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在戈壁上馳騁,迎面的風灌進衣服發出‘撲嚕撲嚕’的響聲。這是倫格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如此瘋狂的馳騁。一種想要從馬背上站起來迎接這風的衝動讓他嘴裡發出了一聲“喲歐——”的悠長大叫。
“這還是個孩子呀。”塔索看着前面有些衝動不拘的倫格微笑了起來,可他有很快被心底的疑惑困擾了:“不過他身上的確發生了奇蹟呀,這是不是說上帝在暗示我要時來運轉了呢……”
“你和那些人說了什麼?”倫格一邊觀察着路上留下的痕跡一邊問塔索,他們已經追出來大半天,可除了一些時斷時續的痕跡,一直沒有追上里奧他們的商隊。
“我當然要說。”塔索獻寶似的搖晃起腦袋“不過我說的都是事實,我告訴他們你觸摸十字架時候發生的奇蹟,告訴他們那十字架怎麼放出神聖的光輝,這些可是我親眼看到的。”
“那是奇蹟?”倫格頭疼的看了看塔索“那只是當時陽光照進窗戶引起的反光。”
“誰知道呢,奇蹟不是我們可以隨意解釋的。”塔索聳聳肩反駁着,他對不熟悉的事從來不去浪費多餘心思,按照他的說法:一切煩惱都是人自己找的。
一邊任由戰馬飛奔一邊仔細注意着沿途痕跡,隨着四周地勢變化,兩邊漸漸升起兩片高高的臺地,形成了一條寬闊的彎曲的峽谷。
“這是以前的河道,現在已經乾枯了。”塔索看着峽谷裡面拐彎處的陰影有些猶豫“這地方據說很邪惡,很多人都在裡面迷路然後再也沒出來過,甚至有人說這是通往地獄的門戶。”說着他從衣領開口掏出十字架親吻着“我可不想進去,”說到這,他古怪的回過頭看着倫格曖mei的笑了起來“小傢伙,你爲什麼這麼緊張,難道只是爲了那個象豬似的胖子?”
看着塔索的表情,倫格錯愕的一愣。是呀爲什麼呢?他有些茫然。
不過對塔索那種曖mei的表情他有些反感,而且也知道他想說什麼。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倫格始終對女孩子在12、3歲就成爲別人妻子感到無法接受。他甚至認爲那是一種犯罪,而塔索顯然在暗示他對那個叫瑪蒂娜•埃•約瑟林的女孩有什麼企圖似的。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可又一時之間不知道究竟從何說起,於是只好懊惱的搖搖頭閉上嘴巴。
就在這時,倫格似乎看到眼前地面上的沙土微微跳動了一下。他本能的閉了下眼睛然後再看,結果發現不但地上的塵土跳動的更厲害,甚至一些小塊的碎石都開始微微晃動起來。
而且就在同時,伴隨着身下逐漸加重的抖動,一陣自遠而近若有若無的沉悶轟鳴聲從乾枯的河谷深出傳了過來。
倫格微張嘴巴愕然轉頭看向旁邊的塔索,結果看到同樣的愕然表情。而且兩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說不出的恐懼!
“快跑!”塔索在巨大得似乎要把人吞食的震動中奮力抖動繮繩調轉馬頭向一側較高的臺地上奔去。倫格緊緊跟在他後面,戰馬的四蹄繃起富於彈力的股腱用力蹬揣地面,隨着提速馬頭前探,整個馬背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穀道裡傳來的聲響越來越大,如同無數鐵錘碰撞發出的轟鳴響徹大地,由遠及近揚起的漫天煙塵籠罩整個河道。
衝上臺地的倫格和塔索立刻跳下馬背,他們躲在一塊巨石後面緊緊盯着下面的河道彎口。
“轟轟轟!”一片烏黑的浪潮突然從穀道裡涌出,千百隻鐵蹄敲擊着地面如席捲一切的狂風般霎時遍佈河道。深色戰馬上一片翻滾的黑色外袍隨着戰馬的奔馳此起彼伏,同樣黑色的包頭巾長長的後尾如同一簇簇升騰的黑色火焰在穀道裡延伸遍佈。
在烈日照射下,鋥亮的馬刺和繮轡上金屬索環與騎士腰間閃亮的彎刀刀柄交相輝映,在這片可怕的黑色洪流裡不停閃動着刺目的雪亮反光。這片暴風雨般的鐵騎夾帶着似是可以撕裂一切的氣勢傾斜而來,瞬間就掩蓋了整個穀道。
“薩拉森人,是薩拉森人!”塔索驚懼的低聲叫着。
倫格同樣臉色蒼白,不過他除了對這可怕鐵騎的恐懼之外,更多的是無比的震驚,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一整隊騎兵。而這種震撼比不久前看到一個十字軍更加深刻。
因爲他終於見到了在漫長的時代裡與西方騎士相互抗衡長達幾個世紀的阿拉伯帝國鐵騎。
隱藏在臺地上的倫格驚駭緊張的窺視下面河道里如波濤般涌過的騎兵,他的確被這從未見過的場面驚呆了。即使曾經在各種書籍上見到過關於古代鐵騎的諸多描述,可是當他真的身臨其境見到傳說中那萬馬奔騰場面的時候,他才知道這絕不只是可以用壯觀來形容的,其中更多包含的是無比的恐懼。他無法想像什麼人可以面對這股似乎可以摧毀一切的,更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自己面對這股浪潮的時候會是什麼下場。
不過,這個時候的歐洲把他們稱爲薩拉森人,把他們建立的國家稱爲薩拉森帝國。直到有一天,一個人的出現……
黑潮快速而來,也疾速而去,當最後一名騎兵消失在通向戈壁深處的漫天煙塵中之後,河道里只留下陣陣似乎還縈繞不散的轟鳴回聲。
“上帝,你真是天使,是我幸運天使!”
