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四匹好馬,回程的速度遠比來的時候要快的多。方解和項青牛基本上都是在野外宿營,怕的是白獅子帶給沿途百姓恐慌。雖然大家都知道鎮國公有一頭白獅子坐騎,可誰相信鎮國公出行會不帶護衛人馬?
路過一座小縣城的時候,方解停下來看了一眼白獅子渾沌:“現在乾糧已經斷了,我要去城裡採買一些,你就在附近不要跑遠,也不要進城。”
白獅子早已習慣,扭着身子挑開跑走了。
方解和項青牛到了縣城邊上的時候,被守門的官兵攔住。爲首的是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什長,身上的黑旗軍號衣穿的很隨意,因爲天熱,皮盔也沒帶。看到方解他們過來的時候,這什長的眼神就一直在方解和項青牛的坐騎上晃。
“站住”
他走過來攔在城門口:“把路引拿出來,哪兒人,去哪兒。”
方解道:“從信陽城來,要去朱雀郡。”
“信陽來的?”
什長接過方解遞過來的路引隨便看了看,忽然一擺手:“拿下他們兩個!”
守在城門口的十幾個官兵立刻圍過來,抽出橫刀虎視眈眈的看着方解他們。
“信陽城那邊正在打仗,我懷疑你們兩個是敵人派來的奸細。你這路引上寫的是生意人,可你們也沒有帶貨,而且騎着的還是戰馬!”
這什長冷冷笑了笑:“老老實實的下馬,跟我去衙門!”
項青牛有些惱火,剛要說話,方解擺了擺手,從腰間摘下來一塊牌子丟過去:“剛纔給你的路引是爲了避免麻煩特意開具的,這是我的腰牌。”
什長接過來看了看,見牌子上是篆體刻着的幾個字,他不認識:“你居然膽子這麼大,承認這路引是僞造的了!來人,把他們拿下,戰馬給我送到婁知縣府裡……不是,是送到縣衙看管好,這是證據!”
方解的臉色一變:“你看不懂我的牌子?”
那什長隨手把那塊刻着驍騎校三個字的牌子丟給一個手下:“我他孃的管你什麼牌子,現在懷疑你是奸細,你老老實實的從馬背上滾下來,要不然讓你嚐嚐大爺手裡的鞭子味道。看你也生的白淨,料來也不是做什麼正經事的。”
項青牛眼神微微一凜,方解卻緩緩搖了搖頭。他從馬背上跳下來,緩步往城門裡面走。項青牛不知道方解要幹什麼,也跟着下馬往裡走。
“這人,真特孃的不上道。”
那什長在你後面啐了一口:“媽的,真傻還是假傻。”
一個當兵的湊過來捅了捅方解:“你這人真不上道,身上帶銀子了沒有,如果帶了就拿出來孝敬些,有銀子,誰管你是從哪兒來的?放着這麼一條光明大道你不會走,偏偏要進衙門?我可告訴你啊,進衙門,不管你是真冤枉還是假冤枉,婁知縣的板子下去,你先得脫一層皮。”
“婁知縣?”
方解忍不住問:“請問這位婁知縣是何時到任的?”
“這平谷縣一直都是婁知縣在,你是外人不知道。我們婁知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羅耀厲害不?羅耀來的時候,連黃陽道的總督都被逼的跳城摔死了,可我們婁知縣活的好好的。再後來咱們鎮國公到了黃陽道,婁知縣依然還是婁知縣,多的也不需要我說了,自己放聰明些比什麼都強。”
“哦”
方解點了點頭:“銀子我是沒有的,趕路急沒帶着,不如帶我去見見你們那位誰也弄不倒的婁縣令吧。”
“媽的!”
那當兵的罵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到了縣衙大堂裡,我看是你的嘴硬還是你的脊樑硬,就算都硬,也特孃的硬不過我們手裡的殺威棒。”
項青牛跟在方解後面,用憐憫的眼神看了一眼那個當兵的,懶得說什麼。
“真是好馬!”
方解他們身後,那個什長摸了摸戰馬的脖子讚歎道:“這幾匹好馬,一會兒都給婁縣令送過去,婁縣令早就想要幾匹好馬出去打獵用,奈何咱們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想找戰馬太難了。這次有人送上來,不要白不要。”
一個士兵仔細看了看那牌子:“什長,萬一是有什麼來頭的大人物呢?這牌子做工精緻,像是有些來歷的呢。”
“管他呢!”
什長比劃了一下抹脖子的手勢:“就算是有來歷的能怎麼樣?一看他們就沒有同伴,否則不必每人帶兩匹馬,既然沒有後援,管他是誰。弄死在大牢裡,到時候就算有人來查,大家都說沒見過,能查到個屁。”
“我聽說鎮國公手下的驍騎校辦案,很厲害的。”
“厲害個屁!”
那什長罵了一句:“都他孃的是吹噓出來的,讓老子去做鎮國公,不一定被誰差!”
