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琥珀笑意盈盈地重複着雲鳳弦的話語。
“嗯,現在的山海湖城有些混亂,我不放心你再住在這,還是接去望月居,和我在一起,大家有個照應得好。”雲鳳弦溫柔一笑,遙遙望着琥珀。
此時的琥珀在她的目光之中輕輕垂下頭,半晌才說出一個字:“好。”雲鳳弦向四周張望一會兒,這才問:“二哥有沒有回來?”
“有,剛回來不久。”
“他現在在哪?”
“他回來之後一直在後花園池塘那邊坐着,不知道在發什麼呆。”
雲鳳弦想了一想,纔對琥珀道:“你先去收拾東西。我先去見見他。”
現時的天氣已到寒冬,風雪即將而至,池中連游魚都看不到,縱是殘荷,也只餘深根,別樣淒涼。
雲鳳晴抱着鸚鵡小帥,坐在池塘邊,一隻手無意識地撫摸着它,眼神毫無焦點地望着前方,慢慢地垂下撫着羽毛的手,漸漸放入池水中。
這麼冷的冬天,這樣徹骨的涼。他的手顫了一顫,卻沒有第一時間從水裡抽手出來。可是另一隻手卻捉住他的胳膊,在他本能地想要擡手反擊之前,把他的手提了起來。
“這麼冷的天,你幹什麼,凍了手時鬧着玩的事嗎?”雲鳳弦瞪着他,惱道:“你這個只會享受,卻不懂照料自己的傢伙。”
雲鳳晴懶得答理她,隨手在身上擦乾手上的水跡,撫摸着小帥,繼續去看着烏黑的天空發呆,根本不看雲鳳弦一眼。
不止他,連小帥也都懶洋洋縮在新主人懷裡,對舊主人不屑一顧。
雲鳳弦氣不打一處來,猛的一伸手,拎着小帥的翅膀,把它從雲鳳晴懷裡扯了出來。小帥無力地抖動幾下翅膀,想要從她的手中掙扎出去,可惜就是徒勞無功。
“你幹什麼?”雲鳳晴一挑眉,伸手就要來奪。要比弓馬刀兵,雲鳳弦不如雲鳳晴,小巧騰挪的功夫,卻不是雲鳳晴可以比的。
她輕輕鬆鬆連閃過雲鳳晴好幾招催逼,一個翻身坐到假山上,左腿擱在右腿上,好整以暇地說:“想要搶回去,過來啊!”
雲鳳晴終究不是無謀之人,剛纔衝動只是一時,幾招失手已經先冷靜下來,復又坐下,漠然道:“這本來就是你的,要殺要剮也是你的事,我搶來做什麼?”
雲鳳弦 見他這麼快又恢復成無心無情的惡王爺形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爲什麼我這麼倒黴,碰上的全是屬鴨子的,一個比一個嘴硬。”她說着就放了手。
飽受驚嚇的小帥連報仇都不敢,立刻從假山上縱躍如飛地跳下來,飛奔向雲鳳晴,繞着雲鳳晴的頭飛轉,一副吃了虧之後找主人撒嬌的樣子。
雲鳳晴卻只冷冷瞪着雲鳳弦,沒有理小帥。
小帥見以前必會把自己抱起來的主人,這次一點動靜也沒有,也不沮喪,停在雲鳳晴的肩頭,就這樣舒服地趴着,一動也不動了。
雲鳳弦看得會心而笑,這笑容刺目得讓雲鳳晴一陣不舒服,想把小帥也拎起來扔開,手擡起來,卻又輕輕垂下去了。
雲鳳弦爲他這難得的溫柔而心中一軟,不忍再和他這樣鬥法下去,從假山上站起來:“我是來接大家一起去望月居住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有什麼要收拾?”
“不必了,把你自己的人接去好了,我在這裡很好,沒必要跟你們去。”雲鳳晴冷漠的回答並不出人意料。
“一個人住着,有什麼好,以前還可以說招姑娘來陪酒時方便,現在滿山海湖城沒人敢陪你風流胡鬧,你還孤零零待着幹什麼?”雲鳳弦摸摸鼻子,不以爲然地說。
“這裡的下人很多,什麼孤零零。”
“下人多有什麼用。”雲鳳弦從假山上一躍而下,彎腰讓眼睛死盯着雲鳳晴的臉:“他們會像我常常和你吵架嗎?他們能在一起和你說說笑笑嗎?”
雲鳳晴有一種想要擡手一巴掌,把和自己只隔一寸,故作嚴肅的臉,打個稀爛的衝動:“哪個要和你說笑,你以爲我很願意和你吵架嗎?如果不是你用卑鄙手段,逼我陪你出來,我還在京城,陪着我母妃。”
“兄弟之間,有點兒分歧,吵吵架有什麼不好。男人的感情,不是打出來的嗎?”雲鳳弦一點也不在乎他的冷眼,笑嘻嘻坐在他身邊:“我們說笑時,你總是在一邊虎着臉,到底是看我們不順眼,還是想加入我們卻不好意思啊!”
雲鳳晴悄悄伸手,握住袖子裡的一把匕首,微微閉上眼,深呼吸,提醒自己,鎮定,鎮定,千萬別發火,可手還是有恨不得拔出匕首往前扎的衝動。
雲鳳弦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可能到來的危機,繼續倒了一桶猛油,“哥,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廢話。”雲鳳晴的聲音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雲鳳弦眼神明亮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真的討厭我嗎?就算我以前有許多不好的地方,但現在,也改進了很多。而且,在一起這麼久,總有點感情嘛,你真的從頭討厭我到尾,就沒有一點喜歡過我,就沒有哪一次,因爲覺得我是你弟弟,而感到高興嗎?”
雲鳳晴冷笑一聲,滿含譏嘲地道:“你要我怎樣喜歡你?喜歡你奪走我這長子應有的皇位;喜歡你害得我們母子多年來忍氣吞聲,戰戰兢兢;喜歡你逼得我們骨肉分離,天涯難聚?”他的聲音,一句比一句譏諷之意更濃,眼神,一次比一次凌厲無情。
雲鳳弦卻也不惱,靜靜地看着他,靜靜地聽他說完。看到這樣的雲鳳晴,她就會想到千年前的自己,那個一心爲了保護最重要的人,寧願負了天下所有人的自己。
然後,她輕聲說道:“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真的很生你的氣,覺得你是個標準的壞人。後來仔細想想,我們身爲兄弟,血脈相連,可是彼此的瞭解少得可憐,彼此相處的時間,比陌生人還不如,我又怎麼能輕易定你的褒貶對錯。如果我說你是壞人,那麼,我這個所有人眼中的殘暴皇帝又算是什麼呢?後來,我又聽到許多你的事,我其實是喜歡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向皇叔要求帶你出來,就是希望,你不在京城裡,別的對你不滿的官員、你以前接下的仇人,就不能對你發難,也讓皇叔顧忌着在外頭的你,而不致加害你母妃……”
雲鳳晴發出一聲冷笑。
雲鳳弦笑了笑:“你當然不必信我。不過,我真的挺喜歡你的,雖然你常常氣得我半死,雖然你風流無行,愛調戲美人,又四處惹禍,不過,我還是喜歡你這真小人的樣子。不過,完完全全做個惡人,有的時候,也會累吧!累的時候,總會想有個伴在身邊,說說笑笑,有雙手在身旁,可以握一握,有的時候,不用一直演戲吧?!”
雲鳳晴終於忍無可忍,閃電般拔出匕首,架到雲鳳弦脖子上,眼中全是森然殺氣:“現在演戲的人是你吧!好一副大仁大義的樣子。”
雲鳳弦對於脖子上的森寒,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依舊道:“每一次你生氣的時候,我總想,你是真的生氣還是假生氣。人活着,就連真正的情緒都不敢透露,每時每刻都要做出假象,累不累呢?每一次我和別人在一起,開心地笑時,常會看到你站在不遠的地方,臉色很不好看。我就會想,你是因爲討厭我,而不願意看到我開心,還是因爲覺得不能過來和我一起開心,而難過呢……”
雲鳳晴咬牙如磨:“夠了,你真以爲我手裡的匕首割不斷你的脖子嗎?你真以爲我不敢殺你?”
