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放我們走?”
何奎沒敢動,他擺了擺手阻止從馬車上下來的楊才平過來:“我不是一個三歲的孩子,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掉下來的餡餅,陷阱倒是有。請你收起這份心思,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可以選擇一個有尊嚴的死法。”
攔在前面的壯碩漢子只是搖了搖頭:“再不走,我就後悔了。”
何奎仔細看了看那人的表情不似作僞,回頭一把將楊才平推上馬車,然後他拉了駑馬的繮繩就要往前走,卻被那壯漢伸手攔住。
“你後悔的倒是快!”
何奎再次把雙刀抽出來。
“不”
壯碩漢子很認真的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可以離開,且不要再回來。但是你們帶着的所有東西包括其他人,都不能離開。馬車裡的錢財,是楊順會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和從洋人那裡得來的好處。而那一千人的隊伍曾經是大隋的戰兵,他們生存的目的不是和楊順會一同成爲千古罪人。”
“你們,沒有資格享受這些東西。”
他說。
何奎沒有任何猶豫,從馬車裡一把將楊才平拽了出來,大步往前走:“我包裹裡有幾十兩銀子,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月錢,你要是覺得我不該帶走,我也留下。”
“你要殺我父親?!”
就在這個時候,楊才平一把掙脫開何奎的手掌,眼睛紅紅的看着那個壯碩漢子:“回答我!你要殺我父親?”
“快走!”
何奎拉了他一把。
“何奎,不要讓我恨你!”
楊才平嗓子沙啞着說道:“雖然我無才無能,但我最起碼還知道什麼是孝道,若是知道有人要殺自己的父親,對我卻只顧着自己逃命,也許別人做的出來,但我做不出來。何奎,謝謝你這些年照顧我,但我今天不能走。如果我父親註定了要死,那麼我應該死在他前面。”
“白癡!”
何奎罵了一句,轉身自己走了出去。
十幾步之後,他轉身又回來一掌切在楊才平的後頸上,楊才平悶哼了一聲後軟軟的倒了下去。何奎一把將他托住,然後扛在肩膀上午往遠處走去。那個壯碩漢子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目送他們兩個離開。
“恨我就恨我吧,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如果醒過來之後你尋死覓活的我再甩了你就是,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管了!”
何奎嘟嘟娘娘的走了,沒有回頭。
他們兩個離開之後不久,一個穿黑色長衫的年輕男人從路邊緩步走了出來,掃了一眼那些驚愕的士兵,對那個壯碩漢子點了點頭道:“知道我爲什麼讓你來攔着他們嗎?”
壯碩漢子正是石灣,他看了方解一眼之後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對不起......我實在不忍心殺他們兩個,如果之前那個叫何奎的拋棄了楊才平,我肯定會出手,但是他沒有那樣做,所以我沒有找到殺他的理由。”
方解笑了笑:“我讓你攔着他們,是因爲我知道你不會殺他們。若是換做別人......他們兩個已經死了。”
石灣愣了一下,隨即感激的看了方解一眼。
“你們曾經都是大隋的士兵。”
方解轉頭看向那些騎兵,楊順會的隊伍裡騎兵的數量並不多,最精銳的莫過於這一千人,也正是因爲如此楊順會纔會派他們護送楊才平。這一千人,無異於是他的親兵。可是在剛纔那一刻,這些騎兵沒有一個人出手,似乎也是一種態度。
甚至沒有人抽刀。
“但你們現在都是被人唾棄的叛徒。”
方解緩緩道:“楊順會已經被釘在了恥辱上永世不得翻身,就算他死也是揹着罵名而死。就算再過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後世之人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裡都會帶着不屑和嘲笑。他已經不可能翻身了,但你們不一樣......如果你們覺得跟着楊順會活的不錯,剛纔的話當做沒有聽見就是了,你們可以離開。如果你們覺得自己的良心上行哪怕還有一丁點的過不去,我現在給你們另一條路。”
方解指了指北邊,鳳凰臺的方向:“去鳳凰臺,用自己的熱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如果你們相信在戰場上可以讓自己重新清白,那就去和洋人真刀真槍的幹一場。如果你們覺得反正已經被人罵的體無完膚怎麼都無所謂,那麼你們就走吧,丟下你們的兵器脫下你們的甲冑,一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騎兵們站在那兒,面面相覷。
他們之中有的人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手裡握着刀柄。
丟下兵器?
罪人?
這些詞語就如同閃電一樣一次一次的劈在他們的內心之中。
說實話,這些士兵們的心思都一樣。在牟平城的時候,老百姓遠遠的看見他們這些還穿着隋軍號衣的人,就會啐一口濃痰,然後扭頭就走。他們上街,甚至沒有人願意賣給他們東西。
沒錯,楊順會確實對他們不錯,從不曾拖欠過軍餉。他們穿的好吃的好住的也好,按理說應該對楊順會感恩戴德才對。
可是,每個人心裡都放佛被一根繩子綁住了心頭肉,那些嘲諷的話語每一次聽到,那些鄙視的眼神每一次看到,都好像有一隻手拽住了那根生死使勁的往外抻,揪着心頭肉,那麼疼那麼疼。
“我是方解。”
方解大聲道:“黑旗軍的首領。”
一片譁然!
