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在看着面前這個年輕男人,似乎有些不理解他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在來之前仔細問過勝屠的爲人,已經對這個年輕男人有了一定的瞭解。看着勝屠,大自在沉默了很久之後忽然明白了勝屠的想法。
“原來如此”
大自在點了點頭:“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要走。
勝屠叫住他:“你是誰?”
“你是一個已經做了皇帝的人,而我,目標似乎比你還要大一些。我叫大自在,記住這個名字吧。”
大自在沒回頭,一邊走一邊回答。
“大自在……”
勝屠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恨意。
這個名字又勾起了一些他不願意想起來的過往,佛宗……羅耀……
勝屠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
可是即便他不去想,羅耀也一直壓在他心裡的一座大山。很多人從他不停的改名字就能揣測出他的心思,他急於想擺脫和羅耀的任何關係,可是,若非這是他心裡的陰影,他有怎麼會如此急於改變什麼?
大自在走了。
勝屠的心卻難以平靜下來。
如果沒有大自在,勝屠心裡對這一戰還有幾分把握。他知道楊堅的修爲有多強,一個人一杆長槊滅了通古書院,那是何等的一份威勢?以前有這種實力的人叫萬星辰,一個活着死去都是傳奇的人。而楊堅現在也具備了這樣的實力,但勝屠卻不認爲楊堅是不可擊敗的。
他是通古書院培養出來專門爲了對抗楊堅的人,只是通古書院的人在失去了那位爺的庇佑後,已經無法控制勝屠。
現在,楊堅身邊有了大自在,就如同二百多年前楊堅起兵爭霸天下的時候,身邊有一個萬星辰一樣。
“皇帝……”
夜幕下,勝屠喃喃自語。
他緊了緊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
……
……
“你去了?”
楊堅把玩着手裡的一隻白玉杯,眯着眼睛看着酒杯裡琥珀色的酒液。這酒的年份相比已經很久遠,否則酒液的顏色不會如此深也不會如此粘稠。在江南,百姓們有埋酒的習俗。女兒生下之後,將一罈酒埋入地下,等到女兒出嫁的時候再挖出來,稱之爲女兒紅。若是生的男孩,那麼這酒就叫做狀元紅。
狀元紅的寓意是祈禱孩子將來金榜題名飛黃騰達,可事實上家家戶戶埋酒,哪裡有那麼多人能高中狀元?這酒,一般都用在娶妻的喜宴上。
其實不管是狀元紅還是女兒紅,都是花雕酒。
花雕酒很柔和,一點都不辛辣。尤其是年份久遠的花雕,入口有一種圓潤自在的感覺。
大自在站在楊堅面前,視線也盯着那碗救:“去了。”
“你去做什麼?”
楊堅又問。
大自在回答:“想不去打這一場,就能達成目標。”
“可是成了?”
楊堅再問。
大自在搖了搖頭:“我以爲了解所有人性,歡樂喜悅,悲傷憤怒這些淺表的感情。還有貪婪慾望這些深藏在裡面的東西,卻惟獨忘了有一種誰也無法改變的東西,叫做……偏執。現在的勝屠就是一個偏執到無法說服的人,尤其是……當他已經在那把椅子上坐過之後,又怎麼會再對其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俯首稱臣?”
楊堅站起來,看了大自在一眼:“你來見我的時候,說了許多讓人相信的理由。可事實上,那些理由我沒有一個是信的。之所以留下你也根本不需要那麼多理由,只一句我現在需要一個你這樣的人就足夠了。可是你不要忘記,你只是一個我需要的人而已,如果有自然很好,如果沒有,也不損失什麼。”
他的眼神掃過大自在:“你若是再來挑戰我的忍耐,那麼殺勝屠之前,我不介意先殺你。”
大自在笑了笑,垂首道:“陛下現在想的應該是怎麼恢復帝位,而不是這些。因爲陛下很清楚,若是勝屠能給我幫助我已經去了那邊,而不是站在您身邊。既然如此,陛下還擔心什麼?”
“不防備自己養的狗。”
楊堅一字一句的說道:“多半會被咬一口。”
大自在臉色沒有一點變化,嘴角上依然掛着微笑:“其實古往今來只有兩個人讓我心存敬畏,一個是大輪明王,不管我多麼恨他,但他的成就就在那裡,誰也繞不過去。第二個就是陛下您,您能開創一個帝國且牢牢攥在自己手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恰好我還知道一些,所以值得我敬佩。”
“可是現在……”
他看着楊堅說道:“陛下表現出來的不自信,正在讓我一點點的失去對您的敬畏。”
“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就行了。”
楊堅把酒杯放下,經過大自在身邊:“你不需要對我敬畏,我也不需要給你信任。你和我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很明確,你從我這裡拿你需要的,而我從你那裡拿我需要的,就這麼簡單。現在……是時候該去做你該做的事了。”
“是”
大自在垂首:“我回去做的,陛下。”
……
……
大自在第二次出現在勝屠面前的時候,勝屠有些惱火。看到那身僧衣那個光頭他就惱火,更何況還是看到兩次。
“你是不是在逼朕?”
