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一艘不大不小的海船自長江水道而來,駛進了東海。
李暮蟬孤身靜立在一塊陡峭如削的奇形礁石上,看着腳下浪起浪落,袍角飛揚,吹響了手中的洞簫。陣陣簫聲遠去,似與天地共鳴,與汪洋同息,引風動雲,牽大浪奔騰,驚飛鳥長嘯。
天高地遠,雲淡海闊,那大船聞聲而至,停在了東海之畔。
李暮蟬放下長簫,又看向手裡的那份海圖,心裡無來由的生出一種感覺,李尋歡他們應是遇到強敵了。
金老七這時大步流星的自遠處趕了來,忙道:“公子,有消息了,半個月前這羣扶桑浪人得了一具奇屍,那屍體死後不腐,且臉色鮮活,穿的就是這件灰袍。這扶桑浪人暗地裡曾命手下去過黑市,似乎有意出手,結果沒等交易就被滅口了。”
話到這裡,金老七嗓音一沉,肅容道:“據說那具屍體在海上漂浮多時,被人發現的時候手中還握有一口三寸飛刀,但卻是眉心中劍而死。這扶桑浪人殺人奪屍,可惜沒殺乾淨,留下活口,好巧不巧飄到了舟山,被弟兄們給捉了。”
一口氣說完,金老七隻覺心頭無比震撼,久久難以平復。
那飛刀還用猜麼?
十有八九就是小李飛刀啊。
能接下小李飛刀的人,這等存在他連聽都沒聽過。強如當年的上官金虹都試刀而死,況且那李尋歡如今的境界今非昔比,竟然……
不用想,定是遇到了不世大敵。
李暮蟬仿似早有預料,輕輕地道:“還有一種可能,葉開。但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更兇險了,因爲這就說明他們師徒兩個沒有在一起。”
金老七眼睛一瞪,“走散了?”
李暮蟬嘆道:“你覺得什麼事情能令那幾大高手走散啊?”
金老七的臉色也爲之凝重起來,漂浮在海上,能遇到的變故寥寥無幾,無非天災人禍。天災之下,狂風大浪,船隻傾覆,強以絕頂高手,也是九死一生;可若是人禍,還被逼得分散開來,便說明他們已落下風。
“所以他們的處境很不妙啊,看來必須得動身了。”李暮蟬轉動目光,望向那艘海船,望着船上的人,“至於這張海圖,應該不止一份流入中原,那些人也在求援,應是兩方僵持,在向青龍會的餘孽傳信呢。”
金老七聽到這些,一時口乾舌燥,不知該如何開口,但他轉念忽又想起什麼,忍不住問道:“公子,那屍體爲何死而不腐啊?”
對於此事,李暮蟬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但絕對算不得稀奇。如那明玉功,練者便可永葆青春,就是死後也能令屍身多年不腐;還有沈天君的屍體,死後數十載尚能不腐不壞,憑殘存氣息隔空傷人,只怕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他感嘆道:“這世間奇物萬千,說不得對方亦有什麼奇遇呢。”
這時,忽見那船上有道人影似白鶴翔空,幾個閃身便落到了李暮蟬身旁,正是上官小仙。
“會不會是長生藥?”
李暮蟬聞言眼神一爍,沉吟了片刻,而後緩緩地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已然想到了當初在長安地宮內,那封沈浪所留密信中記載的三味世所罕見的奇藥。
除“西方豆蔻”以外,剩下的兩味奇藥分別是“長生藥”和“菩提舍利”,前者流傳於中原,後者則是爲西方傳說中的奇物,俱皆下落不明。
而李暮蟬也曾命人暗中找尋過所謂的“長生藥”,只是卻發現關於此藥的種種線索俱皆難以追尋,似是被人抹去了一樣。
再結合朱四當初的話,這沈家既然世代爲官,還曾替青龍會遍尋世間諸般奇功奇物,那這三味奇藥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替那些廟堂中人所找尋的。
沈浪遠走海外得了“西方豆蔻”,而流傳於中原的“長生藥”便極有可能爲那些宗室族老所得。
念及於此,李暮蟬與上官小仙對視一眼,當即會意彼此心中所想,一模一樣。
他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呵呵,那長生藥該不會真能讓人長生吧?”
依那密信上的內容,這長生藥非但不是什麼令人長生不老的神藥,更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奇毒,服之可完全停頓活人身體中的一切活動機能,化爲活死人。
上官小仙柔聲道:“憑青龍會幾百年的底蘊,有能人異士調和藥性,令其生出非凡奇效也說不定。”
她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古往今來多少帝王都難擋“長生”二字的誘惑。
這等奇藥一旦現世,無論真假,那些身居高位、權傾天下之人試問誰不動心?
要知道當一個人的權力攀至頂峰,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之時,所追求的自然而然便會超越世俗,乃至做一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李暮蟬輕笑道:“有意思啊。現在能確定的是,那具奇屍本身應該有着某種不同尋常之處。動手之人先上了船,然後看到了那具奇屍,接着暴起發難,殺人滅口。此人十有八九與青龍會有關,甚至極有可能就是那些人留在中原負責傳遞消息的,亦或是朱氏族老。”
金老七在旁早已聽的震撼莫名,對於什麼長生藥,他闖蕩江湖多年卻是從未有所耳聞,但其中的兇險還是能聽出來的,當即忍不住道:“公子,此人既然如此不同尋常,怎會沒有發現這份海圖?”
李暮蟬漫不經心地道:“因爲,這是他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爲了激我出海,亦是戰書。”
李暮蟬已看過海圖,其上並無特別標記,大小島嶼簡直多如繁星,少說數百,也不知李尋歡那些人究竟身在何處,留與不留其實並無太大區別,但卻給了他一個大概的方向,無疑是在挑釁。
長風填滿衣襟,李暮蟬負手而立,目光似是瞬間飛到了遠方天海一線之處,而後長吐出一口氣,裹着上官小仙縱身掠上了海船。
李暮蟬立於船板之上,回望中原,感慨的同時又看向金老七,臨別囑咐道:“我此去免不了連番惡戰,畢竟生死勝負從無定數,能否回還亦是不知,中原勢必也要生出變故。倘若日後天下盟生出內亂,就由他們去,若遇強敵,不可力爭,當退出中原,暫避海上,我已暗中佈置了一些後手,一切等我回來再說……你,萬事小心。”
李暮蟬嘴脣翕動,半數是明言,半數是以傳音入密的手段說出,聽的金老七連連點頭。
此次除上官小仙之外,還有冶兒和他們同行,剩下的多是淡水和乾糧。
“去了!”
說罷,李暮蟬拂袖一推,藉着狂飆的勁風,海船頓如離弦之箭般駛離了海岸,射向視野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