所有騎兵都被這個名字嚇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如果你們覺得自己還有救,那麼就幫我一個忙。”
楊順會其實一直都沒有睡着,何奎在外面和楊才平的對話他都聽的一清二楚。他裝作熟睡沒有醒來,只是不想看到兒子離開自己時候的背影。也不知道怎麼了,他一想到兒子這次分別,心裡就有些疼。
也許這就是怕。
他端起茶壺,往嘴裡灌了一大口涼茶。茶早就已經涼透了,這個季節即便是東疆到了晚上也已經不再溫暖。涼茶從嗓子裡進去之後順着喉嚨進入了胃裡,他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覺到涼茶經過的這一路。
他往外看了看,什麼都看不到。
土炕上,地圖還鋪開着。
那個叫高寧的地方,被他用紅筆點了,即便在昏暗的燈火下依然那麼清晰,就好像一滴血似的觸目驚心。
想到了血,楊順會使勁甩了甩頭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他計劃的很周密,這次離開先去海島上避一陣子,然後去渤海國。他在渤海國有舊識,他相信那個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人,不會不收留他。
他只想安安靜靜的過一個普通富家翁的日子。
有些艱難的將視線從地圖上收回來,他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老了。坐的時間久一些,腰背都會很酸楚。說起來他雖然一生領兵幾十年,但其實身上沒有受過傷。他經歷了大隋從極盛到衰敗的過程,卻一直靠着敏銳的洞察力避開所有危險。
不過
今天例外
外面馬蹄子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楊順會的臉色隨即變了變。他叫過來外面當值的親兵,讓他去看看隊伍裡出了什麼事,還沒來得及吩咐完,有一個穿鐵甲的將領急匆匆的跑起來,氣喘吁吁:“大將軍,您之前派出去的那一千騎兵又回來了!”
楊順會的臉色猛的一變,猶豫了幾秒鐘之後忽然一扭身,一拳隔空將房子的牆壁轟開一個洞,塵土飛揚中他已經衝了出去,人在幾十米之外。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害怕。
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這麼多年來正是因爲這種害怕時不時的出現,自己才能避開一次又一次的災難。
但是顯然,今天這種害怕來的太晚了。
“我想問你一件事。”
夜雨中,一個看起來神采很修長的年輕男人站在他面前不遠處。就好像一個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從虛空中橫渡過來,毫無徵兆。楊順會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從腰畔抽出來一個短銃擡手就打了一槍。
這槍聲也是一個信號。
他身邊有萊曼大帝派給他的一隊屠神火槍手。
“連一個修行者的自尊都沒了......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掏出洋人的火器,指望着的是洋人可以擊殺修行者的子彈,而不是你自己的修爲。這些年來你的轉變看來還真是很徹底,不過......你要失望了。”
“這種子彈可以擊穿任何修爲之力,不受影響。”
子彈在方解面前掉落,那裡擋着一柄橫刀。很普通的大隋制式橫刀,是方解之前從一個騎兵腰畔抽出來的。在瞭解了一個東西的可怕之處之後,而這個東西的數量有沒有多到令人無力,那麼其實已經不再可怕。
“可是,它不是萬能的。”
方解隨手將橫刀丟掉:“在等着你的屠神火槍手?應該不會來了吧,我剛纔借了你的一千騎兵,回大營第一件事就是衝擊屠神火槍手的駐地,把他們全都宰了。那些火槍手不會懷疑自己的盟友,而且我也需要那些士兵納一份投名狀。”
楊順會的臉色很難看:“你把慧基怎麼了?”
他問。
方解嘆了口氣:“第二反應纔是問你的兒子怎麼樣了,看來你還是愛自己多一些。你應該有這樣的覺悟,不知道什麼時候殺你的人就會出現不是嗎?難道僅僅是因爲我是方解,所以你就更緊張?”
楊順會的心很亂,方解的話讓他的心更亂。
“你覺得我不可能出現在你面前,但我來了。”
方解走到不遠處的矮牆邊,跳了一下坐上去:“我還不想殺你,你應該知道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
楊順會轉身,想朝另一個方向逃。
他發現自己逃不了了。
另外三個人,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清脆的銅鑼聲在軍營裡響了起來,在夜裡顯得尤爲刺耳。很快,各營的將領就被銅鑼聲吸引了過來。然後他們看到一個穿道袍的胖子,手裡拎着一個銅鑼使勁的敲打着:“大家快來看啊,你們的主將楊順會就要死了!”
不少人圍攏過來,手裡都握緊了刀柄。
楊順會自然有很多親信,尤其是他的親兵們在這一刻全都集結了起來,不管面對的是什麼,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主將。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胖子項青牛敲打了幾下銅鑼後喊道:“楊順會只是要死了,還沒死。在他死之前,我代表你們問他幾個問題吧。不要拿弓箭瞄準我,沒用的噢......我是清樂山一氣觀道尊項青牛,你們的羽箭再多也殺不了我。所有穿鐵甲的都給道爺湊過來,今兒咱們一塊和楊順會大將軍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