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愣,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眼殷逸,卻被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嚇得猛地收回視線。
見八王爺沒有任何的指示,那人也只能咬牙將話說下去:“殿下身爲皇室長公主,理當爲萬民表率,可殿下此舉……恕微臣實在是無法苟同!”
這人說得慷慨激昂,殷逸卻始終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直到這人話落半晌,這才擡眸,冷聲道:“別的人呢?還有什麼意見,不妨一起說出來,省得一次次的麻煩!”
衆人面面相覷,見長公主到了這個時候都沒有發怒的意思,不由地都動了些小心思。
殷祐一派的人卻是暗自抱怨自己的行動太慢,竟然讓這個平日裡不聲不響的搶了先機!
那立在大殿之中慷慨陳詞之人更是一臉驕傲的樣子,連頭顱都比平日裡擡高了幾分。
這下子,他成功在八王爺面前露了臉,若是能讓八王爺記住自己,這日後平步青雲,還不是指日可待?
正當他還沉浸在自己的白日夢裡的時候,卻是驟然覺得脊背一涼,下意識地擡頭,只見上座那雙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中似乎是有些許諷刺的笑意,讓他頓時心生不安。
還未等他做出任何的反應,殷逸手中把玩鎮紙的動作一頓,驟然間手腕翻轉,出手如電,那沉重的鎮紙再次脫手而出,向着殿階之下狠狠砸去。
只是這次砸得地方卻不是地面那麼簡單,而是……
立在大殿中央之人!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衆人紛紛驚愕地張大了嘴,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瞬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直到鎮紙砸上那人的額頭,一聲悶響和慘叫聲接連響起,衆人才恍如從夢中驚醒一般,猛地回過神來。
可大殿中央已經是染上了一抹紅色,那倒地不起的身形看不清傷勢,但是單從那摔得四分五裂的鎮紙和顫抖不已的身體來看,那人所承受的痛楚,可見一斑!
看着眼前這一幕,衆人皆是一陣心驚肉跳。幾個文弱一些的文臣皆是後退幾步,有些腿軟。
殷逸冷眸再次掃過殿下的場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微微招手,一直立在身旁的李公公上前一步,從殷逸的手中接過一卷卷宗,緩緩展開,頓時神色一變。
衆人見這般景象,頓時心中也隨着李公公的臉色變化提了起來。
李公公穩了穩心神,朗聲將卷宗上的內容宣之於衆。
“吏部侍郎王允,十年前爲攀附權貴,拋棄糟糠之妻溫氏,不惜毒殺溫氏腹中骨肉,以‘無後’爲罪將之休棄!三年前,爲青樓花魁與人爭鬥,殺害數名無辜百姓!數月之後,第二任妻子離奇而亡,扶持該青樓女子爲正室!”
這卷宗中的主人公王允,正是那殿階之下被砸得頭破血流之人!
這卷宗上的信息一出,臺階之下頓時一片譁然,看着王允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嫌棄。
狼心狗肺,拋棄糟糠之妻;貪戀權色,謀害無辜百姓……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罪名,不光是難以饒恕,任何一條拿出來,都足以讓此人被天下儒生的唾沫星子淹死!
而就在前一刻,這人竟然還能面不改色振振有詞的痛斥長公主行爲不端,對比着他自己的行爲,長公主不過是在危急情況下出來主持大局,就算行爲稍稍有些失德的地方,那也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殷祐自李公公開腔之時就詫異地擡眸,原因無他,這王允之所以能夠死心塌地地爲他效命,根本就是因爲,他手上握着此人的這些把柄!
可現在,這些消息竟然一字不差地都落到了長公主的手裡!
難不成……他府中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殷祐心中驚訝的同時,也已經做好了拋棄王允這顆棋子的準備。
而今日這一場發難,恐怕也只能是無疾而終了!
上座的殷逸將下方的衆生相盡收眼底,眼中皆是冷色:“此人行爲不端,還敢妄議皇家之事,按律,當斬!來人,給本公主拖下去!”
“是!”
殷逸一聲令下,門外當即響起齊聲應和之聲,幾個身披戎裝的護衛快步跑入殿內,將那意識已經不清醒之人強行拖出了殿外。至於這人的去向,已經無人關注,終歸他是不會再有出現在這朝堂之上的機會了!
待到殿階之下被清理一空,殷逸仍舊是問出了最初的那句話:“還有誰,對本公主有意見的嗎?”
衆人聽得此話,皆是不約而同的倒退了一步。
有這麼個前車之鑑,誰還敢隨便開口?
