思卻憤然大罵道:“你們這兩個混蛋,我們帝家哪一點對不起你們,你們竟然……”

“帝家是沒對不起我們,有吃有喝有錢拿,可我們也給帝家看家護院,當你們的走狗,盡心盡力回報過了。現在帝家沒落了,我們總也要爲自己打算打算。”

帝思思淚落如雨:“你們就沒有一點忠義之心嗎?”

“忠義之心,呸,你們帝家口口聲聲叫我們老師,讓我們做小公子的師父,可是誰真把我們當師父尊敬?也不過就是個跟進跟出的跟班保鏢,你們拿我們當走狗,還要我們拿你們當主子,拚死拚活,效忠到底,真是荒唐。”

雲鳳源只是看着帝順,眼中是萬把毒刃,千傾毒焰:“帝公子,你我一場相交,爲什麼生了病,我來看你,總是見不着人?爲什麼,此時此刻,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敢擡頭?”

帝順顫抖着擡頭,臉色蒼白憔悴,削瘦得不似活人。人是不可能一下子瘦成這樣的,可見他的蒼白削瘦,並不是因爲今天的驚變。

雲鳳源發出一聲狂笑,俊雅如玉的臉上,露出猙獰之色,“帝公子,你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十二月二日晚上,你在哪裡?”

帝順全身劇顫,說不出話來。

雲鳳弦神色微變,眼中終於露出瞭然之色。

帝遠遜彷彿再也無力站立,踉蹌後退幾步,終於坐了下來。

帝思思嘶聲大喊:“你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雲鳳源聽而不聞,狂笑不絕:“你不肯答,我代你答吧!那個晚上,你在影湖中,我妻衛珍的畫舫之上,見她獨自一人,色心大起後,對她欲行非禮,我妻以死相抗,自盡拒辱,你卻倉惶逃離,對不對?”

“不,不是的,不可能的。”帝思思發瘋一般地大叫起來。

而帝順的叫聲比她還要響,他搖頭慘叫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你還敢說不是你!”平日裡詩酒風流的才子,卻像受傷的獅子一樣發出怒吼,一聲聲逼問,迫向帝順。

帝順本能的拚命地搖着頭,過度驚慌,把一身武功全忘了,四肢着地的拚命爬着,想要盡力遠離雲鳳源,一邊爬,一邊慘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帝遠遜看得心中慘然,在座中站起,走前幾步,想要保護孫兒,卻又忽然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再不是控制山海湖城的商業巨人,而只是一個垂日無助的老人,因而臉上一陣抽搐,所有的動作,又自僵住了。

“好,好一個不是你,人證在前,你倒賴賴看。”雲鳳源忽的一轉身,撲到身後隨侍的一個矮小僕人面前,一手就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

那僕人帽子裡的長髮立刻披瀉下來,露出明顯的女兒之態。

雲鳳源冷笑着把她推到帝順面前,冷哼道:“你看看,她是誰?”

帝順根本不敢擡頭,只是不斷地喊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帝思思倒是注目看去,忽的失聲叫道:“你是衛珍姐姐的貼身丫鬟,如意。”

雲鳳弦也不由問道:“你就是那個在畫舫上服飾衛珍,事發後,卻不見蹤影的如意?”

“正是她。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官府和化血堂極全力搜索都找不到她,因爲,我在你們之前找到她,然後把她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等的就是今天。”

雲鳳源喝道:“如意,你當日到底看到了什麼,都說出來吧!”