雲鳳弦笑了起來:“你敢,你當然敢。可是,你更加深愛你的母親河姐姐,你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敢讓她們遇上任何危險,別說你現在未必還像以前那麼討厭我,就算你真的恨我入骨,也不會冒着連累她們的危險來殺我的。”
雲鳳晴額前青筋迸起,猛然收手,把匕首狠狠插到了土中。
雲鳳弦微笑着向他伸出手:“跟我一起走吧!我們是兄弟,就算現在還不是,也許在不久以後,你會願意真的做我的哥哥。”
雲鳳晴臉上慢慢露出譏誚的笑意:“真是個大慈大悲的好人啊!對我這種無惡不作的傢伙也這樣仁慈。”
雲鳳弦眼神深深望着他:“無惡不作嗎?是的,你的確做了許多惡事、壞事,如果要以律法來定罪,也該死個七八次了吧!只是,我總不相信,一個知道孝順母親,一個肯擔盡一身惡名,來爲親人苦苦謀劃的人,會是個真的壞人。而且……”
雲鳳弦指指小帥,面帶微笑:“一個可以這樣親近動物的人,本性總不會壞到哪裡去的。”
雲鳳晴悶哼一聲,忽的一伸手,把小帥從肩頭上掃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小帥,圍着雲鳳晴轉了幾圈,還要往雲鳳晴身上飛,被雲鳳晴三番兩次擋了下去,委屈得吱吱叫喚。
雲鳳弦搖頭嘆氣:“你就算不喜歡我,爲什麼一定要拿小帥撒氣。你真的不願和我一起住,就算了,以後我也不會勉強你了。如果實在不喜歡我,就找你喜歡的人吧!可以在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說一些真心話的人。不要讓自己太累太辛苦,也不要錯過了真正值得的人。”
雲鳳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目光遙遙望向遠方。
雲鳳弦也不以爲意地笑笑,站起來,拂了拂衣上的灰塵:“我走了。”她走出幾步,卻又回頭:“哥。”
雲鳳晴不動,不理,不應聲。
雲鳳弦只輕輕道:“保重……還有,善待塵姑娘,善待你自己。”
雲鳳晴仍然不回頭,可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卻在告訴他,那個讓他恨了將近十年,視作眼中釘,此生大仇的男人,那個剛纔一聲聲喚他哥哥,那個語氣裡真誠得聽不出一絲虛僞,真誠到讓人感到害怕的少年,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男子,終於漸漸離開了。
她的最後一句話,卻似乎仍在寒風中盤旋,耳畔中響起。
“善待塵姑娘,善待你自己。”雲鳳晴的嘴角再次揚起一抹極度譏誚的笑意,滿手血腥,一身罪孽,這樣的自己,可值得善待?只是……那個任性、白癡、驕傲、粗野的女人,卻……
沒能說服雲鳳晴,雲鳳弦終還是帶着琥珀回了望月居。
風紫輝半躺在牀上,朝雲鳳弦點了點頭,這才望向站在雲鳳弦身旁的琥珀,淡淡打聲招呼:“琥珀姑娘。”
琥珀對他也不敢怠慢,盈盈施禮道:“風公子。”
雲鳳弦在一邊笑說:“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了。琥珀,可要先看看空洃爲你安排的房間合不合適,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琥珀溫順地點點頭,凝望雲鳳弦的眼神全是信賴,直似要將一生一心,盡交於她手,從此任她安置,絕無二心。
雲鳳弦亦對她呵若珍寶,握着她的手,親自送她去住處。等雲鳳弦一個人回來房裡時,她站在門外看了看,這才把門關上。
“不要緊,我的耳目靈敏度並沒有受影響,沒有人可以瞞過我的耳朵,在外偷聽。”
聽到身後平靜的聲音,雲鳳弦這才安下心來,回頭看向他:“如何?”
風紫輝回答得很簡單:“不出你所料。”
雲鳳弦神色微微一黯,嘆了口氣低笑一聲。
“你的身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是自然。”風紫輝頓了一頓,才問:“帝家錢莊被擠提的事,怎麼樣了?”
現在的風紫輝已經肯主動提出問題,而不是再被動地等別人說話了。
雲鳳弦心中有說不出的欣慰,把今日一連串的不快鬱悶也沖淡了。她坐下來,從頭開始,把自己親見的整樁事敘述一遍。
風紫輝一直靜靜地聽,等雲鳳弦全說完了,才淡淡道:“現在各方面的銀兩都已運到,局面基本穩定下來了?”
“是的。”
“那麼,你還打算要做什麼嗎?”
“今晚,我去見他。”
“你確定?”風紫輝從牀上撐起身來。
雲鳳弦深吸一口氣:“我確定。”她閉了閉眼,然後道:“不管怎麼樣,現在的我不能在沒做努力的時候就放手。我想要珍惜每一份感情,我不會對人性絕望,我也不能看着我所熟悉的人,在我袖手的時候,走向無可挽回的絕路。”
風紫輝眼神清明:“既然你決定了,我不攔你,多帶幾個高手,以防萬一。”
“不,我不能帶人,事關機密太大,知道的人不宜多,真帶多了人,只怕反逼得他動手了。”雲鳳弦嘆口氣:“我一個人倒不要緊,以我的身份而言,此時此刻的亂局中,活着的風靈國皇帝比死了的,有價值多了。要殺我的話,以前有的是機會,既然以前他捨不得動手,今晚想必也不會動手。”
風紫輝沉靜地望着她,不說話。
雲鳳弦也一直凝視他,眼神裡滿是堅持。
終於,風紫輝靜靜地閉上眼,重又躺下去:“你去吧!”
夜很深,到處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看不見星星和月亮。寒冷的風,像要把天地間的一切都凍結掉一樣。
“大哥,夠了,別再繼續下去了,放了帝家,放了帝思思,也放過你自己吧!”
“你半夜三更來找我,就爲了說這樣的話?我不是還沒把帝家逼到絕路嗎?我不是沒有立殺帝順?我不是沒有碰帝思思一根毛髮嗎?”雲鳳源的聲音,冷漠的沒有半點人氣。
雲鳳弦低聲嘆息一聲,幽幽道:“大哥,爲什麼到現在你還要瞞我,你就真以爲,我蠢到這種地步嗎?白天你的戲演得那麼好,活脫脫是個愛妻被害,傷心欲絕,一心復仇,手段用盡,卻又最終不能完全狠心,只能自傷自嘆,了無生趣的癡心之人。可是,還是沒有瞞過我,我當時不揭穿你,怕的是惹惱你,你袖手不顧,沒有人收拾這場因你而爆發的擠提風波,所以不得不裝作不知道,讓你先以爲瞞過了天下人,這纔出手把那些受你之騙的百姓,從混亂中救出來。”
雲鳳源眼中凌厲得不合常理的光芒一閃而逝:“你到底在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雲鳳弦苦澀地笑笑,“第一,我不相信你可以在短短一個月內,就收攬住那麼多江湖英雄和山海湖城最有錢的各方勢力,達成一個聯手逼死帝家的聯盟。人心難測,人性難定,要聯結起這麼多人、這麼多的勢力,絕不是短時間可以辦到,你在很久以前,就開始謀劃這件事了。
第二,你若真愛大嫂,如天下人以爲得那麼深,你絕不可能在知道真兇後,一直隱忍到現在,你絕不可能按下那可怕的仇恨,還細細籌劃着打擊帝家的計劃。就算真要毀帝家而後甘休,你大可利用你王子的身份,把事情鬧大,或借我的力量對付帝家,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自找麻煩。
第三,你若真恨得如此之深,一個帝思思,整個帝家的財產,就真能夠讓你放棄親手報仇的痛快嗎?”
雲鳳源一直安坐的身形徐徐立起,黑色的身影映着燭光,慢慢在窗紙上伸長,詭異得似幽冥深處現出的鬼魅。
帝思思全是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森森的寒意從心頭不斷涌起來。天地間都是黑暗,卻不及窗上那黑色身影,更加陰冷。
“爲什麼,爲什麼我要這麼做?”
“因爲帝家的敵國財富。懷璧其罪,多少人都覬覦這樣的財富,多少人意圖染指,只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似你這般心機深沉,謀劃周密。更因爲你身爲皇子,王爵富貴都可拋卻,所以別人更不會懷疑你竟圖霸佔一個富商的產業。沒有人防備你,所以你才能一計成功。”
輕輕的笑聲響在黑暗中,笑聲裡卻聽不出一絲一毫的笑意:“正如你所說的,我身爲皇子,王爵富貴都可以輕拋,又何必謀佔帝家的財產?”
