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天的手指輕輕一撥,操使玄魂劍一連幾點,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每次在江武興即將要觸碰到劍柄之際,便如蜻蜓點水般的躍開。
“看我今天不抓到你!”江武興在兒子面前也起了小孩心性,跟着那柄長了“翅膀”的玄魂劍在空中飛掠起來。
飛鳥凝了一口氣,並指一點,試圖與楊樂天那股操劍之力對抗。果然,飛鳥的力量有些效果,雖未阻了玄魂劍飛躍的勢頭,但也令這把會飛的劍在空中動作遲緩了一些,給了江武興可乘之機。
“抓到你了!”江武興身子傾覆,雙足向後一蹬,眼看指腹已然碰到了劍柄。始料未及的,那玄魂劍突然失去了動力,從高空中直直墜下,竟是從他的掌心裡如泥鰍般地滑出。
微微一笑,楊樂天喝了一口酒,若無其事地撕咬起嘴邊的肉塊。
飛鳥知道大哥定是偷偷收了功力,斜了楊樂天一眼,暗用內功,在玄魂劍落地之前保持住了平穩。他四指並出,微微勾起,那股力量令玄魂劍在距地面不到半寸時陡然停住,忽忽幽幽地上下懸浮,劍下的黃土登時被劍氣攪得飛揚起來。
楊樂天勾了嘴角,端起酒碗,表面上看他只是將碗中之酒送到嘴中。實際上,那碗中的酒水已如沸水般地滾了起來。
“唰——”只在江武興身形下墜的一瞬間,玄魂劍又驀地升了起來,主動騰到江武興的身前。江武興伸手一探,輕輕鬆鬆地握住了劍柄。
“爹爹,好厲害,好有本事!”墨兒興奮地大叫。
身形穩穩墜地,江武興看着兒子泯脣笑了笑,這次的威風可不是他的,他也就是小孩子眼中的英雄,真正的英雄還安然坐在那裡喝酒吃肉呢。
吳雨燕震驚地看着剛纔玄魂劍的走勢,同樣暗中注意着楊樂天的每一個小動作,微挑四指,甚至不動聲色地端起酒碗,令那玄魂劍騰至丈夫的手心。
她抱着墨兒坐在了楊樂天的對面,上下打量着這位青袍俠客。面泛紅光,精神飽滿,和一年之前的氣色相比,已是大有不同。江湖上的傳言果然非虛,這一手隔空操劍的本事,當真是堪稱奇蹟,今日她可是大開了眼界,心中不由大爲讚歎。
走過來,江武興將玄魂劍雙手奉給了楊樂天,“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義弟,想不到咱們的青龍護法,烤肉的手藝可是出奇的好,尤其是用寶劍烤出來的肉,那味道可真是非同反響。”輕笑一聲,楊樂天接過玄魂劍,反手入鞘。他抓起一把穿着肉塊的寶劍,遞給了剛剛坐下來的飛鳥。
“謝謝。”飛鳥接過來,沒有吃,盯着那些從棕褐色的肉中滲出的亮晶晶的油汁,心思有些縹緲。這種在炭火上架上鐵網,再用劍炙肉的方法,是她教給雨燕的。後來,他也曾教給了另一個女人。
時光已過,美好的回憶卻還在。飛鳥記得他曾用嘴叼下了一塊肉,直接吻上落花的脣,將肉送到對方的嘴裡。
“好吃麼?”他問。
她睜着一雙星辰般璀璨的眼睛,仰頭看着綴滿鑽石的夜空,“這是我吃過世間最好吃的肉。”
“是麼,什麼味道的?”他溫柔地問。
“你口水味道啊……”她嗤地一聲笑了,邊嚼着。
“那是什麼味道啊?”輕輕的,他再次吻了她,用舌頭舔到了她脣邊肉汁的鹹味。
她嚥下那塊肉,嘟了一下嘴,“很香,很甜……”
原來一個壞女人,也有孩子般童真的時刻……飛鳥勾了勾自嘲的嘴角,想要去咬劍上的肉,張開了嘴,卻沒有咬下去,又將肉放回到鐵網上。
“怎麼,又在想她?”楊樂天突然問。
其實,這個問題並不突然,剛纔飛鳥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楊樂天看得清清楚楚。那種情感正如一條小溪奔流在盤桓曲折的山澗,脈脈不息。
“沒有。”飛鳥否定着自己的心,站起來,靜默地向着不遠處的荷塘走去。
擡頭一望,荷塘中已失了綠意,取而代之的是枯黃的荷葉,如揉皺了的宣紙般,在一灘死水中漂浮着。其間孤然挺立的,是幾隻成熟的蓮蓬,彷彿如傲雪寒梅般的不屈。
“已經沒人打理了麼?”飛鳥心裡一涼,茫然看着荷塘。
“是啊,下人我都遣退了,三個人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着。”江武興追了兩步,便被身後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楊樂天向着江武興點了點頭,自己追了上去,“義弟,既然還是放不下,何不去爭取?”
“爭取什麼?”飛鳥轉頭,眼中有什麼閃亮的東西,反詰:“爭取讓她再傷我一次?怎麼,大哥還嫌我這滿身的傷痕不夠多麼?”
