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牛淡淡話語中那種若有若無卻偏偏濃烈到傷人心的味道,讓方解有些不知所措。項青牛似乎總是一個無憂無慮的胖子,誰也不會覺得他這樣的人會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事實上,他的故事卻是算不得纏綿悱惻,但……那就是愛情吧?
方解想說些什麼安慰他,項青牛揉了揉鼻子然後啃了一口烤魚:“媽的……還沒熟。”
方解想笑,卻笑不出來。
“不用說什麼……”
項青牛對方解笑了笑:“其實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藏着一個故事,只是,有的人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有的人的故事只是自己的憧憬。可是不管是真實存在還是憧憬的故事,每每想起來都會有些傷心。”
他繼續烤那條魚:“其實我這個或許真算不得什麼吧,你走在大街上,隨隨便便看到的一個人,或許愛情和伴侶都不是同一個人。你隨隨便便問一個男人,你有沒有一個一直惦念的不屬於自己的女人?只要他肯說真話,差不多都會得到肯定的回答吧。”
“所以不需要安慰啊。”
項青牛笑道:“一個故事,若是對人講述的太多,這故事就沒了味道。一個女人,對人提起的太多也就沒有了感覺。一段愛情,如果被人安慰的太多也就沒了那種牽掛。如果不對人提起就不會有安慰,那麼懷念的就是那個人那段故事。如果被人安慰的太多,那麼再提起,其實想要的只是別人的安慰了。”
方解愣了一下,忽然發現這話真的很有道理。
“所以不用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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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青牛開始恢復以往的神態,見烤魚熟了隨即放開腮幫子開始啃:“偶爾夢到偶爾想起,挺好……”
方解沉默了好一會兒,想到如果那天如果項青牛和公主沒有走錯路,他們相遇,然後傾訴,會不會是個美好的結局?
可相像,永遠都是在期待之前和懷念之後纔出現的東西,一點意義都沒有。
“想過給孩子取什麼名了嗎?”
項青牛忽然問。
方解笑了笑:“本想說還沒來得及想,其實早就在想了,只是一直沒有想到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名。我自己前十幾年顛沛流離死裡逃生,回想起來過的那麼辛苦。所以就希望孩子能安穩康健快活,而現在才知道,原來孩子的姓名就是父母的期盼。”
“不如就叫方安?”
項青牛說道。
他說完自己又搖了搖頭:“有些俗氣,要不叫方樂?方便也挺好的……唉,都不好,要取個有寓意的名字,最好是個男孩女孩都能用的。一世如玉?叫方世玉怎麼樣?”
方解詫異了一下,歪着頭問項青牛:“你從哪兒來的?”
項青牛見他問的認真,想了一會兒纔回答:“娘肚子裡啊。”
方解笑了笑,知道只是自己太敏感了。只不過這名字確實勾起了他的不少回憶,剛纔那一恍惚真以爲項青牛也是跟自己一樣,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
“不急”
方解道:“回去之後問問她們有沒有想到什麼好名字。”
項青牛點了點頭:“也對,女人在這方面總是會考慮的更細緻些,說實話,真羨慕你。現在似乎該有的一切都有了,女人孩子事業……我其實一直很好奇,你這樣的人似乎並不是那種天生的梟雄,就爲了掌控這天下而存在。你身上有太多對於一個梟雄來說不合格的東西,所以我一直覺得你想要的未必就是別人以爲的那樣。”
“我要說,我自己現在還沒有想明白我到底想要什麼你信麼?”
“信”
項青牛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有時候就會想找一個疼我愛我的女人,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有沒有孩子都無所謂,你儂我儂就很好了,一輩子這樣相親相愛。有時候又會想,要取很多個老婆,住一大片宅子,吃喝無憂,而且要生幾十個孩子。有時候還會想,要女人做什麼?自己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多好。”
方解搖了搖頭:“我只是還在盡力的去看,看看我要走的方向到底是哪邊。”
“你有時候真是個怪人。”
項青牛說道。
“我自己也這麼覺着。”
方解笑了笑,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個人死了,他也以爲自己死了,可他卻沒死,而是忽然去了另一個世界繼續活着,如果掌管生死的真是有一個所謂的老天爺,你覺得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項青牛仔細想了想然後認真的回答:“因爲老天爺喝多了吧?”
方解哈哈大笑,心裡卻嘆了口氣……果然沒人會信。
……
……
江南
柳州城
夜很靜,這個本來不大的城池如果不是因爲羅屠在這裡稱帝的話,或許不會出現在史書上,更不會引起四方關注。城中的大街上不時傳來一陣陣的梆子聲,值夜的人喊着小心火燭的話語走街串巷。
“小心火燭?”