房中的雲鳳弦低沉一嘆,輕輕道:“小的時候,我常常聽人講男男女女,生死相戀的故事……故事總是很感人的,故事的結尾總是說,多情的男人和女人,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她的聲音低低落落,像風輕輕拂過臉龐,像天地間一聲悄然的嘆息。
她語氣裡的傷感,讓人悵然愁傷。
雲鳳源臉上神情還是木然一片,眼神深處,卻忽的起了天翻地覆的激烈變化,仿似無數的驚濤駭浪,在他的眸子深處,咆哮奔騰。
“小時候聽了這些故事,真是美麗又感人。覺得那些爲了愛人,放棄一切的人真是了不起。大哥,你愛聽曲看戲,那些父母嫌貧,小姐重義,拋卻富貴,生死相隨的故事,想來也都聽過不少吧!不過,故事的最後,常常是書生中狀元,小姐封誥命,大團圓結局。可是,如果書生不中狀元,如果他還是貧窮一生,從小在富貴叢中長大的小姐,跟他在一起,會幸福嗎,能不怨嗎?”
雲鳳源沒有回答,只是雙拳在袖中緊握,忽然間,覺得呼吸都成了困難的事。“我漸漸長大了,我就會有很多問題,皇子忽然間,要他自己洗衣做飯,要他自己操勞衣食,他可以堅持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他能堅持一生一世嗎?所有的故事都說,小姐和書生從此相濡以沫,恩愛異常,但是他們婚後真的可以一直不變嗎?”雲鳳弦似是自語,似是嘆息,眼神卻一直牢牢鎖住雲鳳源。
雲鳳源默默地重新坐下來,冷然的面孔,彷彿一張摔壞的面具,漸漸破裂開來。
雲鳳弦看着他,眼中痛楚深深:“大哥,當日你是真心愛着大嫂的,你爲她長跪太廟,你爲她拋棄王爵,這都是真心的。可是,貧窮、困苦、漫長的歲月,比所有的刀光劍影、強權逼迫,更可以消磨人的感情吧!”
雲鳳源默默不答。房裡明明沒有風,燭光卻搖晃不止,映得他的眉眼,明明暗暗,忽隱忽現。
雲鳳弦眼神悲哀,明明是她在揭穿雲鳳源,神色之苦痛,倒像她自己在承受各種逼迫。
“也許在很久以前,你就受不了了,你要奪回本來屬於你的一切財富、權勢,你要恢復你萬人之上的地位。可是,你不能動大嫂。因爲,你的故事已傳遍天下,你不愛富貴,你重情癡情,都讓無數人敬重你,佩服你。這已在側面成就了你的盛名,你如果害了大嫂,就等於毀了你最有價值的名望。所以,你依然在人前扮演風流無拘,灑脫自在,笑傲王侯的人物,可是你每一天都等待着機會。帝家的財產富可敵國,若能奪爲己用,你就可以把這財富作爲最好的工具,助你奪回以前的一切。但是帝家根深葉茂,又對你有過知遇之情,你更加愛惜自己的清名,不肯隨便以一個強奪他人財產的惡霸形象出現在天下人面前。對付帝家,你需要一個讓天下人都不能責怪你的理由,所以……”
雲鳳弦咬咬牙,一字字道:“你殺了衛珍。”
雲鳳源的笑聲低低沉沉,帶着無限肅殺冷寂,似是九幽的惡魔,在地獄深處,嗜血的咆哮。
“我殺了衛珍,這真是最大的笑話,你以爲天下有什麼人會相信你?”
“說出來,自然沒有人相信,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到底是不是笑話。”雲鳳弦並沒有揭露惡人陰謀的自信,反而神色悲涼:“你殺了她,你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藉口,讓你攻擊帝家,而天下人,卻還願意站在你這邊,絕不對你清高的名聲有絲毫影響。你殺了她,因爲,你心中有大志,你要奪取太多的權力、太高的地位,你要讓你曾受過的苦難,千百倍地得到回報。爲了達成這一目標,你需要和許多人做交易,你需要得到許多強者的支持。而在所有的交易中,所有的合作契約中,婚姻往往是最有效,最可取信人的手段,所以幾乎每一個王者霸者,他們的妻子中,都有許多人出身於強族豪門,成爲他們必不可少的支柱。而衛珍,除了她的詩,她的詞,她的琴和簫,什麼也沒有。她是一個才女,但她幫不了你實現你的野心。她不死,你原配的位子就不會讓出來,很多真正有勢力的人,就未必願意讓自己的妹妹、女兒、屈爲側室。而且,以你曾經宣揚於天下,絕不娶妾的誓言,只要有衛珍在,你就無法以聯姻再拉攏任何勢力。當她成爲你前進的絆腳石時,當她的死,可以從反面幫助你達到目的時,你就毫不手軟地動手了。”
雲鳳源目光如暗夜裡的閃電,冷冷逼視雲鳳弦:“我怎麼動手?衛珍遇害時,我一直在望月居。”
“既然要佈下這樣的陰謀,你當然要爲自己找好足夠的不在場證據。你知道帝順是風流種子,對美麗多才的女子多有傾慕之心,有的時候也會情不自禁。但他並不是邪惡之人,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倚權仗勢,凌辱弱女的事,最失德敗行的,也不過是略略調笑美麗女子,或與其有夫之婦私相傳遞些詩詞、首飾、帕子罷了。就算他對奕霖,對大嫂,多少也有好求之心,但最多也不過是找機會接近,在一起說說笑笑,斷然不敢隨便無禮。大嫂又是風流高雅之士,向不把禮法教條放在心上,這等灑脫行徑,更加讓男子心折。你故意告訴他大嫂要在影湖中邀宴衆才子,你料到他心嚮往之,必會前去相見,你更料到他暗懷傾慕,必會在旁人都離開之後,去單獨見大嫂。這個時候,大嫂身邊只有一個如意,在旁侍酒添茶,只要悄悄放一點適量的藥物,美景美人美酒,再加上一個意志不夠堅強的男人,自然容易出事,而他這個受害人,事後只會以爲,自己酒後失德,成了加害人。”
雲鳳弦心中抽痛,望着雲鳳源,終於沉痛地說:“大哥,你何其忍心,縱恩情不再,大嫂到底是你的妻子,年年相對,月月相伴,禍福相共,你竟刻意設計她受辱蒙屈。你是早料到大嫂性烈,必然自盡,還是打算真的讓大嫂承他人之辱?縱然你不再深愛她,她對你情義,從未有變,你……”
雲鳳源咯咯地笑起來,聲音詭異得不像人類,只似鬼魅:“說得真是大義凜然,但這從頭到尾,都是你的猜測,你拿出證據來啊!”
雲鳳弦搖頭長嘆:“的確,這只是猜測,但是你真以爲證據就找不到嗎?你此刻過分的平靜,就已經是證據。你若仍愛大嫂如初,我做出這般猜測,你就該撲過來與我拚命了。還有那個如意,爲了指證帝順,你就算想殺人滅口,現在應該也還沒有下手。只要我把她找出來,化血堂中,有的是問出真實口供的辦法。你這些年的活動,哪裡會沒有線索可查,以前別人對你沒有防備,纔對你的行爲無知無覺,如今我早已動疑,暗中查探,豈會追不出蛛絲馬跡,還有……”
“不必再說了。”雲鳳源冷笑一聲:“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小弟,你聰明得超乎我的想象啊!爲什麼連帝遠遜那樣的老狐狸都看不出的事,你卻能看得出來?”
