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中所有的情愫暗自壓下,殷邐向着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邁步而入。
“臣妹叩見陛下!”
“起吧。”殷逸揮袖,虛扶一下,轉而問道,“邐兒,柳卿舉薦你爲人證,要證明顧卿所爲乃是爲了一個‘義’字,此事,你可知道?”
殷邐不卑不亢,垂首回道:“臣妹確實略知一二。”
“那你且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殷逸問了一句,旋即一思慮,又補充了一句,“這可是金鑾大殿,就算你是我皇家公主,也萬萬不可如平日般放縱妄言,你可明白?”
殷逸的眸光銳利,暗含着一絲警告的意味,長公主即使不擡頭也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是,臣妹明白。”
正如她之前派人所傳的話一樣,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她的心中已經有了思量,自然不會有絲毫的放縱妄言!
殷邐眸子一轉,與立在一旁的慕雲霄對視了一眼。
慕雲霄的目光一如平常的溫柔,只是蘊含着絲絲懇切的意味,讓殷邐的心中暗歎,顧今息此人,當真是當世第一奇女子!
以女子之身,卻在朝堂之上與男子爭輝,並且絲毫不遜色於這滿朝文武中的任何一位。
如今事發,本該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卻還是有這麼多人願意竭盡全力地幫扶她,甚至向來不會輕易對任何人動真情的皇兄,也同樣是……
長公主輕嘆一聲,也罷,這樣的女子,若是爲了這樣一個莫須有的原因香消玉殞,對於這世間來說,只怕也是一種難以言語的損失吧。
殷邐微微沉吟,打了一番腹稿之後,這才福了福身子,道:“皇兄,諸位大人,方纔柳大人說得不錯,女駙馬一事和藝妓秦青一事,顧大人確實是爲了一個‘義’字!因爲,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與本公主之間的朋友之義而已!這一切,都是本公主拜託她務必要幫我的!”
殷邐這話一出,無論是上座的殷逸還是下方的諸臣,皆是一陣驚愕。
這一切,竟然是長公主殿下授意顧今息所爲的?
這……
八王爺一黨眼看形勢不妙,忙出聲道:“長公主殿下,恕微臣孤陋寡聞。微臣從未曾聽說過,您與顧今息在事發之前有什麼聯繫。她不過是一介民女,何德何能,能與您稱得上是‘朋友’二字?”
這話一出,頓時一派附和之聲。
這也是衆人心中最疑惑的問題,顧今息再怎麼才華出衆,說白了,也不過是一介布衣,而長公主殿下則是自小長在深宮內院的皇室明珠,二人之間可謂是天壤之別,怎麼可能在“女駙馬”一事之前就已經相識?
對於衆人的疑問,長公主似乎是早有預料,根本就沒有絲毫的驚慌之態,反而是面帶一抹淺笑,望向一旁的顧今息,道:“說來也是本公主與顧大人有緣!”
靜默許久的顧今息,此時也擡首望向長公主,一瞬間對上這張熟悉又陌生的容顏,顧今息不由地愣了一瞬,隨即在對上那雙不同於上座之人的眸子時,才猛然回過神來。
顧今息頷首,笑着應道:“該是說今息有幸,得以與長公主殿下花燈下相識才是。”
殷邐聞言,似是想到了當日的情景一般,同樣是巧笑着道:“本公主自幼幽居深宮,好不容易去了次乞巧節,就碰上了你這麼個有趣的人兒,自然是要好好相交一番。諸位大人若是不信,本公主手中有畫作爲證!”
長公主說出“畫作”二字之時,殷逸的心中便是一緊,難不成是……
只見殷邐從袖中拿出一個卷軸,緩緩展開,展示於衆臣面前,其上工筆所繪,正是一位在花燈下巧笑倩兮的女子,觀其眉目神色,正是顧今息無疑!
如此一來,雖然二人言辭間頗有些語焉不詳,但是這話裡的意思已經是很明瞭了。
顧今息與長公主早就已經在機緣巧合之下相識於宮外,情趣相投,一來二往之下,便結下了朋友之義。
所以當長公主這個朋友提出請求的時候,顧今息無法拒絕,這才應承了下來。
話說此處,御史大夫卻是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且不論長公主殿下是如何出宮的,就單說這虛凰假鳳,滿騙天下人,就絕計不該是一國公主會做出的舉止!
“長公主殿下,您當真確定,顧大人所做的,都是您的授意嗎?那麼,容老臣逾矩,要問上一句,您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什麼?”