“是。”如意的聲音並不大,但足夠讓廳裡的每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當日我服侍夫人在畫舫上宴請濟州才子,夜深之後,客人全部回去,夫人也讓舞姬們散了。就在準備回府去時,帝公子……不,這個畜牲忽然來了。他說前日偶得了什麼什麼幾百年前一個大才子的親筆畫,想來請夫人看看真僞。夫人一向喜歡詩畫,立刻請他上畫舫,備酒招待,相談甚歡。夫人和他一起品評名畫,一起說笑,一起飲酒,大家都開開心心的,沒想到……”

如意眼淚落了下來,哽咽着道:“到了深夜,他就露出真面目,撲過來,要凌辱夫人。夫人拚命地逃開,可是畫舫那麼小,又在湖中心,根本逃不掉。我衝過去想救夫人,可是,這個畜牲會功夫,我根本拖不住他,我親眼看他撕夫人的衣裳,我親眼看着夫人抽出匕首,刺進心口。”

如意忽然激動起來,撲向帝順,拳打腳踢,又撕又抓。

帝順他一身功夫,竟是早忘了怎麼用,只會抱着頭,縮成一團。

雲鳳源臉色鐵青,身體微微顫抖,可見拼盡全力,抑制他這一刻激動的心情,好一會兒,才喝道:“如意,別打了,你接着說。”

“我看他逼死了夫人,一定不會放過我,所以就裝作失足,掉下了湖。我以前在鄉下,水性最好,可我故意裝成不會划水,撲騰幾下,沉了下去。他以爲我死了,就沒有追下來。事實上,我偷偷潛水到了岸上。我怕得厲害,不敢回畫舫,想要報官,又知道帝家勢力大,所以就悄悄一個人回了家,躲在柴房裡,不敢出來。直到公子回府之後,我才找了個機會,乘着沒別的人,把事情全告訴了公子。公子就讓我藏了起來,還連夜去找了一個新死的女人屍體,換了我的衣服,用水浸得屍體發脹,認不出真容來,才偷偷放進河裡讓官府打撈。公子說,是要讓帝順自以爲安全,鬆懈下來,纔可以找機會報仇雪恨。”

“你撒謊,你撒謊,你冤枉我哥哥。”帝思思拼命地叫着:“哥,你快說啊!你快說是她冤枉你的,對不對?”

帝順只是縮成一團,抱着頭,一動也不動。

“我沒有冤枉他,我說的全是實話。”如意大聲說。

雲鳳源冷冷道:“好,既是我的丫頭冤枉他,那他自己的人,總不會冤枉他吧!”他猛地提高聲音,喝道:“還不出來!”

“鳳公子。”隨着一聲應,一個濃眉大眼,看起來非常憨厚壯實的青年,走進了廳堂。正是當日在海潮樓中,被帝順收攬的大牛。

雲鳳源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麻煩你給大家講一講,十二月二日晚上,你陪着帝順去了哪裡。”

“是,那天本來我們都在望月居,後來帝公子聽了鳳公子說鳳夫人在影湖中與衆才子聚會的事之後,帝公子就告辭了。當時只有我,所以我跟着公子回去了。”大牛眉目誠懇,聲音平穩,整個人都透着“老實巴交”四個字,他說的話,讓人無法不相信。”

“公子回去後,翻箱倒櫃,找了很久,找出一幅畫,也不管天色晚了,也不理沒吃晚飯,就又出門了。公子自己撐了一葉帝家的小舟,去了影湖,只有我一個人跟着。當時已經是下半夜,一路上沒有人,湖上也看不到什麼遊客,一些遊樂的畫舫,雖然有燈光,但船上也沒有人走動,根本沒有人看到我們。公子到了鳳夫人的畫舫下,說是有名畫要請夫人辨別真僞,後來鳳夫人就請他上畫舫。公子白讓我跟上去,所以我就撐着舟離開了。我在靠岸的地方,等了一個時辰,看到畫舫上好像有什麼人掉下去,半天沒浮起來。我不會游水,也不敢下水,只能看着。後來沒過多久,公子就出來了,他衣服不整齊,頭髮也亂了,臉色也非常難看。他什麼也不說,只讓我跟着他立刻回去,還把那舟給燒了,又給了我一筆錢,要我答應他,不許告訴任何人晚上發生的事。我一直覺得不安心,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鳳公子找我打聽,我就把什麼事都告訴他了。”

帝順像一隻沒有靈魂的玩偶般,仍然顫抖着反反覆覆說:“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帝思思呆呆而立,連哭都忘了哭,眼淚無聲地滑過美麗的臉龐。

帝遠遜看着孫兒、孫女,咬着牙,說不出話來。

雲鳳源冷冷道:“還有誰不信,還有誰需要別的證據?”