雲鳳弦臉色悲傷,她回想起當年的自己,若不是一意孤行,又如何被人圍困千年,“因爲,我瞭解人性的軟弱。因爲,我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因爲,我從不請求任何人成爲情癡,成爲聖人。因爲,我知道,太多的愛情,並不能經過真正的試煉。因爲,我相信人性有美好的一面,卻從不迷信只有美好的一面。還有……”她略略振作了一下精神,沉聲道:“你也太小看帝老了,他幾十年的人情歷練,真就看不出你的真實目的嗎?若是如此,他爲什麼在你想要追上去殺死帝順之前,及時說出把帝家全部財產讓渡給你的話?以前他以爲你是情癡之人,從不把財富權勢放在心上,所以不防你。後來,帝順告訴他,衛珍之死的所謂真相,他心中對你有愧,更加不再對你有備,甚至讓鍾愛的孫女兒日夜守在你身旁,只想對你有所補償。可是,在看了你的所作所爲之後,他怎會沒有悟出你的真正目的。他用帝家的全部財產,來換他愛孫的活命。爲了親人,他拋棄了基業富貴,但是同時,也保住了帝家其他產業的安然,至少以後靠帝家活命的所有夥計仍然有工作,至少他交出了你想要的東西,你就會讓其他人聯手救助錢莊,讓山海湖城的這場動亂平息下去,讓百姓們逃脫這一場混亂的災劫。”
雲鳳源輕輕冷笑一聲:“帝老頭果然是一隻老狐狸啊!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不錯,衛珍是我殺的。要併吞帝家產業的心思,我早就有了,一直都在暗中活動。帝家財多遭忌,山海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眼紅,我暗中爲之聯絡牽線,把各方勢力連到一起。當年我就知道帝老頭的兒子是人中俊傑,才華過人,有他在,旁人難以染指帝家,所以用毒藥使他暴斃。帝遠遜受喪子之痛,打擊太大,雖然爲人精明,卻也蒼老了許多,再也沒有往日精神打理生意。而他的一雙孫兒、孫女,又都只知享樂,不懂辛勞。我就乘着帝老頭消沉之際,慢慢摸透帝家的所有生意,悄悄拉攏帝遠遜的心腹手下。我留着帝順,就是知道這人腦子簡單,又好美色,隨時能闖禍,隨時可以栽給他麻煩,讓他成爲帝家致禍之由。我明知道帝思思對我有嚮往之意,不但不阻止,反而有意無意,對她親近溫和,勾引她小女兒情愫。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讓衛珍意外身死,我自己續娶帝思思,讓帝遠遜也莫名其妙喪命,然後順理成章,接管帝家的一切財產。不過,天大的機會已經到了我的手上,我也就懶得等下去,索性用最簡單的方法做到底。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不止是如意,連李大牛都是我安排的人。這人長得一副老實相,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會不信,我故意讓他在帝順去海潮樓時和人打鬥,使帝順把他收爲己用,有意幫他在帝順的面前說好話,讓他被升做帝順的貼身護衛,爲的就是在必要之時,讓他爲我作證。”
雲鳳弦聽他承認一切,不但不覺得意,反感悲涼無限,良久才嘆道:“我情願你罵我胡思亂想,我情願你把我駁得體無完膚,我真的不想看到這樣的大哥。”
雲鳳源冷笑一聲,並不說話。
“爲什麼,爲什麼那些山海湖城的豪商都願意同你合作?爲什麼那些武林人士都願聽你調度?你得了帝家財產,於他們能有多大的好處?”
“武林人縱然功夫過人,也不免打打殺殺過一生,在山海湖城就算生活寬裕,也無非爲人護院看家。商人雖然有錢,可是地位卻低,不爲士大夫所重。可是,我皇子的身份,卻是天下間最好的籌碼。我告訴他們,我可以重回朝廷,我可以讓那些武林豪客,除了珠寶玉石之外,還能有高管厚祿,封侯拜將。我告訴那些商人,我求的不是帝家的利,我只是要利用帝家的金錢而已,等我達到了目的,帝家的一切財產,還是他們的。而手握重權的我,將可以用各種國家法令,來幫助他們賺更多的錢,甚至可以讓這些商人,有功名,有官職,從此無需在士大夫面前低人一等。這樣的誘惑力,誰能不動心?”
雲鳳弦覺得冬天的寒風,簡直把人的心肝都吹得凍住了,聲音低沉地問:“那麼,你打算如何奪回你的權勢地位?”
“不止是奪回。我不會再當閒王,我受夠了無足輕重的日子,我受夠了別人眼中的不屑,我受夠了這一切。我要權力,我要能掌握這個天下,我也是先帝之子,我也有滿腔才華,爲什麼,你可以,雲昱風可以,我不可以?”雲鳳源反手一掌拍在桌子上,整張桌面被他打破,燭臺落了下去。
燭光急速地一晃,然後徹底熄滅。房間裡,從此只剩下陰沉沉,無盡無止的黑暗。
一片黑暗中,連呼吸之聲,似乎都聽不到。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纔有雲鳳弦低沉的聲音響起來:“大哥,我曾經想過,你可能吃過太多苦,愛情可能漸漸磨得淡了,有可能愛侶反成怨偶。大嫂的死,我讓化血堂調查了太久,也查過很多官方查到的資料,雖然沒有直接找到兇手,但是排除掉許多可能之後,我不能不懷疑你。特別是看到你忽然間那麼熱絡地奔走各方,聯絡無數人的時候,我真的動疑了。可是,我當時只能想到,你要奪帝家財產,你要那敵國財富,你要重過奢華的生活。我縱然知道你會懷念過去起居八座威風凜凜的歲月,卻想不通你有什麼辦法,去奪回本來也從不曾落入過你手中的權位。”
雲鳳源冷笑聲聲:“罷罷罷,今晚你是來探我口風的了。你這人對敵人十分精明,對於不設防的自己人,卻笨得厲害。我一直以爲可以把你輕易騙過,沒想到,你卻是我看得最錯的兒女,我真的太低估你了。既然你來了,我便索性和你說個清楚吧!”他略爲頓了一頓,才徐徐道:“當日我受盡苦難,最終決定在山海湖城內住下來,並不僅僅是因爲帝遠遜請我當他的客卿,而是因爲這裡的財富,天下少有。全風靈國的歲入,有三分之一來自這裡。一旦取這裡的財富爲己用,若平和而爲,則可買通朝臣,一步步影響政局;若剛烈而爭,甚至足以用作舉旗造反的軍費。”
雲鳳弦微微一震:“你要造反?”她的聲音裡第一次有了震驚。
雲鳳源笑了起來:“難得啊!終於有了你沒有料到的事了。不過,我並沒有想到要造反。我知道雲昱風是個罕世奇才,似我這樣素來只與詩書爲伴的書生,要空言造反,不過是個笑話,只是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要做好一切準備,這樣,當機遇來臨時,我才能牢牢抓住。我留在山海湖城,不止是因爲有財富,有帝家,還因爲,這裡有和道盟。
雲昱風掌權後,打壓天下武林人,又怕逼極必反,所以在山海湖城裡,對武林豪士極爲寬容。塵右燈的和道盟,教導所有習武之人,說是強身健體,爲國效力。但塵家在此三十年,根深勢強,門徒衆多,上通官府,下連市井。城中壯健之士,十之有五,是他和道盟的弟子。這些人學成武功,不少都投身官府。而今官衙捕房,有一半是和道盟的弟子,而軍隊中更有無數蒼白道盟傳人。塵右燈與官方多有聯繫,和道盟弟子的招牌更比別家響亮,投身軍伍,升官極快。你可知,不止這裡,而是整個南方諸郡的將領,十之六七,都是和道盟教出來的。只要能策反塵右燈,數日之內,整個南方就會遍舉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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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紅顏 卷二 五十四章 意料的結果
黑暗中,雲鳳弦悄悄把手心的冷汗在身上擦乾,覺得全身冰涼一片。
“有帝家之財,塵家之勢,若能奪財爲己,乘勢而動,未必沒有一爭之力,所以我留在了這裡,暗中經營勢力,暗地網羅高手,小心地試探所有有權有勢之人,只要有一份機會爲我所用,我就回盡力接近。只有我知道,無故揭竿而起,既爲天下所不容,亦難擋雲昱風這一代奇才,所以我等。我知道,總有一天,不是雲昱風殺了你,就是你殺了雲昱風。我想,若是雲昱風弒君,我就擡出誅逆賊,報君仇的理由,號召舉國忠良,誓與反賊一戰,同時向秦國請援,以有道伐無道,縱雲昱風將才無雙,但他弒殺君主,失去天下忍心,未必能保不敗。
反過來,如果是你殺了雲昱風,我就說君王無道,親近小人,誅殺功臣,我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害死雲昱風這國之柱石的無知皇帝,必難得到風靈國的軍心,更不懂如何作戰應變,要擊敗這樣的敵手,更是易如反掌。不管怎麼樣,都是我的道理足夠,在加上我曾拋棄王爵的清名流傳天下,別人只會一味我是真心爲國,斷然不會懷疑我有心奪權,可以啊……”
雲鳳源長嘆一聲:”可惜我心思費盡,人算終難及天算。我苦苦等待,偏偏等來了攝政王迎娶皇太后這無比荒唐的小細。我本以爲再也沒有機會了,想不到,當今天子,卻撞到了我的面前。”
雲鳳弦苦笑:“我給了你機會。”
“不錯,我當然要接近你,我要看清楚你是怎樣的人,我要弄明白你的弱點,只要你一天在我的手上,我就能好好利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我可以用你做幌子,指責雲昱風欺君弒主,強娶太后,逼逃天子。我奉天子詔,召舉國軍隊,皆來勤王,民間義士,若能扶保天子,將來必得重賞。”
雲鳳源森森冷熊啊,一片黑暗之中,幾不似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雲鳳弦默默地望着他,美眸中閃過一道悲悽,衛珍啊,這便是你看中的男子,好一個胸有大志的男子。“你知道,我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你不會答應我,所以我要有十成把握才能動手。所以我接近你,我觀察你的一切,我要看怎樣才能讓你爲我所用,怎樣才能讓你沒有還手之力。而帝順也同樣大可利用,我早就發現他對古奕霖有傾慕之心。只是這小子一向有色心沒色膽,就算喜歡,也不敢有什麼作爲。我故意讓人邀他一起爲琥珀贖身,言下透露出,可以用這美女以爲試探,萬一你們夫妻有了爭執,甚至反目,旁人就有可乘之機。萬一古奕霖受了冷落,就會喜歡着時向她獻殷勤的人。此人果然心動,當即如之願,把琥珀送到了你身邊。此人好色無德,對古奕霖又有染指之意,虧你今日還在帝府救他。”
“你,又爲什麼要把琥珀送到我身邊?”