這次,勝屠自稱不再是我,而是朕。這是一個態度,他再一次向大自在展現自己的身份。他已經不再是羅耀的跟班,不再是一個叛軍領袖,而是一位帝王。
“不是,陛下。”
大自在微微俯身行了一禮,沒有絲毫的做作。他直起身子,微笑着說道:“上次和陛下交談之後,我回去才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可以犯錯,但是當意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就不能不去彌補。”
“你錯在何處?”
勝屠問。
“錯在看錯了兩個人。”
大自在認真的說道:“我之所以選擇楊堅,是因爲他有一個能給我更多幫助的正統身份。之所以上次來找陛下,是因爲我以爲陛下的皇帝位有些名不副實。回去之後我才醒悟,所謂的正統身份其實只屬於勝者,若是這次陛下贏了,那麼陛下不也是正統嗎?”
勝屠冷哼了一聲:“所以你這麼快就決定拋開楊堅,轉而來找我了?”
“不是啊”
大自在微笑着搖了搖頭:“雖然我醒悟了這一點,但楊堅還是比你有勝算,所以我爲什麼要轉而偷開你呢?醒悟和反悔,可是兩件事呢。我這次來找陛下你,不是因爲我要和你聯手對付楊堅。我和楊堅聯手對付你,這還是目前不會變的事。”
“你就是特意來告訴我這些的?”
勝屠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殺意。
大自在再次搖頭:“不,我是來告訴陛下,上次我來跟你說的那些話是錯的……我說陛下敗即是死,這不對。我說陛下如果不想死就聽命於我,這也不對。陛下有陛下的驕傲,有些時候這驕傲會被無限的放大,於是就會出現寧死不屈的局面。這是我錯了的地方,我這次來,是想告訴陛下,如果陛下想明白的話,那麼我們可以合作……”
“你堅信我會失敗,還要與我合作什麼?”
勝屠問。
大自在微笑道:“沒錯,我堅信陛下會敗在楊堅手裡,但是陛下未必非要去死……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當然,前提還是需要陛下你認可才行。”
“快點說完,然後刻意滾了。我現在需要養精蓄銳來應付將來的那一戰,所以你盡力不要逼我,如果逼到我不得不殺你的地步,我也就不去管之後的那一戰了。”
勝屠冷冷的說了一句。
“陛下……”
大自在沉默了一會兒後認真的說道:“其實你自己何嘗不知道,這一戰你沒有多少勝算?只是你自己還沒有找到一條敗也可以生存,且將來能東山再起的路而已。我恰好想到了一條,對陛下來說似乎很合適呢。”
他緩緩道:“陛下這次必敗,但不必爲了什麼皇帝的驕傲而去死戰,盡力而爲就好。如果陛下敗了,我可以給你一個逃命的機會。當時候,我會想辦法讓你逃走。而陛下的修行方式有些特別,所以哪怕是敗了只要不死,將來終究會恢復修爲。”
“可是,如果你重傷的話,你就沒有辦法去吸大修行者的內勁。要靠吸那些修爲很低的人來補充內勁的話,就算吸到你白髮蒼蒼也未必能恢復過來。我可以給陛下指一條路……當你戰敗的那天,你可以往西逃。”
“往西?”
勝屠沉默了一下,忽然臉色一變:“西邊是方解的地盤。”
“對啊。”
大自在溫和的笑了起來:“那可是一盤美味至極的糕點吧?”
他就好像是在勸一個老實巴交的年輕男人走進妓院的老鴇一樣,耐心且溫和,而且親切:“我可以幫你,我可以幫你在敗後逃走,甚至可以幫你去西邊吸了方解和那個道尊的修爲之力,這樣的話,你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修爲。前提條件是,你我在日後必須合作。”
“合作什麼?”
勝屠眼神閃爍着問。
“我依然幫你做皇帝,而你,則要幫我將佛宗在中原傳播。楊堅現在只是利用我而已,而我也只是利用他。將來他如果大獲全勝的話,他不會允許佛宗繼續發展。這個時候,需要一個人來取代他。”
“憑什麼你以爲自己可以做到?”
勝屠問。
大自在忍不住笑了起來,格外愉悅:“佛宗千年積累,總是會有一些特別的手段。現在你無需答應我什麼,等到你戰敗的時候再說也不遲。而之所以怎麼甩開楊堅扶你上位,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勝屠沉默了很久很久,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好”
他點了點頭:“如果我真的戰敗了,我回去找你。”
“這可真是太好了。”
大自在笑的格外燦爛:“我最喜歡這樣的方式,聰明人之間本來就不需要靠蠻力來解決分歧,上天賦予了人話語的權利,那麼就應該利用。”
勝屠嘴角挑了挑,看起來像是在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着沒吐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一次見到大自在,他越發覺得噁心。哪怕,大自在說的話確實有吸引力,可這和大自在是否噁心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