沒有人說話。

只有雲鳳源憤怒的狂笑聲,在廳中迴盪,分外陰森冰冷,“你們也不能不承認對不對?帝順就是這麼一個風流好色的性子。他是有錢公子,他是被當成珍寶,在手心裡捧大的,凡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之物。以前在青樓中無往不利,就真以爲,天下的美人,都要傾倒在他的財勢之下。以前也不是沒有出過醜事,和李夫人的醉酒,同秦夫人暗傳的詩帕,這些事,雖說是被帝家的財勢壓下去,但山海湖城誰不知道?帝遠遜,你這樣精明一個人,爲什麼就是不會教自己的孫子?”

帝遠遜慘然道:“是我誤了他,是帝家的財勢誤了他。”如果沒有帝家的財勢,帝順就算真是風流好色的性子,多碰幾次壁,也不敢胡鬧了。如果不是帝遠遜痛失愛子,從此把孫兒、孫女呵疼入骨,又怎麼會讓他犯下如此大錯。

“他對衛珍素有不軌之心,我只道衛珍是世間奇女子,人間男兒傾慕於她,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所以從不放在心間。可是,他卻做出了這等行徑。”雲鳳源冷冷一笑,看向雲鳳弦:“你知道他爲什麼要把琥珀送給你嗎?我看,是他對你夫人早已有意,又見你們夫妻情深,所以故意送你一個沒人,離間你們夫妻之情,他好有可乘之機。”

他瞪向帝順,厲聲喝:“是不是?”

謝醒思打了個哆嗦,竟然沒有反駁,只是頭垂得更低了。

雲鳳弦聽得也不由皺起眉頭,心中涌起深深的不快,看向帝順的目光,也大見憤怒。

雲鳳源冷然道:“爲什麼,自從衛珍死之後,帝家公子就再也不在人前露面?爲什麼這麼短的日子裡,你瘦成了這樣,可是珍娘她死而不甘,日日在你夢中索魂?”他復而又看向帝遠遜:“爲什麼你明知我心中只有珍娘一人,卻任憑你的孫女整日在我身旁出入,毫不在意男女之防?是不是你在知道真相之後,對我有愧,要賠我一個妻子,順便讓你的孫女用柔情縛我之心,將來就算我知道真相,也不忍下手報仇。”

帝遠遜長嘆道:“我錯了,你這仇,報得果然狠辣。”

“不錯,爲了這番報仇,我暗中籌劃了多久。珍娘死了,我怎麼甘心只把他一個帝順送官處斬就算了斷。我要你帝家,從此一敗塗地,我要讓他親眼看着,他是怎麼把至親之人,累至絕境的,我要親手,一刀一刀,把他的肉給剮下來。”此時的雲鳳源哪裡還有半點風流才子的風度,神情猙獰如鬼,每一個字,都似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地上的帝順忽的大叫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美麗,我只是想要……我不是故意的……”他大叫着痛苦失聲。

帝遠遜廢然長嘆。

帝思思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到現在爲止,她僅有的微薄希望還是被毀了個一乾二淨。她至親的兄長,害死了她最愛之人的妻子,叫她這麼一個一生順遂,處處被人寵愛呵護的女兒家,情何以堪。

雲鳳源冷冷道:“既然他自己都承認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雲鳳源大步向帝順走去,一抹流轉的寒光,出現在他的掌中。