“自然是爲了行離間計。我早知道你最大的仗恃就是你那高深莫測的護衛風紫輝,你也曾經告訴我,琥珀當日留你,表面上是看上你,實際上是喜歡風紫輝,只是拿你當幌子。我讓琥珀到了你身邊,成爲你的侍妾,她若心心意意,只想着風紫輝,你心裡能高興嗎?風紫輝再冷心冷情,有那樣一個絕代佳人傾心相待,最後也必會動情,到時,你妒恨之下,與風紫輝之間,必然離心離德。只要這個絕世人物不再護着你,我就可以輕易對你下手。可是,你與風紫輝全都是怪物,他對着那樣的國色天香,全不動心。你也完全不介意這等佳人看中一個護衛,不喜歡你。到後來,琥珀倒似真的對風紫輝失望,斷了心思,反把情意放在你身上,白白便宜了你,享盡豔福。”
雲鳳源語氣冷誚,雲鳳弦暗自冷哼了一聲。雲鳳源繼續在黑暗中冷笑:“我只得用別的方法,試探風紫輝的虛實。這些年來,我暗自經營,早已網羅許多高手,和許多武林勢力達成聯盟,其中火磷門的林同心、林同意、林同情都願爲我小離,金子也想藉着我一步登天。我藉着化血堂收徒,幽貢曲暴死的機會,讓他們把人馬勢力都拉到山海湖城內外,看有沒有機會能瓜分化血堂。當然僅僅他們兩派的力量是不夠的,我還暗中安排了一些其他的勢力來協助他們。同時,讓他們在靈堂之上,當中刺殺你。其實不是爲了要殺你,而是爲了試出風紫輝的本領來,與其直接攻擊他,不如出其不意,對你下手,更讓他難以應付,不是嗎?”
雲鳳弦長嘆一聲:“所以那一天,一直在家裡裝出爲大嫂傷心的呢感到靈堂,爲的就是親眼看看風紫輝出手會有多麼驚人?”
“不錯,我自認已經非常看重風紫輝,沒想到還是高估了他。他在突發急變時,爲了救你,而中了穿心一刀,被打了一身暗器,還恩嫩個用那樣驚人的氣勁,震死四大高手。火磷門和金錢幫的首腦人物同時身死,風紫輝的強大,更深深震住了所有人,這個時候,沒有人敢捋化血堂的虎鬚,也沒有人能夠再瓜分化血堂,所以我就飛快下令,讓兩幫人馬迅速遠撤。雖然奪取化血堂勢力的行動失敗了,但是,探查風紫輝武功來歷的計劃卻成功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傳說中的枯木腐屍功,可以被人一刀穿心而不死,可以身如朽木,不留一滴血。但是這項武功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不可沾染葷腥,怪不得風紫輝平時從不飲酒吃肉。
風紫輝當日爲了救你,元氣大傷,連日臥牀不起,而且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非常明顯的好轉,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雲鳳源的笑聲一派得意,“是我早就安排人,在他的飲食中加了豬血,他的功法早就破了,再也不能保你安然無恙。這些天,你出入再不帶他在身邊,他自己也寸步不出養傷的院子,這就是證據了。”
雲鳳弦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沒說話,心中暗自好笑。
哪個告訴你風紫輝練的是又難聽又難看的什麼枯木功的,就憑你們那點半瓶水晃盪的就想廢了風紫輝。他元氣大傷,天天修養,更要飲食清淡,符合普通病人的樣子,纔不致讓外人起疑,你倒真以爲他是因爲練了什麼狗屁功而不能沾葷腥,真是白癡到家。
她心中一派的冷嘲熱諷,但云鳳源雖然猜錯了風紫輝的本事,可現在的事實,的確是風紫輝內力全失,在身體沒好之前,任何一個稍微會點武功的人,就有可能輕易殺了他,在這種情況下,的確怎麼也談不上保護雲鳳弦。
雲鳳弦想到這裡,最後輕嘆道:“就算你真能控制我,再加上帝家的財勢,你又憑什麼以爲塵家可以由你來指揮,塵右燈豈是易與之輩,他是武林高手,殺伐決斷,逼急了殺人殘命,亦是平常,這比帝遠遜危險多了。”
“的確,塵右燈的確非常難纏,很難讓他受我控制,可是這三年來,我暗中調查塵右燈,知道他的妻子是越國的管家小姐,他曾經多次利用地方勢力,在武林、江湖裡,爲越國辦過事。這種人,對越國必不易忘情,只要勾起他懷念之心,未必不能慫恿他叛亂。這幾年,我明明暗暗地試探他,的確沒看出他在人前有什麼心念的表現,不過,就算他真的無心,我也要栽他一個意圖不軌的罪名。只奧把我手裡的資料添油加醋再傳到京城裡去,只要讓塵右燈知道朝廷要查辦他,他不反也得反。不過,這只是我本來的打算,你來到山海湖城之後,我就又改變主意了,真的幫了我的大忙了。”
雲鳳弦嘆了口氣,苦笑道:“雲鳳晴。”
“不錯,就是雲鳳晴。這傢伙,居然和塵洛打打鬧鬧,活似一對冤家。我自來出入脂粉羣中,於女兒家的心思,最是清楚。女人的愛,很多時候,是和恨分不開,也分不清的。像塵洛這樣從小驕縱的女子,若有一個男人,不對她低頭,狠狠教訓過她,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的痕跡,她就永難忘懷,只要把握機會,掌握進退,就可以輕易得到這個女人的心。雲鳳晴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他心心念念,從來沒有忘過要爭權奪利。我和他早已達成協定,彼此合作,利用你,先擊敗雲昱風,然後平分皇權。我把我對山海湖城所有大人物調查出來的資料都交給他,他則離間你們夫妻之情,簡潔促成古奕霖出走,注意監視你的動靜,同時也沒有放棄勾引塵洛。我安排人,假冒塵右燈之名,把寶馬送給你。以來,是爲了離間你與塵家,讓你們結怨,以防萬一你和塵家較好,得到和道盟勢力的幫助,我就不好幫你了。二來,是爲了給雲鳳晴機會,讓他再一次在塵洛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過雲鳳晴行事,也的確出人意料,我讓他想法子把塵洛的芳心勾到手,他竟下手無情,把各嬌小姐整治得這麼慘,最後差點成了弒君的兇手。”
“不過,塵洛最後居然真的選擇要嫁給他,看來,這個專門強搶民女的惡霸王爺,對女兒心的瞭解,比我這個風流公子還要深呢!當然塵洛被擄入風塵之地的事,也是我們暗中安排的。一來,敗壞塵洛的名節,讓何家對她生出猜忌之心,以塵洛驕縱的性情,哪裡受得了這樣的猜疑,夫妻之義必斷,就會給雲鳳晴乘虛而入的機會。二來,讓雲鳳晴親自把塵洛就出來,所謂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女人總會把自己從困境中就出來的男子,抱有深刻的感情和期待,即使她自己當時沒有發現,即使她還揮着刀,喊打喊殺,但只要一個機會,這些感情就會爆發出來。”
雲鳳弦嘆口氣:“我說呢!怪不得雲鳳晴用一隻鸚鵡,滿街走一圈,就能就出塵洛,原來是暗中早就安排好了。”
“塵洛與雲鳳晴訂下婚約的事,傳遍山海湖城,雲鳳晴再到塵家說明身份,與塵右燈密談。如果塵右燈答應了雲鳳晴,就可以共舉大事,同創偉業,如果不但應,雲鳳晴將來事敗,塵洛既然曾經當衆說過雲鳳晴是她的未婚丈夫,則塵家亦難逃株連,再加上我們許給塵家事成之後的重謝,還有越國太子的親筆信……”
“越過太子的親筆信?”雲鳳弦脫口驚呼。