若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無論如何他也是不能相信,一向端莊賢淑的長公主殿下,竟然會做出這種舉動來!
殷邐聽到這個問題,縱然是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在心中將腹稿默唸了千百遍,但到了真正被問及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卻還是猶豫了。
對於這個世道的女子來說,她接下來的話,只怕是比顧今息男扮女裝入朝爲官更加驚世駭俗吧。
殷邐深吸一口氣,神色間漸漸然染上了幾分凝重之色:“之所以要拜託今息作本公主的駙馬,正是因爲本公主知道,她是女子之身!”
“這……”
御史大夫臉色一變,明知顧今息是女子還執意如此,這根本就是罪加一等!
長公主難不成是瘋了不成?
若不是還顧及着皇室公主的臉面,還顧及着上座的殷逸,御史大夫此刻恐怕早就要站出來厲數殷邐的幾大罪狀了。
“長公主殿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御史大夫咬牙道。
“本公主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殷邐挑眉,既然這個話題已經說出口,她就做好了絕不回頭的打算。
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將心底的感情盡數傾吐而出!
“邐兒!”還未等御史大夫細問,上座便傳來一聲厲喝,“朕已經說過,大殿之上,不得胡言亂語,你這是在做什麼!還不向御史大夫道歉!”
殷邐的話雖然剛開了個頭,旁人聽不明白,他難道還會不知道這其中的意思嗎?
她根本就是要將沈太醫的事兒藉此機會擺到明面上來!
不行,他絕對不能讓她一時衝動之下幹出這種傻事!
殷逸的語氣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疾言厲色,就算是早已經下定了決心的殷邐也是被他驚了一下。
殷逸的顧慮,她都明白。
她是皇室的長公主,是天下女子的榜樣楷模,就算是平常女子與男子私定終身,都會被視爲不貞不潔之人,輕則孤獨終老,爲人唾棄,重則直接被綁了浸豬籠而死!
稍有不慎,動輒便是性命之危!
更何況,她乃是皇家的長公主,不說宮規森嚴,單單是此事傳將出去,丟盡了皇室的臉面不說,就算是皇兄和母后疼愛,不怪罪於她,可這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一人一口就能使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就算是爲了她的性命,殷逸也絕對不可能讓她將事情說出口!
可是……
殷邐擡頭望向殷逸,眸中甚至是帶着絲絲請求的意味的,眼底的那一絲深埋的決絕,別人看不分明,與她同胞而生的殷逸又怎麼會不明白?
而正因爲明白這份心意,殷逸的心中卻是愈加地擔憂起來。
“來人,把長公主殿下……”
“因爲,本公主心中早就已經有了非君不嫁的人選!”
殷逸剛要叫人將殷邐拉下去,卻還是沒有來得及堵住殷邐的嘴,她已將最關鍵的話脫口而出!
殷逸心中暗道不妙,果真,下方頓時因爲殷邐的這一句話炸了鍋。
御史大夫的臉色此時已經是完全暗沉了下來,沉聲道:“長公主殿下,請慎言!”
殷邐的話既然已經出口,便早就橫下了心。
她垂下眼簾,遮蓋住自己的神色,移開眸子,不再與殷逸對視,將自己的神思完全掩蓋了下來。
明知道上座之人正在極力地向自己打着眼色,明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收回方纔的話還來得及,可是,既然今日走到這金鑾大殿之上,她就已經封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這個時候,她更是不會退卻半步!
任憑上座如何暗示,殷邐只是垂首,按照自己早就做好的計劃,聲音沉穩中帶着堅定,字字句句地講述着。
“早在幾年之前,我就已經對太醫院沈太醫動了紅鸞之心,日久相處之下,更是傾心於他,私下瞞着皇兄和母后,已經與之交換了定情信物,相諾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奈何,天意弄人……”
殷邐想到當日裡她在御書房外猛然間聽到和親一事的時候,發瘋似得衝進太醫院中,那副慌亂到極致的樣子,現在想來當真是既可悲又可笑啊……
深吸一口氣,將喉口的哽咽壓下,殷邐繼續道:“戎狄首領提出和親,我自然不願意,便請了四皇叔入宮爲我求情,提出招駙馬之計,應付一時。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今息,我便是動了心思,求了今息入宮爲駙馬,爲我掩飾一陣。之後等到今息尋到白玉宮殿離京的時候,再以駙馬暴斃爲由,我擺脫婚約的束縛,今息也擺脫掉這個男兒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