帝遠遜情不自禁,奔向唯一的孫兒。可惜一名隨雲鳳源來的僕人微微一閃,已掠到他的面前,伸手一攔。只看他的身手,已知不是凡俗之輩。雲鳳弦知道,看來,跟雲鳳源進來的這些僕人,全都是近日以來,雲鳳源刻意結交的江湖豪士。

自然,帝府之中,不是完全沒有忠心誓死的家將,只是雲鳳源目光凌厲,比之百戰勇將還要可怕,往廳外一些做勢要衝進來的人身上一掃,大喝道:“我是當今風靈國的皇子,縱被金冊除名,亦是鳳子龍孫。我的愛妻被此人欺凌而死,我要報殺妻之仇,你們哪一個不怕律法條條,哪一個不介意九族同誅,全給我上來吧!”輕輕的一句話,威懾力卻是驚人的。

畢竟帝順的所做所爲,頗爲令人不齒,就算別人要報仇雪恨,也實在情有可原,再加上雲鳳源的身份,更加讓人不敢輕慢,一時竟無人敢於阻攔他。

雲鳳源走到帝順面前,冷森森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痛快而去的。凌遲碎剮,足足三千刀,一刀都不會少。”他一刀揮起,那一抹流光,冷得震人心魂。

一直強自苦撐的帝遠遜,終是忍耐不住,大喊一聲:“順兒!”蒼老的聲音裡,無限痛楚。

帝思思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奮力一掙,竟然掙脫了那大個僕人的手,猛然撲了過去:“不要啊!”

但是,雲鳳弦比誰都更快一步,一掠而到雲鳳源身邊,一手抓住他持匕首的手腕,眼中盡是沉痛之意:“你不要這樣。”

雲鳳源帶進廳來的高手不少,任何人阻礙雲鳳源,他們都會動手,但云鳳弦一來輕功絕佳,只要她一動,別人就跟不上。二來,她的身份也高,極有可能是京城高官,又是化血堂現今的主人,別的人要想對她動手,還真得三思而行。所以,雲鳳弦可以輕鬆地搶先一步攔住雲鳳源。

雲鳳源掙了一掙,掙不開雲鳳弦的手,面現怒色:“你放開!”

“我不放。我知道你心中難過,我知道你仇深似海,可是,這樣的報復,你心中就真的快樂了嗎?”

“我不會快樂,珍娘已死,我這一生都再也不會快樂。可是殺了他,讓他受盡痛楚而死,至少可以讓我的心,不再每天痛得那麼厲害。你不是也說要爲珍娘報仇嗎,爲什麼還有阻止我?”

“我也想爲衛珍報仇,可是,你這樣做是不對的。既然證據確實,既然他已經認罪,爲什麼不交由官方,按律定罪。爲什麼你不但要將他千刀萬剮,還要累及整個家族?”

“爲什麼?國法之中也有九族同誅,一家連坐的刑法,他殺我愛侶,害我今生生不如死,我爲什麼要讓他死得那麼痛快。我這麼長時間的奔走和隱忍,我放棄了所有的原則,願做任何卑鄙的交易,就是爲了此時此刻,我爲什麼不盡情報仇,爲什麼不讓所有姓帝的人,生不如死?”

“可是,你這樣做,害得不止是帝家,還有整個山海湖城的百姓。這裡的混亂如果波及到外城,更會讓南方諸郡不戰自敗,家國天下,萬千生靈,你於心何忍?”

雲鳳源尖聲大笑起來:“什麼家國天下,沒有了衛珍,我還要這家國天下做什麼?她死了,天下人的死活,哪裡與我還有什麼相干。”他眼中滿是血絲,臉上神色悲愴莫名,長笑之聲,震動人心。

雲鳳弦臉露不忍之色,最終還是咬牙大聲道:“無論如何,我會阻止你的。”

“阻止我,你如何阻止我?”雲鳳源冷笑起來:“鳳翔公子,你縱然富可敵國,難道能帶着無數銀子滿世界走?現在你身上的那一張又一張的大額銀票,對百姓來說,連廢紙都不如。你化血堂拿出來的銀子,撐不過今天,只要錢莊兌不出銀子,官府就壓制不了百姓,到時,全山海湖城的百姓一起瘋狂把帝家產業搶掠一空,至於什麼後果……”他笑聲越發瘋狂起來:“等我剮了他,我就自盡,給山海湖城,給風靈國謝罪好了。”

“你別這樣。”雲鳳弦心中一痛,大聲呼喊。

雲鳳源冷笑一聲:“你一定要阻止我是嗎?”