“不錯。”雲鳳源的聲音裡滿是得意:“你想不到吧!越國太子十年隱忍,在宿將舊臣的保護下,悄悄做着復國的準備,炎烈國也一直暗中給他們支持。這一番忽然舉義,攻勢如風,絕不是僥倖,而是十年苦心謀劃,做足各項準備的結果。而在此之前,我們雙方就已經有過將誒出了。我答應過他,只要越軍舉義後,一往無前,天下來歸,佔盡優勢,我便在這裡,集南方諸郡之利、鹽茶富庶之財,起兵呼應。再加上有你這個皇帝撞到我手上,我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以君王的名義,下旨號令天下風靈國臣民,勤王誅逆。就算雲昱風一代奇才,但忽逢驚變,京城之中駐軍不足,其他各地的軍隊來不及趕到集結,你的旨意就會讓各地的軍隊進退兩難,雲昱風無法全心應敵。這個時候,我們就讓越國的人去打頭陣,他們要敗了,雲昱風也元氣大傷,我們足以在南方與他劃江而治;越國若是勝了,我們就和他們平分國土,南北分治……”他得意洋洋還要說下去,雲鳳弦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裡是對衛珍死去的痛楚、是對自己有心培養血親之情的氣惱、是對雲鳳源隱忍十年的不屑,竟令得雲鳳源震了又震,滔滔不絕的話語,忍的一窒,再也說不下去了。
黑暗裡,雲鳳弦的聲音低沉嘶啞,“百姓在你心中是什麼,你要讓戰火烽煙,毀掉他們安寧的生活。你有什麼權利做這些事,就爲了你一個人的私心私慾,你殺死最愛你的女人,你傷害善待你的朋友,你利用和你血肉相連的兄弟,你毫不猶豫出賣你自己的國家,你……”
“你才住口!”雲鳳源狂怒得大吼起來:“你知道說呢麼,你知道什麼?你這個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以殘暴之名聞於世的暴君,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你現在立地成佛了,你現在假惺惺說仁說義了。你又知道什麼事仁義?我也幫過人,我也救過人,我也不計個人得失,不惜得罪權貴,只要能讓別人受益。可是我得到了什麼?在朝中,我從無半點實權,在民間,人們也只說我是荒唐王爺。”
“幫人救人,不是爲了得到什麼,不是爲了讓別人稱讚,讓別人把權力奉給你。”
“我以前也這樣天真,我以前也在別人爭權奪利時,一個人站在旁邊冷笑,自以爲衆人皆醉我獨醒。其實,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和權力有關,沒有權力,我憑什麼詩酒笑王侯,沒有權力,我憑什麼敢隨便得罪朝臣。我爲了衛珍放棄一切,可是我得到了什麼?我得到了什麼?”雲鳳源的聲音瘋狂起來:“我拋棄了富貴,她變賣了產業,我們隱姓埋名,只想找一個世外桃源,一生相伴。可是,這世上,根本沒有桃源。有人就有紛爭,有人就有欺壓,有人就有強權凌弱,偷搶拐騙。我只會吟詩作畫,她只會撫琴吹簫,我們在一起,快樂的日子一晃就過去了。我什麼爺沒帶出來,而她,雖有父親的產業,雖然是個才女,卻根本不懂得怎樣打理,家業敗得非常快,生意場上,被人騙得什麼都沒有。你知道被人從家裡趕出來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你最心愛的寢、最珍貴的畫,被人奪去變賣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吃不飽飯是社麼滋味嗎?你知道處處遭人冷眼是什麼滋味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就算離宮走入民間,還帶着所有印信公文,隨時調用官府力量,還帶着無數張銀票,可以肆意揮金如土,無論是一方大豪,還是一郡之守,誰敢對你失禮,可是我呢!我連一個護衛都沒有。我以爲我可以爲了衛珍放棄王位權勢,可是我跟着放棄的還有我的尊嚴、我的驕傲、我的一切。被人踐踏,被人輕視,被人冷嘲熱諷,驅來趕去,連市井間的販夫都敢看不起我,罵我敗家子,說我是吃軟飯的。我沒有錢吃飯,沒有錢住店,他們逼我去洗碗擦桌,他們給我吃狗都不吃的食物,這些都知道不知道!”
雲鳳弦心下惻然,當他身爲王爺的時候,拋開富貴,不理權爭,出入風月之地,飲酒作樂,彈唱風流,那是灑脫。可如果不是王爺,他哪裡來的錢,去飲酒,去作樂,又如何讓沒人,從此圍在他的身邊。爲了愛,一時生死不顧、苦難不棄是容易的,爲了愛,要長久不離不棄,縱貧苦艱辛,也不悔不撼,卻是難上難。
當年,爲了衛珍長跪太廟的雲鳳源是真心實意的,爲了衛珍拋棄王爵的雲鳳源是一心一意的,他的決心自以爲很強,只是身爲皇子,從小在錦繡叢中長大,吃過再大的苦,也不過時雲昱風的幾句斥罵、某位名妓的一時冷落。真正民間疾苦的生活、普通百姓悲涼的命運,叫這個皇子出身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忍得下?多年激情,深深沉痛,讓他恨死了讓他曾用生命去愛的女子,讓他也恨透了天下人。
“衛珍連累了他,所以該死,天下人都薄待了他,所以他也可以眼也不眨地掀起風雲,讓戰火燃遍天下。可是,他又有什麼權利,只爲他自己受過的苦難,就將一切加倍施於天下人之身。
雲鳳源仍然在笑:“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我所受過的苦,你永遠不會明白我是怎麼掙扎着活下來,怎麼學會了拋棄我的尊嚴,藏住我的驕傲,怎樣懂得了不着痕跡地暗示,讓人們發現,我原來是皇子,讓人們懂得珍惜我,利用我,擡高我,怎樣知道了王家血脈的貴重,就算金冊除名,別人也不敢輕侮。怎樣明白瞭如何利用我的身份、我的血,來達到我的目的。我發誓,我再也不會讓我自己成爲別人腳下的泥,再也不會讓生命由別人掌握。”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明白你的苦?你錯了,別人的冷眼、別人的譏嘲我受過。我不會因爲要去給人洗碗擦桌而羞愧,能自食其力的人,站在哪裡,都不羞慚。”
“荒唐,你怎麼可能捱過餓,你怎麼可能受過普通人的氣,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不要再撒這種根本騙不了人的謊言了。”
兩個人一人說一陣,竟然全都情緒激動得對吼了起來。
兩個人都叫得聲嘶力竭,大力喘息起來,睜着眼睛,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表情。
在這樣濃郁的黑暗裡,雲鳳弦終於沉沉地說道:“大哥,我曾經預想到,你這些年在歪念,是吃過很多苦的,我曾經獻過,你是不是還能一直愛着大嫂。在影湖中第一看到你,那樣灑脫,那樣自在,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聽了你的故事,我更非常敬重你。你知道我的身份,待我卻像平常人一樣。我真的很高興,很喜歡有你這樣的兄長。後來大嫂死了,我對你動疑。再發現你四下串聯的行跡,我害怕我的預感成真,所以失控地去找你爭執,又不忍心挑明我的疑心。我總還抱着一線希望,我總希望全是我錯了,全是我多疑。甚至,知道你在帝家奪取財產之前的那一刻,我仍然盼着,這全都是我猜錯了。爲什麼一定要變成這樣,你可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大嫂,她還說,她這一生都不會後悔遇上你,她……”