就在倫格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旁邊的塔索卻突然發瘋似的抓住他的肩膀不停搖晃。他的嘴角因爲興奮流下的唾液直接託到胸口,那樣子讓倫格懷疑他不是中暑就是可能抽了羊角風。
可塔索還是緊抓着他的肩膀,而且還喋喋不休的說着:“哦,上帝呀,我們簡直是太危險了,倫格你知道嗎,你救了我,救了我們兩個人的命。是你的固執救了我們。”他語無倫次的樣子讓倫格有些不知所措“那些薩拉森人,他們是向羅拉斯方向去的。我的上帝,羅拉斯人要倒黴了。倫格,如果不是你堅持出來給那個該死的商隊報信,我們一定會被他們包圍在羅拉斯的。你讓我們躲過一次劫難!哦!我的幸運天使!”
塔索大喊着站起來在原地跳着,而倫格卻因爲‘我的天使’這個稱呼想起那個叫瑪蒂娜•埃•約瑟林的女孩,接着一陣恐懼突然襲上他的心頭。
“那些……那些撒克森人是從這條道路上來的,”他用手沿着被騎兵踐踏過的河谷向遠處劃去“那他們會不會遇到商隊?”
聽到這個問題塔索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向馬匹走去。
“別太認真了小傢伙,撒克森人的野蠻和殘暴撒旦也比不上。他們死了!就是這樣,你就別再爲那個只認識幾天的小孩子擔心了。這個世界上女人很多,你很快會忘了她的。想想吧小倫格,如果發了財將會有多少女人爲你瘋狂。不過話說回來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我年輕時候的一段經歷,那時候我剛在雷納德爵爺手底下當差。認識了個年輕姑娘,她叫什麼來着,好像也叫瑪蒂娜或者是埃萊娜……總之是這麼個名字,當時我們倆人哪……”
倫格根本聽不進塔索的嘮嘮叨叨,他騎在馬上雙眼盯着河谷方向陷入了矛盾。對於那個偶然出現的商隊他並不特別在意,甚至對他們除了陌生沒有任何感覺。至於塔索認爲他是因爲對那個小女孩有了心思才這麼在意他們的安危,倫格只能在內心裡對他鄙視的‘呸’上一聲了。
也許是因爲他們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見到的‘外人’,難免會產生一種特別的關切。倫格心裡尋思着,突然他發現自己用‘外人’來形容商隊。
什麼時候我把這個時代的人分成外人和自己人的?倫格不由回頭看看依然炫耀自己獵豔史的老兵痞,也許眼前的人就是我心目中的自己人吧,還有安達契村那對名義上的父母。在這個時代,自己真的除了他們再也沒有任何的‘親人’了,而自己也將永遠生活在這個陌生動盪的中世紀時代,直到最終某天離開人世。
“走吧,”倫格心情沉重的輕輕調轉馬頭,對未來的迷茫讓他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致去擔心別人。濃重的孤獨感已經使他對身邊的一切失去了興趣。
“古怪的孩子,”塔索低聲嘀咕着跟在後邊,不過他沒有問去哪,只是跟在倫格後面漫無目的的在戈壁上游蕩着。他實在不明白前面的年輕人在想什麼。或者說他不敢去揣測。對這個死而復活的年輕人,塔索從內心有一種畏懼“也許被上帝寵愛的人都是這樣呢……”最後他這樣自我解釋着。
可是他心目中的“上帝寵兒”卻情緒低落甚至無比沮喪。當親眼看到似乎可以毀滅一切的鐵騎時候,倫格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活在多麼可怕的世界裡。而且他到這時才真正理解個人在這樣一個時代的渺小和可悲。
除非成爲能夠左右命運的人,否則自己的命運就只有被他人左右,或者直到某天在亂世裡被一個陌生人殺掉。
我的命運會是什麼樣的?倫格爲自己嘆息着。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樣一個世界裡能做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在這時,安達契村雖然偏僻卻充滿安靜的氣息吸引着他。讓他升起一種想就此在那裡平靜度過一生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