“是。”聲音未落,雲鳳弦只覺左手一沉,一件冰冷的東西塞了過來,低頭一看,卻是一把鋒利的短劍。

“你有兩條路,要麼讓我報仇,要麼一劍殺了我。”雲鳳源近乎瘋狂地說。

雲鳳弦手一顫,還不及有所動作,雲鳳源已是一探手,強拉住她的左手,對着自己的胸膛扎過去。

雲鳳弦嚇了一跳,猛力一掙,甩開雲鳳源的手,同一時間,不自覺也鬆開了抓住雲鳳源的手。

雲鳳源的右手一得自由,毫不停頓地對着帝順揮下去。

雲鳳弦待要再攔,已是來不及了。

不過,這個時候,帝思思早已撲到了帝順身前,一見雲鳳源的匕首揮下來,想也不想,挺身攔過去。

雲鳳源匕首全力刺出,眼睛都是一片赤紅,就算是千軍萬馬來攔,也是不會收回的。可是帝思思美麗的臉龐上全是淚水,毫不猶豫,用胸膛對着匕首迎過去。

雲鳳弦發出一聲驚呼,帝遠遜也痛叫失聲:“思思!”

雲鳳源的匕首微微一顫,刺到思思胸前時,猛然收力,沒有再紮下去,卻把帝思思胸前的衣襟完全劃破,露出雪也似的肌膚。

帝思思顧不得羞澀,猛地張臂抱住雲鳳源,哭求道:“鳳大哥,你饒了我哥哥吧!求求你。”

雲鳳源怒極恨極,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用力要扯開她,“走開,不然我殺了你!”

思思放聲痛哭,她的淚水,溼透了雲鳳源的衣襟:“鳳大哥,你殺了我吧!只要殺了我能讓你舒服一些,你就殺了我吧!我只求你能放了我哥哥。”

雲鳳弦見雲鳳源被纏住,即刻道:“帝順身犯律法,快把他押去見官。”

空洃應聲上前,扯了帝順就往外去。

雲鳳源一時拉不開思思,氣得提起匕首要往下扎,手揮到半空,卻又停住,大吼:“你們還不攔住他!”

雲鳳弦一個箭步,攔到廳門口,目光凜然一掃:“各位誰想和化血堂做死敵,儘可上來。”見衆人神色略動,她這才又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逼人太甚,我不會放他,只要他犯了法,只要他真的害死了人,律法就饒不了他,讓他死於法場,總好過在這裡私刑碎剮,也並沒有對不起已逝的鳳夫人。”

幾句話之間,空洃已是押着帝順,遠遠出去了,帝家的護院武師,誰也沒有動手攔,至於外面,固然有云鳳源安排的人馬,但化血堂接應的高手也早就到了,斷然吃不了虧。

雲鳳源眼睜睜看着帝順遠去,目眥欲裂,手上力量忽的加大,終於把帝思思推了開去,想要追出去時,帝思思勉力從地上撐起,死死抱住他的腳,不肯放鬆。

帝遠遜忽的大聲道:“鳳公子,我並不想爲順兒求命,只是你就讓他承國法而死吧!我願以帝家全部產業,爲他贖罪。”