“你不要再提她了,不是這個女人,我不會受這麼多苦楚,她也不過是個蠢女人而已。”雲鳳源冷漠到極點的聲音,像只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我本來拋棄了一半的封地俸祿,仍可以和她過人上人的日子,我不會嚐遍苦楚,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還是那個有詩有酒笑天下的網頁,可是她偏要清高,偏要爲了她的詩她的畫她的琴她的蕭,拋開這一切,逼得我不得不放棄王位,放棄一切,去跟她過這種生不如,像豬狗一樣的生活。”
雲鳳弦握緊拳頭,控制想要撲上去狠揍的衝動,咬着牙,一字字道:“當年大嫂那樣做,只是爲了堅持她自己的心。她並沒有逼你和她一起走,一切都是你的選擇,你又怎能去怪她?回頭吧!這是我最後一次勸你。”
“回頭,你以爲我還有機會回頭嗎?我與越國私相傳遞,暗中連結,越軍若敗,信件落到雲昱風手中,豈有我的活路?我爲了達到目的,對山海湖城的各方富豪,還有不少武林高手,許過種種重諾,拿不到權力,實現不了諾言,他們豈肯放過我?我剛剛收到雲鳳晴的消息,塵右燈已經和他開誠佈公的談過,看過越國太子的信之後,明確了目前的局面,終於答應站在我們這一邊。今天晚上,你在這裡和我談天的時候,塵右燈已把城裡和道盟那些握有實權的弟子們都召去了。三天之內,南方各郡的軍隊都會在他們的統帥帶領下,趕來與我們會合。那些人的統帥如故是和道盟弟子,則可以輕鬆一點,把人帶來;如果不是和道盟弟子,那麼也一定會發生意外,最終使和道盟的人掌握全軍兵權。染過血的刀,還能不殺人就回鞘嗎?箭已在弦上,不發也得發。”
“我,會阻止你的。”
“阻止我,憑什麼,就憑你那個連下牀都有些困難的護衛,還是你那剛接收沒有多久,根本無法指揮自如的化血堂?”雲鳳源的語氣,極盡譏諷。
雲鳳弦心中一凜,脫口道:“化血堂的血案是你做的?”
雲鳳源有些欣賞地笑道:“不錯,你果然很聰明。化血堂的生意做得大,而且要命的是,多年來經營殺手生意,門中弟子不但武功高,耳目也衆多,再加上城裡的黑道生意,十成有八成在它手上,我當然想把化血堂收爲己用。可惜幽貢曲滑溜無比,根本抓不着他的弱點,他搞收徒大會,我雖然不明白他的真實用意,但以他的身份,說出來的話是決不能賴賬的,所以我早已安排了這些年來收服的高手,也進入望月居,競爭成爲幽貢曲的傳人。爲了有更多的成功機會,所以故意挑撥在場的高手互相殘殺,爲了打擊威脅性高的人,所以暗殺了和我們住在一塊多兩個高手。當然殺了火磷掌門,還有一個最大的目標,是爲了奪火磷掌門的權,還有另一股勢力是以他爲首,讓他死在化血堂內,死於塵右燈的絕世武功之下,不但能引發更大的混亂,也絕無人可以懷疑到火磷門內部的權利紛爭。本來,當日靈堂行刺失敗之後,火磷掌門留下的弟子若也被你處死,我完全掌握火磷門勢力就更容易了,可惜你居然把人放了。他們回到火磷門後,挑動掌門一派的人四處做亂,我廢了好大一番勁,才鎮壓下去,目前火磷門掌權的人雖已向我表示效忠,但實力確實已因爲這一番內鬥而損失了一大半。”
雲鳳弦皺眉問:“火磷掌門的劍傷,分明是塵家獨門劍法造成的,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塵右燈父子曾多次以他們不傳劍法對敵,只要是有心人在旁邊觀察,記住劍法招式角度,再偷偷查驗那些在劍下受傷或致死者的傷口狀況,就可以勉強還原劍式,也能夠輕易製造相似的傷口。另外,這劍法和心法雖然是傳子不傳女,除塵右燈外,畢竟還有塵洛冰會施展。他年少氣盛,喜結交好友,喜與人鬥氣較計,只要略施小計,很容易就可以誘他多次施出劍法。年輕公子哥有錢有勢有地位,自然也就稀罕出入青樓,而這些年來,我在青樓的人緣一向好,青樓的姑娘們都和我有交情。實際上,這只是表面的掩飾,我在青樓下功夫,是因爲青樓妓館來往的大人物多,消息靈通之故。
在這片繁花的山海湖城內,有許多有名的妓女是我的暗探,專幫我探查情報,套人口風,也能助我設種種騙局。塵洛冰喜愛的幾個名妓中,就有我安排的人,每次一起飲酒作樂,有意把塵洛冰灌得醉醺醺,騙他舞劍,要在一個醉得頭昏腦脹,又一心想在美人面前顯示本領的男人嘴裡套出心法口訣,也絕不是難事。當然,就這樣斷斷續續騙來的劍法口訣,沒有塵右燈的真正指導,在短時間絕對教不出一個可以輕鬆殺死高手的。不過火磷掌門離開火磷門之前,我的人已經在他神傷下了一種在人死後,可以隨風消散,不留半點痕跡的慢性毒藥,算好發作時間,我派的人才開始動手,當時的她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只要依着劍式刺下去就可以造成相似的傷痕。”
黑暗中,雲鳳弦的雙眸閃過一道清亮的光芒,“你的心思,真是深沉,連這麼小的細節,在很久以前就做足準備了,那時你也不知道後來幽貢曲會有收徒大會,讓你好嫁禍殺人,但是收集各種細節情報,隨時可以用得上,你真的是煞費苦心,所以,後來你們又殺了幽貢曲。”
“不,我們根本沒碰幽貢曲一根毫毛,以他的武功之高,心思之密,要殺他太難了。”
雲鳳弦一怔:“不是你麼?”
“我既然別的全都承認了,又何以只有這一樁不敢人呢?”雲鳳源的聲音也有些沉重,說:“我也很意外,也曾暗中用盡辦法去查探,卻探不出一點消息來,不過幽貢曲本來就是殺手頭子,身上的恩怨舊債數不勝數,被人暗殺,也不算太奇怪的是,他的仇人太多了,只是以前沒有人有能力、有膽子、有本事把她怎麼樣。雖然找不出殺人的高手,但不管怎麼樣,幽貢曲死掉了,城中,可以威脅我的另一位強者消失了,這讓我輕鬆不少,更交往意外的是,你居然繼承了化血堂。不管怎麼樣,你都比他好對付,更何況,風紫輝現在也被我擺佈成只能躺在牀上的廢物。”
雲鳳弦想起風紫輝爲了救她,而被打在身上的各種暗器,還有,從他的後背,直刺穿前胸的金劍,一股怒氣就涌了起來:“就爲了試探虛實,你差點要了他的命。”
“弱者根本沒有資格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自己本領不夠,被人重傷,你憑什麼怪我。”雲鳳源冷冷道。
雲鳳弦垂目淡淡地問道:“一個半月前的晚上,一個穿着黑衣,用長槍的刺客,也是你派來殺我的吧!”
雲鳳源一皺眉:“沒有,我當然沒有派人去行刺你,你活着對我的好處遠遠多於死了,我爲什麼還要派人殺你。”
雲鳳弦緊緊皺起了眉頭,想起了上次所受的屈辱,想起了那個夜晚,那無對無匹,所向無敵的一槍,心中猶覺喉頭一陣冰寒,好像過了這麼漫長的時光,那長槍依舊直逼在她的喉頭。心中的迷霧本已經解開,爲何此時的雲鳳弦感覺到自己似掉入了更大的迷霧之中,完全找不到方向。
“如果不是你指使,那麼到底是什麼人,一心想殺我?”
