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持着長柄斧鉞的傭兵盯着進出城門的人們,不過他們對工作顯然不是很上心,反而是對於遠處國王山上的那支軍隊,他們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也許不會打起來,畢竟薩伏那洛拉已經被處死了,說起來我不喜歡那個人,他發的薪水根本不夠我們花的,而且他在的時候連個妓女都不好找。”一個傭兵和同伴小聲說“現在至少我們的日子比之前好點,只要再和梵蒂岡談好條件,不會打仗的。”
“可我聽說教皇有可能會支持美蒂奇,而且那個喬凡尼·美蒂奇不是已經到了比薩,如果他想也許下一刻就會出現在城外了。”
聽着同伴似乎滿是憂慮的話,之前的傭兵也似乎有些吃不準了,他翹起腳尖向遠處的國王山方向看了看,然後低聲說:“我聽說那個蒙蒂納伯爵的軍隊很厲害,也許我們得做好準備,或許我應該知會一聲我侄子,打起來之後我得照顧着他,畢竟他父親把他託付給我了。”
“你還是先照顧好你自己吧,”同伴不以爲然的說“如果真的打起來佛羅倫薩人也許會派人來指揮我們,到那時候可能就糟糕了。”
兩個傭兵低聲議論着,不由都露出些許擔憂,他們雖然沒有和蒙蒂納軍隊打過仗,卻已經聽說過不少關於那支軍隊的傳言,特別是關於那支軍隊的士兵有時候頑固的戰鬥態度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至少在他們看來,會這麼做的似乎只有那些瑞士山地的瘋子。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城裡的街道上傳來,兩個傭兵向聲音方向望去,看到個教士騎着馬出現在街道盡頭,然後只一晃就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奉主教大人的命令我要出城。”教士在馬上對傭兵喊了一句。
“那您可要注意點教士老爺,現在城外可不太平。”傭兵說着讓開道路,他們知道能被稱爲主教大人的一定是那位梵蒂岡來的使者,自從當初佛羅倫薩的民衆因爲擅自處決了刺殺洛倫佐·美蒂奇的佛羅倫薩主教之後,當時的西斯廷斯四世就剝奪了佛羅倫薩人_的主教權力,而原本最有希望成爲佛羅倫薩主教的薩伏那洛拉,又因爲與亞歷山大六世之間勢如水火而喪失了這個機會。
“如果上帝給我安排的命運就是讓我死在強盜的手裡,我就應該主動去找那個註定會殺死我的兇手。”
教士說了一句後就催動坐騎向城外奔去。
“去找那個殺死自己的兇手?”一個傭兵看着遠去的教士的背影搖搖頭“如果我我知道有誰會殺死我,我一定會在他殺死我之前殺掉他。”
教士顯然沒有聽到那個傭兵的話,這時候他已經奔出很遠,在穿過一個不大的鎮子後,沿着山路向不遠處的國王山上縱馬馳去。
教士的行蹤很快引起了半山腰上哨兵的注意,雖然發現來人是個教士,兩個衛兵還是立刻威脅着舉起了手裡的長戟。
“我要就見蒙蒂納伯爵,”教士立刻大喊出聲,同時趕緊拉住坐騎“是諾梅洛大人派我來的。”
教士的身份顯然起了作用,很快他就被帶到了一個帳篷前,很快一個年輕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請原諒尊敬的教士,”年輕人向面露詢問的教士笑着說“伯爵大人這個時候無法見您,我是行軍隊長奧孚萊伊,您有什麼事情可以和我說。”
“我帶來了教皇陛下的秘書諾梅洛大人的信件,”教士有些焦急,他想起了來之前諾梅洛的命令“秘書大人吩咐必須起手交給伯爵本人。”
“那您只能稍微等一下了。”奧孚萊伊並不介意的伸手示意教士跟着他走進帳篷“大人正在會見客人。”
教士跟着奧孚萊伊向帳篷裡走去,他沒有注意到奧孚萊伊的目光迅速向着遠處的某個地方飛快的瞥了一眼。
亞歷山大這個時候的確是在會見一個客人,而這個人也的確有着不同凡響的身份。
朱里奧·德·美蒂奇,洛倫佐·德·美蒂奇的養子,喬凡尼·德·美蒂奇的兄弟。
做爲佛羅倫薩前統治者的養子,朱里奧·德·美蒂奇無疑是個從生下來就註定一帆風順的人,正因爲這樣在之前的16年當中他幾乎從沒爲自己的將來發過愁,可是就如同正走在一座結實的大橋上,可橋卻突然塌了一眼,在3年前的某一天,一切忽然就變了。
美蒂奇家被趕出了他們的華麗宮殿,朱里奧不得不和他的兄弟喬凡尼一起匆忙逃出佛羅倫薩,他們甚至不敢去找失散了的家人,而是一路狼狽的躲避着追殺,最後逃到了博洛尼亞才躲過殺身之禍。
而後兩年多裡,美蒂奇兄弟不得不一邊打聽他們親人的下落一邊到處尋求幫助,這讓他們也經歷了之前從沒感受過的人情冷暖。