雲鳳源還待要掙,帝思思大聲哭號,死也不肯放手。

雲鳳源手裡的匕首,幾次三番要刺下去,卻終沒有真的下手。

帝思思怯生生擡起臉,望着他,滿臉都是淚痕,小聲說:“鳳大哥。”她天生麗質,縱然淚眼模糊,也不覺狼狽,更堪人憐。這有着水一般美麗的少女,曾用那樣清澈充滿幻夢嚮往的眸子凝視他;曾那樣真心真意,爲他祝福,盼他快活;曾同樣感同身受,爲他痛楚,爲他難過。他傷心欲絕時,她日日跟隨;他痛得無淚可流,她的淚卻爲他流盡。這明珠般呵在手心長大的小姐,爲他親調羹湯,爲他噓寒問暖,一聲又一聲的鳳大哥,每一聲叫,都用盡了全部的心意。要怎樣鐵石的心腸,才能對這露珠兒般美麗的臉,紮下斷心絕情的一刀。

雲鳳源的手懸在半空中,牙齒卻咬得咯咯直響,整個人都因爲過分激動的情緒,而不斷地顫抖着。

雲鳳弦在一旁看得心緒起伏不定,眼神不斷變幻,最終低嘆一聲,走上前,一把抓着雲鳳源的手。

雲鳳源的手冰涼一片,像石頭一樣冷,雲鳳弦一根根扳開他的指頭,才把匕首拿了下來。

帝遠遜臉上的緊張之色,終於慢慢褪去,蒼老的容顏現出一個似淒涼又似安心的笑容,對着雲鳳源深施一禮:“多謝公子手下容情,我這就寫下財產讓渡之書,謝家產業,就此交與公子,任公子處置就是。”他甚至不叫人傳筆墨過來,直接用力撕下一片袍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指上,就着鮮血,在衣襟上寫字。

帝思思發出一聲驚呼,手忙腳亂地想從地上爬起來,衝向她年邁的爺爺,卻讓雲鳳弦一把拉住。

雲鳳弦向這個迭受打擊的少女搖了搖頭,凝眸望向帝遠遜,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敬意。

這個幾十年立在風口浪尖,經歷過無數商場爭戰的老人,在家產被奪,愛孫入獄的這一刻,仍然把腰挺得筆直,用他自己的血,寫下將所有財產轉讓的文書。

天氣冷,手指上的血很容易就幹了,他居然想也不想,擡起來又是狠命一咬,然後滴着鮮血,繼續寫下去。鮮血點點滴滴,染紅他花白的鬍鬚、昂貴的衣袍,那一副血書完成時,字字鮮紅,更是觸人眼目。

寫罷之後,帝遠遜信手拋向雲鳳源。

雲鳳源似是純屬自然反應地接下來,臉上卻也不見喜色。

帝遠遜長笑一聲,“從此我帝家產業盡歸鳳公子安置,鳳公子要砸要燒,悉聽尊便。這處房產,也是鳳公子的,公子若是要把我們祖孫趕出去,我們即刻就走。”

雲鳳源怔了一怔,呆呆低頭,望着手上的血書,眼神皆是蕭索之意,倒不見得意之容。

雲鳳弦卻按捺不住,大聲道:“鳳公子,你大仇已報,帝順伏法之日就在眼前,帝家的百萬家產也都落入你手,現在,外頭的百姓圍攻的錢莊是你的,不是帝老爺的,再讓局勢擴大下去,不能對帝家有任何新的打擊,你就看在城中百姓無辜的份上,救他們一救吧!”

雲鳳源擡起頭,神色黯淡,看着她:“在你眼中,我已是十惡不赦之人了吧?”

雲鳳弦神情一陣悲苦,卻不說話。

雲鳳源擡手,對其他人行了一禮:“多謝各位一心助我復仇雪恨,而今我心願已了,帝家偌大財富,於我並無意義。還請各位念及百姓無辜,同心並力,化解這次的混亂,事後我會用帝家的產業來賠償諸位的損失。”

衆人早就個個喜形於色,人人滿口答應。

“鳳公子放心,這事交給我們了。”

“我們也是這裡的百姓,我等責無旁貸。”

“放心,我們各家聯手,一同週轉現銀,天大的風波也能平定下來。”

看着這些人一個個拍着胸脯的樣子,雲鳳弦有作嘔的感覺,但此時此刻,卻也不能對他們發作,如今山海湖城的混亂,還指望這些人的銀子來平息呢!