“可見你結的仇太多,世人皆說可殺。”雲鳳源冷漠地說。此時此刻,所有的溫情面具,早撕了個精光,所有因愛心碎腸斷,而冷漠對人的假象,也被這可怕的冷酷真相所毀掉。雲鳳弦搖搖頭,嘆口氣:“我來見你,我下決心對你說清楚這一切,是因爲,我不忍心棄你不顧,我不忍心看我教過大哥的人,在這條可怕的路上,越走越遠。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盡力拉你回來,現在我知道,所有的希望都已經變成絕望了。我唯一的願望,指使盼你能放過帝思思。無論如何,她待你一片真心,你如今也已取到了帝家的財產,不必非娶她不可,留着你的正室之位,給那些在別的地方可以給你幫助的女人吧!放過帝思思,如果她仍覺對不起你,扔想來見你時,至少推開她,不要再害她了。”
“帝思思對我早已沒有了利用價值,我不會再在她身上費心思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不過,我倒很奇怪,爲什麼你只擔心別人,一點也不擔心你自己呢!你一個人也不帶,就這麼跑到我的地方來,對我揭穿這一切,就不怕我殺你滅口?”
雲鳳弦輕笑一聲,冷漠地道:“殺我?如果要殺我,你早就殺了,我對你有那麼大的利用價值,如果我還相信你會殺我滅口,我就不是人,而是豬。你甚至連把我關起來,也無法做到,我雖是一個人偷溜出來的,但在來之前已經和風紫輝商量好,如果我不回去,他怎麼處理,化血堂怎麼辦,官府會收到什麼消息,我統統保證不了。”
“你不能保證,那麼我爲你保證。”雲鳳源的聲音裡面譏誚之意更重:“你說得對,我不會殺你,你有太大太大的利用價值,有你在我手中一日,朝中的雲昱風斷判政務,就名不正言不順,有你出面號召擒王之旨,我就師出有名,天下忠心的兵甲之士,也會礙於無法弄清楚你和雲昱風之間誰對誰錯,而讓戰力大打折扣,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來,我絕不會碰你一根手指的。”
雲鳳弦那雙適應在黑暗中看清楚的眼,望着面色猙獰的雲鳳源,“你要把我綁在椅子上,然後發號施令嘛?你至於相信,我會聽話配合你嗎?”
“當然不,你會穿上真正的龍袍,坐在正中,以天子之尊下令,我會像最忠心的臣子一樣,跪在你身前的。”黑暗中與雲鳳弦對話也對峙的雲鳳源,發出成竹在胸的笑聲,“我相信,你一定會願意聽話的。因爲……”
雲鳳源的聲音一頓,一道風聲,急射向雲鳳弦。
雲鳳弦聽風辨位,伸手一抓,手中已握住一物,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覺得觸手生溫,原來是一塊價值千金的暖玉。
雲鳳弦全身忽然一震,焦急地在玉上摸索起來,不出所料,一個“霖”字,就刻在暖玉的正中央。
一瞬間心潮起伏,又是驚訝,又是憤恨,又是不信,又是狂喜,種種情緒向她襲來,令得她似一塊木頭一樣,直直站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問出聲:“奕霖子啊你手裡?”
雲鳳源志得意滿地笑道:“不錯,他一直在我手上,而且是你把他親手送到我的手上的。你故意裝出被塵洛刺傷,讓滿城人都以爲你受了重傷,想要引他出來見你。我也料他必來見你,所以在通往山海湖城內的各處要道上都布了人,等到他一露面沒多久,就被我們找到了。"
雲鳳弦忽的狂吼一聲,撲向雲鳳源。她狠狠地揪住雲鳳源的衣領,憤怒地大吼道:”放他出來,立刻。”
雲鳳源擡了擡下巴,慢慢地道:“陛下只要在三天後的知府衙門,當中接受衆人的朝拜,下詔全權委託我們,招天下忠義之士,誅奸臣,定朝綱。那麼,我就把會恭敬地把皇后娘娘送到陛下的身旁。如果陛下不肯,我還是會把皇后娘娘送來的。不過,就是一具死屍了。”
雲鳳弦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類似野獸重傷的吼叫,捏緊拳頭對着雲鳳源惡狠狠地打過去。
雲鳳源不躲不避,只冷冷道:“你要他立刻死嗎?”
雲鳳弦那眼看已經打到他鼻尖上的拳頭收住了,雲鳳弦因爲出拳太猛,收拳太急,而處處一陣劇烈的喘息。她的喘息聲響在黑暗的房間裡,如困獸無奈的哀鳴。
黑暗的房間裡看不到雲鳳弦的表情,但只要聽到她的呼吸聲,就可以感覺到她這時心頭的憤怒和沮喪。
雲鳳源心中無限愉悅。完全無視雲鳳弦的兇狠,慢條斯理拉開雲鳳弦的手,輕輕撣了撣因爲雲鳳弦剛纔和他糾纏打鬥而弄髒的衣服:“他被我關在只要我一個人知道的密室。如果我死了,他就會餓死。比爾呢據對找不到他。你一定不希望如此吧!”
雲鳳弦沉默着,不說話,沒動作,只是喘息聲已漸漸平息。
雲鳳源慢條斯理坐下來,晃亮火摺子。
忽如其來的火光,照亮他俊美的眉眼,卻照不亮他幽深的眸子,他眸光裡的黑暗,似是比整個世界還沉鬱。
雲鳳弦怔怔看着他慢吞吞撿起燭臺,重又放好。
看着火光微微跳動着,看着忽然間明明滅滅,無所定性的整個房間。
良久,她才緩慢而呆滯地轉身,走到房門處,拉開門閂,慢慢地,一步步走出去。
房外的月亮已經突破厚重的雲層,把光明再次帶給人間,可是雲鳳弦的心中卻已被可怕的黑暗所籠罩。
雲鳳源坐在原處未動,冷然的眼神漠然地看着雲鳳弦一步步走遠,然後用筆冰雪還冷的聲音說道:“你念着兄弟之情,竟然敢一個人來我家勸我,我總不至於不如你,你要走,就走吧!回你的化血堂,躲進你的望月居,你不要以爲,你保護得了你自己,你逃得過我的手掌心。山海湖城的軍政大權都在李成手中,如今城已封,化血堂外圍也被和道盟的弟子控制,你就算要逃,也出不了這裡一步。你不與我合作,我先殺古奕霖,再殺風紫輝,還有風雪彥和琥珀,再把雲居上下全都殺盡,然後收編化血堂,有不從我者,一概殺盡。你若願配合我,等公開你的身份,在全軍面前發出討伐雲昱風的聖旨後,我把你的心愛之人還給你。我會給你基本的尊敬,讓你和你在乎的人,可以安安全全活下去,活得比誰都長。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雲鳳弦恍若未聞,又好像聽見了,卻再沒做任何反應了,她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外走去。
黑暗中,沒有任何人阻擋她前進的道路。
只要雲鳳源森冷的眼睛,在後方靜靜注視她,直到她走出大門,才低低笑了起來:“雲鳳弦也好,鳳翔也罷,現在的呢,和當年的我一樣傻,以爲有情有愛,天下沒有什麼困難克服不了,世間沒有什麼苦頭吃不了。爲了那個縹緲虛無的愛情,放棄一切……現在的我已經醒悟過來,或許再過不久你也會有所醒悟,或許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雲鳳弦除了雲鳳源家的大門,繼續往外走。只是她臉上的表情,一片木然,不見悲傷,不見憤怒,不見淒涼,亦不見焦慮。雲鳳弦的身軀忽的微微晃了晃,整個人就似一根木頭一樣倒了下來。在他倒下的這一瞬,有一聲呼喚,劃破了沉沉夜色,寂寂城池。
“奕霖。”
就在雲鳳弦倒下去的那一瞬,一道黑影忽的衝了出去,堪堪托住了雲鳳弦那差一點跌落地面的身子。
雲鳳弦的臉色一片慘白,雙目緊閉,明顯已失去知覺,可是縱然人暈倒了,牙齒卻還僅僅咬住嘴脣,咬得太緊,隱隱見一道血絲滲出來。而更讓人震驚的是雲鳳弦的雙手,十指全都深深扎進掌心,鮮血淋淋。右手上的那塊暖玉,被她自己的血染得通紅,猶自被她僅僅抓着,不肯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