從博洛尼亞到米蘭,從威尼斯到熱那亞,不論是以前的朋友還是曾經的敵人,他們都想希望能得到幫助,這讓他們幾乎走遍了托斯卡納和羅馬涅的每個地方,就在他們漸漸感到失望時,佛路倫薩忽然發生的變故,讓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
現在的朱里奧是很興奮的,甚至即便是在亞歷山大面前也依舊掩飾不住心頭的激動。
哪怕這個時候亞歷山大正在用熱水洗着臉,而不是正在認真聽他說什麼。
“伯爵,我必須感謝你爲弗洛倫薩所做的一切,你的軍隊威懾了那些叛徒,否則他們會洗劫整座城市的。”
亞歷山大用力擦了把臉上的水,然後坐下來向後微微仰起頭。
看着摩爾人拿着把亮晃晃的短刀站在伯爵身邊,而且還用手扳住他的頭讓他把喉嚨的伸出來,朱里奧·德·美蒂奇不由遊有些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他很想提醒伯爵這麼做不安全,可又怕激怒了誰,看着那個摩爾人手裡鋒利的刀刃在伯爵下巴上劃來劃去的颳着鬍鬚,朱里奧只能停下來怔怔的看着。
烏利烏的手很穩,鬍鬚隨着鋒利的刀刃紛紛落下,有時候他還會停下來端詳一下,然後繼續手頭的活計。
之前烏利烏並不擅於理髮師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之前的主人們都更願意留上一副看上去很顯威嚴的鬍鬚,但是亞歷山大卻不是這樣。
亞歷山大喜歡光滑的下巴和整齊的髮型,所以烏利烏也就不得不盡快學會了這份手藝。
不過烏利烏很快就對這門手藝產生了濃厚興趣,他開始熱衷於爲亞歷山大修飾打扮,甚至當陪着朱里奧到了國王山之後,看到亞歷山大有些邋遢的樣子,立刻就扔下了這位美蒂奇家大少爺,拿出一直帶在身邊工具擺弄起了主人的腦袋。
朱里奧坐在對面看着摩爾人手起刀落,亞歷山大的鬍子就跟着片片刀光四下翻飛,這讓他不禁暗暗緊張,同時也不禁有些好奇打量着摩爾人。
雖然在比薩呆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他卻早就聽說過這個摩爾人的名聲,從很多人那裡他已經知道這個摩爾人是亞歷山大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甚至就是那些身居高位的貴族們,也儘量和這個摩爾僕人保持着很好的關係。、
不過現在看到亞歷山大居然把I自己性命都交給了這人摩爾人,朱里奧很是感到很奇怪。
他知道自己的養父洛倫佐生前與奧斯曼的蘇丹有着不錯的關係,蘇丹甚至還曾經派人到佛羅倫薩拜訪過養父,但是他們對奧斯曼人始終是抱着戒備,而現在亞歷山大的舉動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在冒險。
直到鬍鬚被颳得乾乾淨淨之後,亞歷山大才慢慢坐直身子,他接着烏利烏端着的水盆裡的熱水輕輕擦着臉,然後才擡起頭看着對面年輕的美蒂奇:“司鐸,雖然我已經知道您的來意,不過我還是希望您能親自對我說一下。”
說完,亞歷山大有趣的看着面前的年輕人。
朱里奧·德·美蒂奇是受任的司鐸,而他的哥哥喬凡尼·德·美蒂奇則是一位教會輔祭,就如同波吉亞家一樣,當初洛倫佐·德·美蒂奇希望他的兒子們能在世俗與教會兩個方面建立起足夠大的影響,所以在安排長子無能的皮耶羅學習如何統治佛羅倫薩的同時,又安排他另外兩個兒子進入了教會。
不過讓亞歷山大感興趣的不是面前這個年輕人的來歷,而是這個人將來有一天會和他的哥哥喬凡尼一樣,成爲教皇。
而就是在在這對美蒂奇教皇兄弟在任的那些日子裡,整個基督教會發生了幾乎導致沒頂之災的大分裂。
現在看着面前這個似乎有些拘束的年輕人,亞歷山大倒是有些很難想象他將來會成爲成爲一位教皇,或許是因爲家族突然遭遇到了變故的原因,從16歲就開始經歷逃亡的年輕人似乎多少顯得有些缺少安全感,這讓他坐在亞歷山大對面時不禁顯出了一絲緊張。
“伯爵,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聽到亞歷山大詢問,朱里奧立刻說“薩伏那洛拉已經死了,不過那些叛徒還控制着弗洛倫薩,如果您能幫助我們的家族恢復統治,您將得到美蒂奇家永遠的友誼。”
朱里奧的這句話,令亞歷山大正在摸着光滑下巴的手不由微微一頓。
來自美蒂奇家族的友誼,這不能不讓亞歷山大認真琢磨起來。
亞歷山大不能不承認,和美蒂奇家比起來,自己老丈人一家的名聲人品就實在有些差勁了。
美蒂奇家被趕出佛羅倫薩後,雖然也曾飽受白眼和冷遇,但是依仗着歷代積攢下的關係,儘管沒有能夠找幫他們奪回弗洛倫薩的靠山,但還是有人願意對他們伸出援手的。