在場的可算是山海湖城最有錢的幾個人了,而且他們事先有準備,暗中早藏了大量現銀,就待取用。事後,以帝家龐大的產業折現補償,等於是讓他們以極低的價格,瓜分了帝家可是,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看雲鳳源心傷欲死的樣子,竟讓人也覺不忍責難這個情碎魂斷,只一心復仇的男子。

雲鳳弦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回,這才走向帝遠遜:“帝老,這裡既不能住了,如不嫌棄,可願往雲居一行。我早想請帝老去做幾天客了。”

帝遠遜遭受如此打擊,猶能微笑着對雲鳳弦點點頭:“如此多謝鳳翔公子。”

雲鳳源終於在這個時候開口了,聲音渺然如遊魂:“你們不必走,我……”他眼神有些黯淡地看看帝家祖孫,搖搖頭,臉上神色頗有些萬念俱灰,逕自往外走去。

帝遠遜冷冷道:“鳳公子不是要奪盡帝家一切財產,逼帝家至絕境嗎?”

“你的財產我已奪得,仇也報了,可是,我也並不快活。這所宅子還是你的,我不會趕你出去。”雲鳳源的聲音,隨着冬天的風,消散於空中,他的人影,也穿過重重門戶,漸漸遠去。

雲鳳弦站在廳前,好幾次想要呼喚他,卻最終沒有出聲。

其他人也紛紛告辭,雲鳳弦知他們是要調動銀兩去應急,以便評定騷亂,所以也一聲不吭,由着他們去了。等閒雜人都去淨了,雲鳳弦召來幾個帝府中的下人,叮嚀他們好生照料這一對受盡打擊的祖孫,又細細安慰了帝遠遜和帝思思幾句,這才帶着不忍的心情離開了。

剛進帝府時,帝家大宅裡裡外外,僕傭無數,護衛無數,不到一個時辰,竟都風散而去。知道帝家財產盡去,還肯念着舊情,留下效力的,竟不超過二十人。

雲鳳弦看着往日車水馬龍,而今空空寂寂的謝府大門,心頭一陣慘然,輕聲吩咐:“空洃,傳我的話,派人好好保護帝府全家,多多照看他們祖孫。”

“是。”

雲鳳弦輕嘆一聲:“對了,我讓你把琥珀接出雲居,你做好了嗎?”

“我剛要下令,公子就要趕到街上來看錢莊的風波。我怕公子有事,所以緊跟在公子身旁,剛纔又一力去辦調動人馬和銀兩的事,一直沒來得及派人去接琥珀姑娘,我現在就去傳令。”

“不,不用了,我親自去吧!”雲鳳弦擡頭,看了看暗沉沉預示着寒冬風雪來臨的天色:“就算再長的密談也該談完了,這個時候,我那二哥,也該回家了吧!”

沒有主人的雲居里,除雲鳳晴外,幾乎所有人都惶然無措。因此,雲鳳弦才把雲居的大門敲開,看門的阿民就激動無比地跳出來,大聲喊着:“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雲鳳弦回來的消息,轉眼就傳遍整個雲居。

雲鳳弦還沒有走完半個花園,府裡的人已經全迎了過來。

琥珀和大家一起,喜極衝出來,卻又急急止步,沒有像別人那樣撲向雲鳳弦,只是隔着十幾步,靜靜看着她,眼神溫柔,脣邊含笑。

雲鳳弦身旁有十幾個人搶着喊公子,雲鳳弦無意識地應着,眼神卻還是不由自主,望着琥珀。

琥珀也不急不惱,更不催她,只用一雙秋水也似的眼眸,靜靜地望着她。

.