楊樂天神光一黯,飛鳥這一身的傷害,一半是落花造成的,一半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沉吟片刻,他嘆出一口氣:“夠多了,不要再傷害,現在你需要的是幸福,大哥想看到你能幸福。”
“幸福?”飛鳥苦笑,用手摸了摸自己左側空蕩的衣袖,“那是我不敢奢望的東西。許是前世我造了很多的孽,或者殺了很多的人,需要今生來還,我不會逃避這輪迴中的懲罰。”
“不要這麼想。”楊樂天與飛鳥並肩而立,語重心長地勸慰:“也許你該試着回到原點,回到你最初闖蕩江湖時,自由自在,桀驁不羈的樣子,那麼你將找到快樂。”
飛鳥嗤之以鼻,沒有說什麼。他還能回得去麼,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歲月的滄桑已經在他的臉上雕琢了痕跡,留下了皺紋。回去?年少氣盛?浪子心性?不談感情?哪一點是現在的他能夠做得到的?
“楊樂天……”
在他們兄弟身後,一個陌生的聲音由遠及近。但是,對於楊樂天來說,這個聲音又似曾相識。
“怎麼是你?”玄魂劍在背後震顫,楊樂天回過頭,映入眼簾的人立時令那把躁動的劍安靜下來,只剩詫異:“你不是已經死了麼?”
“是啊,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沒有死。”那人一身藏藍色的道袍,長髮用一隻木簪簡單的束起,右手一把浮塵垂着長而潔白的毛,輕輕向左臂上一搭,微微躬身:“楊樂天,久違了。”
“你這一身打扮,是爲了逃避我的追殺?”楊樂天挑起眉梢,似有挑釁的意味。
“你說得沒錯。”道人上下打量着楊樂天,眼中突然有了憤怒的光,“風雪飄搖,一夜滅門。當日若不是我貪生怕死,怕是再也見不到你這個滅門仇人了。”
楊樂天嘆了口氣:“你一門的不幸,我深表遺憾,今日你是想找我報仇的麼?”
“你覺得呢?”道人抽出在道袍下暗藏的大刀,指向楊樂天,厲喝:“你覺得我有能力殺了你麼?”
“大哥!”飛鳥擎着伏魔刀,擋在了楊樂天身前,低聲道:“這種江湖小角色,不如留給小弟對付。”
楊樂天搖搖頭,用手緩緩壓下了烏黑的刀口,一臉肅穆,“許慕白,你當日便是我的手下敗將了,斷刀四子剩下兩個,我……”
“錯!如今,斷刀四子只剩下了一個了……只有我。”許慕白摳着刀柄,大刀向斜後方一劃,垂下了手,“不過,我不會找你報仇。因爲當初奪幻魄珠,損了兩個師弟,是意外;而且師父的死,和斷刀門所有門徒的死,也都與你楊樂天無關。”
“你已經知道是誰做的了?”楊樂天向前走上一步,試探着問。
“哐當!”大刀落地,許慕白將頭垂得很低,“我要是有能力,定會一刀宰了那賊人。師父啊師父,您老人家連最後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嚥下,就被賊人用劍齊齊斬了頭顱……”
“你看到了那賊人的模樣沒有?”楊樂天追問。
“沒有,我只看到了他帶着一張羅剎的面具。後來,我向那賊人砍了幾刀,被他刺了一劍,就毒發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全是屍體,全是鮮血……”許慕白雙膝發軟,無力地蹲下,彷彿曾經殘酷的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
他抓着頭髮,用力拉扯,喃喃:“那些血……那些血凝結在白雪上,都是師弟們的……”
“過去了,都過去了……”吳雨燕緩步上前,拍了拍許慕白的肩頭,淡淡吩咐左右,“崔亮、莫煩,帶許公子下去休息吧,他太累了。”
“是。”兩名侍從齊聲應答,杵劍而立。
崔亮、莫煩這兩人是多年來一直跟着吳雨燕的兩名侍從。由於吳銘的夫人穆蓮早“死”,吳雨燕從十六歲起就開始以無名山莊女主人的身份打理莊內各項事物。吳銘也給吳雨燕找了幾名貼身的侍從,一方面幫助女兒處理事務,一方面保護女兒。而吳雨燕在短短一年內,就將自己的侍從的隊伍發展到了十幾人,其中包括秘密混入的江武興。
又過了一年,吳雨燕不僅管理無名山莊的內部事物,也開始藉着爹爹武林盟主的地位,涉足江湖中的事務。只要是爹和三哥出門不在之時,或是他二人無暇管理的事務,她吳家大小姐都攬上身,事無大小,通通處理得體面得當。
吳銘雖然欣賞這個女兒的才幹,但終究礙於雨燕是女兒身,不能託付大任,便指望着那個不爭氣的親子吳靖宇——飛鳥。吳雨燕雖當初對二哥有愛慕之情,但她怎會甘心輸給男人,便揹着吳銘利用她的侍從隊,做了很多的事情。
吳雨燕的侍從隊人數最多之時不過二十有五,卻個個都是精英,除了江武興有以一敵百的本事,其他的人也非泛泛之輩,以一當十不成問題。
但是,隨着吳銘的倒臺,吳雨燕和江武興過起了幸福的小日子,她不願再多管江湖中事,也遣散了身邊的侍從隊。事過境遷,唯有崔亮、莫煩二人不離不棄,賜金不去,誓死追隨着吳雨燕這位女主子。
“走吧,許公子。”崔亮和莫煩一左一右地攙扶起許慕白。
“嗒!”地一聲輕響,許慕白束髮的木簪從髮絲間滑落出來,跌落在地,一頭青絲立時披散下來,及了腰部。
許慕白回過神來,俯身拾起木簪,舉着那木簪癡癡地愣着。驀地,那雙悲傷的眸子微微一變,彷彿想到了什麼,登時立掌向着木簪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