對於那些在他們落魄時候向他們伸出手的人,美蒂奇展現出了頗爲值得稱道的感激之心,就是面前這個朱里奧和他的兄弟喬凡尼,在分別成爲教皇之後對那些當初幫過他們的人給予了豐厚的回報。
正如朱里奧說的,那些人得到了美蒂奇家永遠的友誼。
而與美蒂奇家相比,波吉亞這個姓就實在太糟糕了。
除了墮落的生活與貪婪成性,陰謀詭計和各種背信棄義使得這一家人的名聲之壞人讓人歎爲觀止,仔細想想如果不是遇到盧克雷齊婭的時候她還年幼天真,而且美貌動人令他難以自拔,亞歷山大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這麼不要命的癡迷與她。
畢竟坑家人是這家子傳統,特別是女婿,想想這個亞歷山大倒是真有點佩服自己的膽量了。
不過朱里奧的話的確讓他不由琢磨了起來。
有人說美蒂奇的輝煌已經隨着華麗者洛倫佐·德·美蒂奇的死消失不再,但是亞歷山大卻很清楚,這一家人未來如今只是剛剛開始。
獲得未來兩位教皇的友誼,這似乎是個很不錯的建議。
似乎看出亞歷山大的猶豫,朱里奧站了起來。
“伯爵,我們的家族需要你的幫助,而您如果能促使教皇對美蒂奇家伸出援手,這將是能讓您的名字永遠與美蒂奇家結合在一起的開始。”
朱里奧用透着希冀的目光看着亞歷山大,他這次按照喬凡尼安排來見亞歷山大的目的,固然是希望能從他這裡得到幫助,但是卻並沒有奢望能那麼容易的借用蒙蒂納軍隊攻下佛羅倫薩。
他們真正的目的還是希望通過盧克雷齊婭從亞歷山大六世那裡得到幫助,因爲只有這樣美蒂奇家纔有機會在復辟之後繼續安穩的統治佛羅倫薩。
現在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梵蒂岡與佛羅倫薩的新政府已經達成了某種以協議,如果是這樣對美蒂奇家來說就實在是太糟糕了。
亞歷山大能感覺到朱里奧隱約焦慮的心情,他能猜到美蒂奇家兄弟兩個的心思,正因爲這樣亞歷山大不由開始考慮起朱里奧的建議。
獲得美蒂奇的友誼這的確是個很大的誘惑,除了這家人還算不錯的名聲,更關鍵的是美蒂奇家在未來會一直興旺很久。
這樣一個在將來有着舉足輕重分量家族的友誼,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忽視的。
亞歷山大看着對面的朱里奧,他在猜測這個人的話有多少靠得住,畢竟和他比起來,喬凡尼·德·美蒂奇才是這家人這一代中最傑出的一個。
洛倫佐·德·美蒂奇無疑是個英明的統治者,但是他在選擇繼承人上卻並不明智,或許是受限於長子繼承的傳統,儘管皮耶羅從開始就沒有展現出做爲領袖應有的任何品德,但是他還是成爲了佛羅倫薩的統治者。
而後隨着法國人的入侵,皮耶羅證明了他的軟弱和平庸,而在被趕出佛羅倫薩後他更是顯得軟弱無力,相反倒是喬凡尼兄弟更像個美蒂奇。
現在朱里奧向他提出了橄欖枝,這倒是讓亞歷山大對之前的計劃多少有些猶豫起來。
一陣腳步聲傳來,烏利烏立刻向外面走去,沒有一會就又走進了帳篷。
烏利烏在亞歷山大耳邊輕聲低語,當說到有個從佛羅倫薩來的教士時烏利烏頓了一下。
察覺到烏利烏的異樣,亞歷山大向他看了眼。
“老爺,我想我知道那個教士是爲什麼來的,”烏利烏再次壓低聲音說“我在弗洛倫薩有些朋友可以很快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想他是帶來了佛羅倫薩政府已經同意教皇條件的消息。”
聽着烏利烏的話,亞歷山大不由微微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摩爾人,然後他向對面的朱里奧開口說:“司鐸,我很願意與美蒂奇家建立真正的友誼,不過你也知道對你們的任何承諾都需要得到教皇的許可,所以我建議你與教皇的私人秘書諾梅洛直接談談,我很願意做你們之間的中間人。”
朱里奧有的意外的看着亞歷山大,這雖然是他們一直希望的,可願望忽然實現帶來的驚喜卻讓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對於美蒂奇家的遭遇我和很多人一樣表示同情,”亞歷山大笑了笑“我想教皇也會如這麼想的,嗯,一定是這麼想的。”
聽着亞歷山大的話,朱里奧不禁露出了喜悅的神色。
而旁邊烏利烏卻不禁暗中搖頭,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今天在這裡的這個對話絕對不能讓盧克雷齊婭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