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戌刻-十一月十四日戌刻事)
我艱難的揚起笑臉, 眼淚緩緩順着面頰流了下來,十年了,他等的就是這個結果……
“小姑姑, 太好了, 隆科多他傳遺旨了。”侄兒興奮的看着我說道。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難道這個結果侄兒早已知曉?還是……清晨時分就該出現在暢春園的他, 利用回程的間隙與隆科多見面。
眼前一陣恍惚, 這樣思考才能解釋他爲何巳刻纔到暢春園,在衆人焦急等待皇帝遺詔的時候,守候皇帝身邊、掌握宮禁護衛的隆科多成爲唯一的傳詔大臣。這是皇帝的意願還是……太可怕了, 我慌忙阻止自己再往下想象。
“主子,”紅鸞走在我身旁, 輕聲打斷我的遊離, “是否更換孝服, 至大福金處問安。”
我回過神來,飛快退去首飾, 換上白布孝服,一面命奶嬤嬤帶福惠下去更衣,一面又對侄兒吩咐:“熙兒,你換了素服後,速至暢春園打聽情況, 再派人回家調些家僕過來護衛府中家眷安全。”
侄兒得命出府後, 我才領了福惠至大福金院裡, 眼見着李姐姐、三位格格及天申阿哥俱到了主屋。
衆人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欣喜, 我淡淡的看着, 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對他的擔心,拾起裙角跨過門檻。
剛入得屋內, 便見大福金穿着重孝由丫頭攙着從內室走出來,李姐姐毫無預兆的忽然跪下,磕頭賀道:“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千歲。”
啞然李姐姐腦子居然轉得這樣快,我不好在旁愣愣站着,忙拉了福惠一塊兒跪下,跟着磕頭。
如此熱鬧之後,大福金開口道:“如今情勢不定,這些虛禮便省了吧。我現下便進宮安撫衆位母妃。素馨妹妹,府裡的事兒由你全權照管。”
“是。”我答應下來,復言道,“只是現在外面情況不明,皇后您要出府……”
“此刻我還考慮什麼安全。”大福金揮揮手阻止了我的說話,眼睛望着紫禁城方向,堅持的背後彷彿有着更深層的東西在緩緩發酵,那種,我看不明的情緒。
暗自佩服大福金的鎮定,趁着李姐姐說話的空當,我喚來首領太監鄭忠詢問:“如今府裡還有多少領催?多少馬甲?”
“回側福金的話,現下只剩得催領二十人,馬甲八十人在府裡。”
我低頭沉思片刻,吩咐道:“一會兒命這一百人護衛皇后,不可離左右,若皇后有什麼閃失,提頭來見。”
打點完畢,我回首對大福金說道:“皇后,如今府裡止有護軍一百人,素馨已命他們拼死保護皇后安全。另有身強體壯的太監二十五名,皇后入宮後,親軍恐有不便,這些太監可隨身保護。”
大福金點點頭,另問:“護衛皆與我同去了,府裡的安全誰人負責。”
“回皇后話,素馨已命我家侄兒回京調我孃家僕人過來護衛園中家眷,侍皇后平安入宮後,親軍再回府守衛。”我恭謹答道。
“如此便好。”大福金聽了我的打算,也不多作耽擱,領着隨從動身出園。
“皇后,”額因姐格格扭捏的扯着帕子,輕聲開口,“元壽阿哥他……”
大福金拍拍額因姐的手,安慰道:“我入到宮裡定會想辦法見到元壽阿哥,格格無需太過擔心。”
百味參雜,送走大福金後,我回首問道:“三阿哥現在何處?”
“午後便不在園裡,想是與他阿瑪一塊兒。”李姐姐喃喃回答,不解我眼中的擔憂。
輕嘆一口氣,我對鄭忠吩咐道:“你領上一名小太監,務求找到三阿哥,保證他的安全。”
“弘時會有危險麼?”李姐姐聽我如此說,緊拉我的手,面露急色。
“若三阿哥跟着爺,”我頓了頓,改口道,“跟着皇上便無妨,怕就怕他一人在外晃盪。”
見着李姐姐慘白了臉,我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道:“找到三阿哥就好了,現下姐姐領着三阿哥的妻妾兒女屈尊到我院裡可好?還有三位格格、天申阿哥也一塊兒過去。現在情形混亂,我們也不用拘着怎樣的規矩了。”
衆人點頭稱好,忙跌跌撞撞的到我院裡,安排好各人宿處,我喚來劉希文,命他糾集府中所有下人,除皇帝派來的人及我孃家人外,其餘人等一概不許進入。
正囑咐劉希文部可大意輕視,見熙兒領着伍關太進來。暗自鬆了一口氣,眼淚就要下來,好容易忍住了,我對關太道:“你來我就放心了。關太你暫且聽從劉希文的安排,家丁不許進我內院,知道麼?”
“是,二姑娘。”關太嚴肅答道,我看着他眼中的玩笑神情,又聽他如此稱呼我,不禁打了他一下,輕聲道:“好好兒當差,就會貧嘴!”
安排好園中事務,侄兒與我進到裡屋,我忙問:“外面情形怎樣?”
“皇上命七阿哥守衛暢春園,十二阿哥至乾清宮設几筵,十六阿哥與世子弘升肅護宮禁……”
“他怎樣?安全麼?”我打斷侄兒的話,急急問道。
“十三阿哥與隆科多備儀衛、清御道,如今已入了紫禁城。我與關太出城的時候,步軍統領隆科多已經下令關閉九門,不得入內了。”
“隆科多?”我問道,“這個人能夠相信麼?”
他們佟家過去曾是八阿哥一黨,如今臨陣倒戈,叫人怎能盡相信?
侄兒微微笑了起來,勸道:“小姑姑,不管怎麼說,如今這個人是站在皇上這邊,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是麼……”我低下頭,喃喃道。只有一人傳遺詔,這件事多少讓人介懷,沒有旁證的唯一,若有一天成爲八爺的棋子,那他真是萬劫不復了。
侄兒拉着我的手,柔聲道:“小姑姑不用這樣擔心。現下叫府里人準備準備,今日戌刻大行皇帝大殮,我們須得儘快入宮。”
我點點頭,打發紅鸞稟明李姐姐大行皇帝大殮的事情,又讓劉希文備了馬車,一干家眷才起程入宮。
擁着熟睡的福惠,耳中傳來車馬單調的聲音。停下忙碌,腦海中浮現紫禁城的冰冷,我抑制不住擔憂氾濫。這是他期盼的結果,卻不是我想象的未來。
“主子,”紅鸞看着我,關切的問道,“您怎麼了?”
微笑着搖搖頭,眼淚卻停不下來。“真是奇怪,我怎麼現在纔開始害怕……”我的聲音顫抖得不像樣,無聲的淚流也變成了低聲嗚咽。
福惠轉醒過來,看着我垂首哭泣的樣子,立即緊擁着我,說道:“額娘,怎麼了?我們要去見阿瑪了,額娘不開心麼?”
六十伸出小手,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奶聲奶氣的勸道:“額娘,惠兒乖乖,您不要哭了。”
這張相似的臉,仿若他在我身邊輕聲嘆息:“馨兒,別哭了……”
我的淚不是難過,只是一時感慨,他多年的隱忍,他難言的傷痛終於換來了至尊的寶座。
他如願以償的等上帝位,我永遠忘不了這個分隔不同未來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