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維,可這其中總有那麼幾個說話不中聽的傢伙,而柳令春,就是其中一個。
“可本官怎麼聽說,明月姑娘的母親,是戎狄前長公主完顏景黎呢!”
這一聲出來,宴會的氣氛頓時尷尬到了極點。
恭維的聲音漸漸轉成了竊竊私語的聲音,畢竟現在東離正與戎狄開戰,明月的身份,早年也同她的豔名一同流傳深廣,只是後來被八王爺收爲府中歌姬之後,這才漸漸銷聲匿跡。
如今猛地一提起來,若是沒人提醒,衆人倒是真的忘了這一茬了。
殷祐的臉色也不好看,站在中央的明月頂着諸多目光,更是被刺得頭皮一陣發麻。
好在明月還沒有失了分寸,壓下慌亂,當即跪伏在地,顫聲道:“娘娘明鑑,明月的生母,並非是明月可以選擇的,可明月生在東離長在東離,這一顆心一個人都是向着東離的。至於八王爺……”
明月轉向殷祐,磕了三個響頭:“明月感念主子大恩,多年前,主子早已探查戎狄的狼子野心,存了對付戎狄的心思,這才找到奴家,將奴家帶入府中。不錯,奴家身上流着戎狄人的血,也曾在幼年同母親一同生活過,所以對戎狄的瞭解,比任何一個東離人,都要強過許多。而主子,也正是看上了這一點,這些年來一直在通過明月尋找對付戎狄的方法,從未間斷!”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再配上明月的聲音樣貌,着實讓人心動。
可柳令春想來見慣了各種招數,仍舊是不爲所動:“既然如此,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不知道八王爺可曾得到什麼對付戎狄人的好法子呢?”
“方法自然是有的,本王也早已上呈皇后娘娘,只待娘娘硃筆御批。”
衆人的視線,隨即轉向張語涵。
張語涵聽了這話,想到自己案桌上一直襬着的那本奏本,神色有些凝重。
思慮片刻,道:“八王爺的方法雖好,但未免太過殘忍,不到最後一刻,本宮還是不希望用到!”
衆人面面相覷,皇后娘娘這話的意思是……
究竟是什麼法子?
雖然衆人的心中癢得像是被貓爪子撓過一樣,但奈何上座的兩位面色都已經有些不愉,恐怕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去捋虎鬚。
殷祐見柳令春又想說什麼,頓時面色一沉,道:“好了!今兒個是本王壽宴,又不是朝堂議事,這些事情,就等明日再談吧。”
衆人趕忙順着臺階往下走,連連應是。
柳令春和身邊的慕雲霄、袁青山等人交換了個眼神,也暫且按捺了下來,不再提起此事。
這些日子裡,柳令春領了皇帝的暗令,率領大理寺府兵假意歸順於殷祐和張丞相,實則暗中進行探查。
當初接到這道指令之後,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當初勸自己不要輕舉妄動,說皇上不會放任他們的顧今息。
她果然說得沒錯!
柳令春一時激動,當即趁着天色還早入宮求見顧今息,可惜卻被攔在了百錦宮外。
徐公公說是駙馬爺身子不適,攔着不讓他們入內,柳令春雖然失望,但也沒多想什麼。
可自從那次朝會之後,京畿之內局勢陡變,宮禁更是掌握在上座的皇后手裡,他別說進宮找顧今息了,就算是宮門也別想輕易踏過去一步。
如此一來,那一次被拒宮門外,竟成了他最後一次有機會看到顧今息的時候,可機會就這樣白白地從他手指縫間溜走。
這個念頭,這些天來一直折磨的他輾轉難眠,索性將此事告訴了慕雲霄和袁青山,衆人皆覺得,這其中必有問題!
原本想要借今日宴會,試探一下殷祐和皇后娘娘。
可這兩人不愧是如今京畿中的兩大掌權者,確實是油鹽不進,難纏的很,他們也只好隱忍下來,再圖後計。
柳令春想到此處,不由暗自嘆了口氣,轉身去拿酒壺,卻正撞上慕雲霄盯着殷祐的目光。
柳令春心思一動,靠近慕雲霄,悄聲道:“怎麼了?慕兄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慕雲霄一向是幾人中最心細的,說不定能夠注意到什麼自己疏忽的地方也未可知。
慕雲霄被柳令春一喊,驟然回神。
“沒……沒什麼。”慕雲霄搖頭道。
目光卻不自覺地頻頻瞥向殷祐的方向,那個人……總覺得很熟悉,究竟是誰呢?
柳令春將他的異樣盡收眼底,細細觀察了幾次,驀然發現,慕雲霄看的竟然不是殷祐,而是殷祐身後的歌姬,那個叫做秦青的女子!