也不知道爲什麼,聽過很多次這句話,勝屠一直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可是今夜,他忽然想到了人們對火的懼怕。
“我就是一把火啊。”
他喃喃的低語了一聲,臉上有些怪異的神采。
現在的靜夜只是一種假象,用不了多久這座城或許就會毀於戰爭了。勝屠很清楚,當自己在這座城裡宣佈登基稱帝的那一刻,這座城只會走向兩個方向。要麼毀滅,要麼榮耀……絕不會再入以往那樣歸於平淡。
他已經賦予了這座城巨大的意義。
大隋立國二百年來,第一個敢稱帝的人站在這裡。不管柳州城裡的百姓們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們從那一刻開始就再也不是隋人,而是大勝國的百姓。勝屠喜歡這種感覺,他一個人,給幾十萬人甚至幾百萬人貼上了一個標籤。
屬於他的標籤。
他擡起雙手攏了一個圓放在眼前,透過這個圓看到的天空只有那麼小小的一片。可是,這一片確實屬於他自己的,獨一無二。
“原來楊堅身邊還有這樣的高手……”
勝屠緩緩的放下手,轉身。
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僧人站在他身後,月色下,這個年輕僧人完美無缺的臉顯得更加的完美無缺。他站在那裡似乎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朵綻放出來的白蓮花。那身白色的僧衣就是他的花瓣,而他自己,則是最純粹的花蕊。
“你倒是有魄力。”
大自在看着勝屠微笑着說道:“明明早就已經察覺到我來了,卻一直等到我出現在你身後你才轉身。你這樣的人,一定特別自信。我喜歡和自信的人交談,因爲凡是自信的人最起碼都知道自己的優點是什麼,也知道自己的缺點是什麼。”
勝屠忽然笑了笑:“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沒有什麼亙古不變的事,當初下令大隋不準有佛的楊堅,居然身邊有一個佛宗的大修行者在……這件事若是傳出去,難道不是扇在他自己臉上的響亮耳光?”
“你何嘗沒有想過,自己會對羅耀忠誠到底?”
大自在問。
勝屠無法回答。
“這個世界是不變的,變的只是人。”
大自在臉上的微笑很可親,不帶一丁點的戾氣。
“你來找我討論這個?”
羅屠冷笑着問道。
“自然不是。”
大自在隨意的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雙手抱圓放在身前:“我來,是因爲我覺得有些事可以不必經過最慘烈的方式才得出結果。佛宗之人慈悲,總是會想,如果沒有任何爭鬥就把所有事情解決,那纔是最完美的方法。”
“自戀的人一般都想的很美。”
勝屠聳了聳肩膀說道。
“是啊”
大自在沒有生氣:“自戀的人之所以自戀,絕不會是因爲自己白癡。你說我自戀,這何嘗不是一種承認?而你,何嘗不是一個自戀的人?”
“我沒有時間和你說這些彎彎繞的話,早就聽聞佛宗之人最善於說話,可以把壞的說成好的,把死的說成活的。論騙人,沒有人比你們更擅長。我之所以容得你一直到了我身後,可不是想聽你說這些廢話。”
“那就說些實在話。”
大自在道:“你覺得,你可有必勝楊堅的把握?”
勝屠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楊堅身後還有一個金世雄,我一個人或許打不過楊堅,但我和金世雄聯手,勝算在九成。”
“加法不是這樣算的。”
大自在搖了搖頭:“一個普通男人想要打贏一個壯漢,所以找來一個嬰兒做幫手……這可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而是白癡。”
他指了指自己:“更何況,現在壯漢也找了個也是壯漢的幫手。”
“直接說你要說的。”
勝屠冷聲道:“如果你只是來告訴我你是一個壯漢的,那麼我不介意把你打成一個殘廢的壯漢。”
大自在依然沒有生氣,看着勝屠認真的說道:“我能猜到你爲什麼要急着稱帝,這正是因爲你對這一戰其實沒有一點把握,不是嗎?男人,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如果不做一次皇帝那確實有些遺憾,哪怕就是一天也好呢。”
勝屠笑了笑;“不止一天了。”
大自在道:“你已經做過了,還不夠?”
“坐上來的人,沒有覺得夠的。”
勝屠回答。
大自在搖頭:“那要看有沒有能力坐穩屁股……你既然已經做了皇帝,這願望也已經達成,爲什麼不冷靜下來思考?我可以給你一個方向……你這一戰必敗無疑,而敗則死。無論是誰,王侯或是平民,都不想死。你掙扎攀爬到了現在,自然比一般人更加的不想死……得到的已經不可避免的會失去,難道不是到了該想想怎麼才能保命的時候了?”
勝屠哈哈大笑:“你可以閉嘴了,我能猜到你想說什麼……你一定在想,我打不過你和楊堅聯手,不如瞞着楊堅和你做些交易,比如你保證我不死,而我以後聽你的任何指示,對嗎?”
大自在問:“相比於死,這不好嗎?”
勝屠搖頭:“如果是在以前,我或許會點頭答應。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是皇帝,無論如何我是皇帝。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尊嚴。”
他問大自在:“你知道什麼是尊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