第二十六章 忠心可鑑卷三 星光閃 第二十六章 飛來豔福朕本紅顏 第四十七章 新婚奇變卷三 星光閃 第二十五章 美人,嫁我吧第五十五章 背後射來的冷箭第58章 誰人前來第五十章 夢魘中的天魔(入V公告)第五十六章 特殊的存在卷四 暗魂定 第三章 心機莫測朕本紅顏 第二十九章 一起回家卷四 暗魂定 第十八章 神子降臨朕本紅顏卷三 第十一章 再相逢第九章 興師問罪第三章 靈魂相融第八章 夜聽御女的可憐人第三十七章 皇后的誓言第九章 上海湖城朕本紅顏卷三 第十一章 再相逢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一章 等待公主朕本紅顏 第三十九章 鴛鴦單飛卷二 日月現 第37章 迷惑百相第四十六章 齊齊護駕卷三 星光閃 第二十三章 四大危機第62章 冷眼旁觀者(卷一完)第三十六章 詭異妖豔之花卷三 第十四章 軍中突變卷三 星光閃 第二十五章 美人,嫁我吧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三章 懂你的選擇卷四 暗魂定 第28章 修羅現世卷二 14第十四章 貴人相助卷二 日月現 第三十一章 各懷鬼胎第四章 原來朕是她第十三章 未見其人先見其聲第二十五章 皇后情動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三章 重病回國第六章 無妄之災卷四 暗魂定 第6章 靖臨之心朕本紅顏 第四十七章 新婚奇變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一章 新的開始第三十七章 皇后的誓言卷二 日月現 第34章 計上心來第五十一章 海湖城之亂第四十五章 遍體升寒第二十五章 皇后情動第四十四章 親政前夕第三六章 武林盟主朕本紅顏 第三十九章 鴛鴦單飛第二章 偷窺是要被雷霹的第五十三章 鳳源的心卷四 暗魂定 第28章 修羅現世第二卷23 朕本紅顏 第二十三章 痛的極致第61章 情斷義絕朕本紅顏 卷二 日月見 第十八章 琥珀的盛意第十五章 遠方來客第十五章 遠方來客卷三 星光閃 第八章 如何自救第三十八章 傾世梟雄的悲哀第五十章 夢魘中的天魔(入V公告)卷二 14第十四章 貴人相助第四十五章 遍體升寒第四十七章 又遇可愛少年卷二 日月現 第二十一章 美人善變第六章 無妄之災第三十六章 詭異妖豔之花第五十二章 所謂的瘋狂第四十一章 調戲靦腆皇后第四十章 唯一的索絆卷三 星光閃 第十二章 江湖中的方式第五十三章 陰毒的絕殺第二十六章 飄零者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三章 懂你的選擇第三十八章 傾世梟雄的悲哀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四章 誰對誰錯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章 孩子他爹是卷二 日月現 第四十八章 種心情劫第十八章 榻上美男是何人第九章 出宮的代價(三更)第二十五章 皇后情動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五章 風雨欲來第二十八章 無窮無盡的絕望第四十二章 謀殺親夫啊第四十八章 衆人的反應卷四 暗魂定 第十六章 暗魂初動卷四 暗魂定 第十六章 暗魂初動卷二 日月現 第三十三章 風起雲海第八章 慈母的苦心(二更)卷二 日月現 第三十章 自動送上門第五十六章 特殊的存在第五十章 各勢既出朕本紅顏 卷三 第十章 神機妙算卷二 第四十三章 初露鋒芒第二十五章 皇后情動第二十三章 不能啓齒之事第57章 石破天驚第二十三章 不能啓齒之事第五十二章 秋水明眸中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四章 布偶甩人卷四 暗魂定 第9章 忘憂之憂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五章 心結開朕本紅顏 卷三 第十章 神機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