這年月,誰還沒個見不得人的事兒?若是就這麼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被揭露了出來,這讓他們以後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在這朝堂之上做人?
衆人紛紛默契地低下頭去,靜默不語。
殷祐將衆人的樣子看在眼裡,心中卻是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來。
文臣也就罷了,這等威懾手段自然是足以震懾住他們,可是,這素來脾氣急躁的幾位武將,今日怎的如此安生,竟然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默認了長公主的行爲!
殷祐暗自皺眉,隱隱覺得此事有些不對,可又找不到癥結所在,只能暗自疑惑不已。
殷逸見下方衆人都識相得收斂了聲息,垂首靜立,眸中才多了一份滿意的神色。
“很好!既然諸位愛卿都沒有什麼異議了,那麼我們也該說說今日召集諸位前來的正事了!”
衆人聞言,皆是心中暗暗提了起來。
長公主今日一出手就是如此雷霆手段,當真是將他們給震懾住了,這接下來,還要出什麼法子整治他們不成?
衆人皆是屏息,靜待上座之人的話語。
殷逸微微撫了撫手上修長而豔麗的護甲,並未急着說這件“正事”,反而是淡淡開腔,聲音帶着一絲縹緲的試探之意:“方纔,本公主入殿之前,諸位似乎是討論得正熱烈,不妨與本公主說說,都說了些什麼?”
有了方纔王允的教訓,衆人這次皆是垂首靜立,無人再敢隨意開口。
殷逸輕笑一聲,眸光在衆人的頂戴花翎之上略過,最終定在了一人的身上。
“袁愛卿,方纔似乎是愛卿說得最是熱切。有什麼趣事兒,不妨也說給本公主聽聽!”
袁青山被點到名字,其餘人等齊齊鬆了口氣,暗中將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視線集中在了袁青山的身上。
袁青山似是早就有所準備,並未有太過意外的神色,身形微微停頓,深吸一口氣,步出行列,躬身道:“回稟長公主殿下,並未有什麼趣事兒,不過是微臣心中有些疑惑,在請諸位大人爲微臣解惑罷了。”
“哦?是嗎?什麼疑惑,說來聽聽!”
殷逸顯然是不準備輕易放過他,若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恐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袁青山不慌不忙,如實道:“回稟長公主殿下,微臣只是見今日乃是召集百官的朝會,丞相大人身爲百官之首,竟然會在這種時候缺席,微臣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袁青山這話一出,衆人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按照長公主方纔的手段,昨日裡的一番風雲變幻,就是她一手操縱的。此時袁青山在長公主面前公然提起此事,若是一個不慎,說不定就會激起長公主的雷霆之怒。
到時候他們這些池魚……
想到此處,看向袁青山的視線不由都多了幾分不善的意味。
袁青山對於身後的視線恍若不覺,只挺直了脊背,正面迎上了上座之人的視線。
“原來是此事啊……”殷逸似是感嘆般的輕嘆一聲,“不瞞諸位愛卿,本公主召集諸位來此,正是有一事頭疼,要與諸位商討一番的。”
這話一出,有那心思敏捷的,已經將前前後後的事兒聯繫了起來,隱約猜到了今日這一場朝會的目的。
殷祐的神色間更是明朗了幾分,看着殷邐的眼神有些玩味的意思。
他倒是沒有發現,他的這個小侄女竟然在他沒有察覺到的時候,成長到了如此地步,就連這些朝局之事處理起來也是沒有分毫的差錯。
從方纔的雷霆手段威懾,到如今的這一場朝局的目的,可謂是恩威並施,將這一鬆一緊間的分寸把握的極好!
甚至連後宮女子不能擅自處置丞相之事這種細節之處,也都一併考慮了進去……
他還當真是小看她了!
殷逸感覺到下方傳來的那道陰翳的視線,心中冷笑,面上卻仍舊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袁愛卿說的,正是本公主所憂慮之事!”
殷逸看着下方諸人精彩的臉色,心中暗自將諸人的心思記下。
“這些時日裡,皇后娘娘頗有行爲不端之處,本公主昨日裡已經手持陛下的旨意,懲處於她!”
這話一出,正是將昨夜之事放到了明面上,沒有絲毫的遮掩,自是又引得下方一陣竊竊私語。
殷逸面色微沉,帶着尖長護甲的手指有規律地敲着自己面前的桌案,那一聲聲的聲響頓時將下方的議論之聲漸漸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