這是怎麼回事?依着他對慕雲霄的瞭解,他不像是會爲美色所動的人啊。
柳令春也跟着觀察了秦青許久,卻怎麼看都是再普通不過,頂多就是清麗出塵了些,不至於會把慕雲霄迷住吧?
這頭兩人各有心思,卻沒有留意到身邊方纔以如廁名義溜掉的袁青山,已經去了大半個時辰了!
此時的袁青山,正在庭院中的一座假山之後。
這個位置極其隱蔽,不是有人引路,就算是從旁邊經過,也是看不見這裡有人在的。
袁青山焦急地來回走動着,不時伸頭向假山後張望一眼,明顯是在等什麼人。
直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直直向着他這兒走來,這纔將懸起來的心放回了肚子裡。
“大人,大人,這裡!”袁青山輕聲喚道。
來人快走幾步,進到假山角落之後,才摘下了頭上的兜帽,竟然是丞相張驊!
袁青山心虛極了,只想着速戰速決,不等張相開口,趕忙問道:“不知道大人召微臣來此,有什麼吩咐?”
張驊慈愛地笑着拍了拍袁青山的肩膀:“你爲人正派,一向克己奉公,本相很是看好你。”
袁青山第一次聽到張相如此誇讚自己,不由喜上眉梢,連道不敢當。
張驊見他這副喜笑於顏色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果真不成大器,怪不得慕雲霄和顧今息如今都已被委以重任,只有他還只是一個榜眼的空身份。
張驊掩下心中的不屑,諄諄善誘道:“就是因爲這些,本相念在你是科舉出身,也算是本相的門生,本相才把你叫出來,提醒你一句!”
袁青山一愣,心底有了些不妙的感覺。
張驊倏地沉下臉來:“你可知道,你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
袁青山不明所以:“張相這話是什麼意思?”
“本相手中已有充分證據,懷疑大理寺卿柳令春和新科狀元慕雲霄涉嫌通敵賣國,私通戎狄之罪!”
“什麼!這不可能!”袁青山當即反駁。
他雖然與兩人結交也不算是太長時間,但對於兩人,最起碼是慕雲霄的人品,他是信得過的。他絕不可能做出通敵賣國的事!
“是嗎?你憑什麼確定?”
“我……我瞭解他們的人品……”
“人品?”張驊冷笑一聲,諷刺道,“人心隔肚皮,你所看到的,不過是別人想要你看到的而已,誰又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可是……”袁青山被說得一愣,隨即堅定地問道,“通敵賣國可是抄滅九族的大罪,丞相大人又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他們做過這種事!”
他雖然是想要親近丞相,可……可此事實在是太過離奇了,他實在是不能接受!
張驊聽了這話,嘲諷地一笑:“證據?好!我就給你證據!”
“當初慕雲霄在朝堂與本相據理力爭,要找到‘挽救’黃河兩岸災民的神醫,此事你該記得吧。”
袁青山點了點頭,隨即驚道:“難道……”
張驊諷刺地道:“你可知那神醫是從何處來的?正是戎狄!”
“這……這也許只是個巧合……”袁青山嘴脣顫抖,試圖辯解。
“好,就當此事是巧合,那麼,自從八王節制京畿之後,每一項策略都是有助於前線戰事的,本相說的可是事實?”
“不錯。”
張驊眼中精光暗閃:“那麼,你成日裡與柳令春和慕雲霄在一處,可知道他們暗中做了些什麼!”
語末,張驊驟然加重語氣,袁青山的身子隨之一抖,面色頓時慘白。
“若是本相沒猜錯,他們一定是陽奉陰違,暗地裡沒少使絆子吧。”
“這……這是因爲……”
“你不用急着辯解,本相手中有的是證據,方纔和你說的這只是其中的幾樁而已。”張驊見袁青山已經說不出辯解的話來,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言盡於此,你且仔細考慮。本相知道你本性純良,只是被奸人迷惑了而已,他們早已走上了不歸路,可是你不同!你還有回頭的機會!”
“三日!三日之內,相府大門隨時爲你敞開,若是過了三日,那本相也只能以爲你毫無悔過之心,將你與那一衆逆黨一同處置了!”
張相離開後,袁青山在原地呆立了好久,腦海中天人交戰,誰也不肯讓步。
他們都是你的摯友,你該相信他們的!
可是,張丞相說的那些,該怎麼解釋呢?
那都是巧合!
巧合?哪裡來的那麼多巧合!別犯傻了,他們不過是在利用你!
不會的!
醒醒吧,只要把握住這次機會,你就能一仗翻身,把他們都壓在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