……
……
縣衙大牢
方解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嘆了口氣:“我本以爲,我治下土地黃陽道算是最好的地方,畢竟這裡我已經經營了幾年,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縣令這樣的兵……看門的如此跋扈囂張,可想而知那縣令什麼德行。這裡的百姓,必然受了不少苦不少冤枉。”
“這樣的小事,回頭你着人處置一下不就是了。”
項青牛看着髒兮兮的牢房皺眉:“幹嘛非要自己進來看看,交給陳孝儒,保證把這個什麼婁縣令八輩祖宗都能翻出來,更別說做過什麼壞事了。”
“我只是想看看,我治下的官究竟能壞到什麼地方。”
方解搖了搖頭道:“反正也不差這一兩個時辰,我一心想讓我治下的百姓過相對來說最好的日子,所以各地官員的任免特意吩咐人小心甄選。這個婁知縣在羅耀來之前就已經在這做官,過了這幾年還在這做官,如果不是大營裡有人爲他打了掩護,怎麼可能沒有清理掉?再看看那幾個穿着我黑旗軍號衣的兵!”
方解眼神裡閃過一縷殺機:“黑旗軍的名號,多半會毀在這樣的人手裡。我爲百姓做十件事,百姓或許纔會知道我的好。這些患者黑旗軍號衣的敗類做一件壞事,百姓就記住我的壞了!”
項青牛嘆了口氣道:“其實你也不用這麼生氣,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除非是做皇帝的昏聵到了一定地步,否則上面人做出的決定多半都是對百姓有好處的。遇到了災害,該撥銀子就撥銀子。該派軍隊就派軍隊。可是……到了下面官府,這好政策就變了味道。上面撥下來的銀子,也一個子兒都到不了百姓手裡。”
“怎麼治?”
他問。
項青牛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據我說知,就算是大隋鼎盛的時候,地方上民怨沸騰的也不少,只是地方官員爲了自己的前程官官相護罷了,百姓們有冤屈,根本就報不上去。”
“沒有根治的法子。”
方解道:“曾經我想過,對我手下的官員該怎麼管。是該用嚴苛的律法來約束,還是用大筆的銀子來養廉。可這兩種法子,都不治本。法令再嚴苛,也殺不盡貪慾,一旦稍有放鬆,立刻就會好些瘟疫一樣蔓延出來。養廉?給官員大筆的銀子,他們會更貪!”
“真沒有根治的法子?”
項青牛問。
“沒有”
方解道:“誰也不能保證每天都盯緊了手下所有人,皇帝擁有四海,中原做到七品官的足有幾千人,誰能保證個個都是好官?這種事,只要人心有貪念,那就攔不住。”
“怎麼辦?”
項青牛問。
“治”
方解緩緩道:“不遺餘力的治。今天治明天不治,當朝治下一代不治,只會越發的猖獗起來。治不了本就拼了命的治標,殺一批是一批。”
項青牛被方解語氣裡的殺意嚇了一跳,他從方解眼神裡看到了一些狠戾決絕的東西。
“古往今來……這事還真是堵不住。”
項青牛從懷裡翻出最後一點乾糧,卻因爲沒有水而放棄了吃下去的念頭:“縣令壞了,若是郡守是好的,這還好辦。若是一個郡守壞了,那麼他治下的縣令十個有十個就都壞了。若是一個總督壞了,那麼下面千百官員也就都壞了。”
“回頭讓陳孝儒把驍騎校單獨分出來一批人……”
方解道:“專門巡查四方,發現一個辦一個。還要再見一個督查衙門,專門盯着驍騎校巡查四方的人。捉賊的要是當了賊,禍害更重。”
項青牛點了點頭:“其實就是你治下太安穩了,百姓們過的還好,當官的貪一些他們也容忍。百姓們最忍不得的,是貪婪還不做事的官。”
……
……
不出方解的預料,那個婁縣令不是如城門口那個什長那樣愚笨白癡,他看到了那塊牌子之後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跑來大牢裡親自道歉放人,還一個勁的往方解手裡塞銀票。方解看了看那銀票的面額,倒是頗爲誘人。
一個小縣的從七品縣令,動輒拿出幾千兩銀子的銀票居然不心疼,由此可見平日裡貪了多少。
出乎項青牛的預料,方解非但沒有當場翻臉,反而笑眯眯的收了銀子,沒多久就和那個婁縣令稱兄道弟起來。看着那個婁縣令逐漸放開擔心,和方解相談甚歡的場面,項青牛忽然心裡一陣發寒。
現在看起來笑的很燦爛的方解,也不知道心裡已經動了多大的殺念。
只用了一個時辰,方解就從婁縣令嘴裡把是誰在上面罩着他,他在朱雀山有什麼關係套了個清清楚楚。臨走的時候,方解甚至還表現的格外不捨,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覺。婁縣令也覺得自己遇到了知己,居然親自送出縣城十里,還派人準備了許多路上吃的用的。
離開縣城之後,方解吹了個口哨,白獅子渾沌隨即從遠處飛奔過來。
“前面就是安縣了。”
方解回頭看了一眼:“現在安縣還有不少驍騎校在辦佛宗的案子,這件事暫且先交給他們辦。這只不過是些小魚小蝦而已,朱雀山裡倒是有幾條大魚呢。這次回去,有必要掃掃庭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