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但懂點古玩常識的都知道:只要東西不離手,就算是天大的漏,別人也不能亂張口。
不只是古玩,各行各業都是如此,也和行規不行規沒關係,道德良俗就是如此,包括法律都認。
所以這和明搶沒什麼區別,銷售員剛要說話,卻被攔了一下。
李定安驚奇的看着搶着買竹筒的客人:你就沒注意聽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麼,就記住了最後的袁承煥和洪承疇?
那你倒是查一查啊,都不確定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就搶?
不看於徽音,咬着嘴脣,臉都快鼓成了包子,馬上就能笑噴。
看來真就是外行,別說古玩了,連歷史都不怎麼懂,就顧着撿便宜……
驚訝了好幾秒,他才嘆了口氣:“老闆真想要?”
廢話不是,這樣的東西才三萬六?撿大便宜了……
“當然!”
“行!”李定安把東西往前一推,“付錢!”
付就付。
都拿出了手機,客人又頓了一下。
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這位這麼好說話?
這可是眼睜睜的被人截胡,擱一般人早吵起來了,說不定已經開始捋袖子,準備開幹。他倒好,不但不生氣,還笑眯眯的?
頓然間,他又遲疑了起來,看了看竹筒,又看了看李定安:“真是袁崇煥或洪承疇用過的?”
這就很搞笑了:伱要搶我東西,還得讓我給你解釋清楚?
李定安依舊笑吟吟:“可能是我記錯了!”
“不是……你不專家嗎,怎麼這樣?”
“我現在只是顧客……你就說買不買,不買別耽誤人家做生意!”
一剎那,他竟然聽懂了:我說的不一定是真的,也不是說給你聽,你愛信不信,更沒有給你解釋的義務。你要不買就趕緊讓開……
客人頓時傻眼,還不是一般的難受:這不上不下的,到底是買還是不買?
也有點懷疑:不會是想哄着讓自己上當吧,不然他直接付錢就行了,爲什麼講那麼清楚?
而且看樣子,他和銷售員還很熟,還問“有沒有銷售任務”……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套路的意思?
正懷疑着,身後又有人小聲嘀咕:“我怎麼記得,袁承煥和洪承疇之間,還有好幾位鎮遼總督?”
中間還有好幾位……意思就是,時間對不上?
這特麼的,不是套路是什麼?
他果斷搖頭:“我不要了!”
就知道肯定有懂一點歷史的,李定安笑了笑,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幾位:“你們要不要?”
你還問我們要不要,哪有這樣撿漏的?
都到這會了,誰還敢要?三萬六說多不多,但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幾位相繼搖頭。
“那好!”李定安點點頭,往前一推:“包了!”
“好嘞……李老師稍等!”
銷售員高興的接過竹筒,又拿來POS機。害怕又會有人跳出來搗亂,手底下的動作也極快,掃碼、收款、出憑條、開發票……整個過程都沒用到三分鐘。
幾位撿便宜的則面面相覷:不是套路麼,他怎麼又買了?
難不成,又被他忽悠了?
狐疑間,銷售員把東西和發票遞給了李定安,又眨了眨眼睛:“李老師,真和袁崇煥或洪承疇有關?”
怎麼可能?
“我就隨口一說,你別介意!”
李定安忍着笑:“萬曆四十四年,努爾哈赤稱帝,後金建國,明朝纔有‘總督遼東軍務’這個官職……三年後,薩爾滸之戰,遼陽被後金攻佔,以東諸堡全部失守,當然包括金斗鐸和接官亭鋪。那時候,袁崇煥纔剛通過會試,萬曆皇帝賜他同進士出身,任福建邵武縣令……七年後,崇禎才命他鎮督遼東……
洪承疇還要更晚,又十二年之後,他才經略遼東……所以,接官亭鋪還屬明朝的時候,這兩位還不知道在哪……而當時總督過遼東的只有楊鎬,要說和他有關係,倒是有那麼點可能……”
銷售員都呆住了:他一臨時工,連大學都沒讀過,哪知道什麼薩爾滸之戰,袁崇煥和洪承疇又各是哪一年鎮督遼東?
介意就更不可能了:東西賣出去,他也有提成不是?而且他眼睛也沒瞎:李定安擺明是在照顧他。
就是有點想不通:既然沒關係,你買這東西幹嘛?
如果只是明朝的普通物件,三萬六真就不怎麼值。
幾位客人先是鬆了一口氣:果然是他胡編的,差一點就上當。
但隨即,又轉過了彎:不對……那你還買?
“和這兩位確實沒什麼關係,但和別人有關……我先說一下接官亭鋪:明代的郵政系統歸會同館(明代外交機構)管理,但只限普通地區。九邊則歸都指揮使司(邊鎮最高軍事機構)……遼東都指揮使司下設五路二十五衛,驛三十五所,所以驛屬衛府,鋪則屬衛府下一級的千戶所管理……
金斗驛屬遼陽指揮使司定遼後衛,接官亭地處靉陽,自然歸靉陽千戶所管理。而除了‘遼東第一堡’,‘抵禦後金最前線’,靉陽有一任長官也挺有名……”
“誰!”
李定安稍一頓,又笑了一下:“毛文龍,從萬曆三十六年開始,一直到薩爾滸之戰,靉陽守備(千戶)一直都是他……因爲‘不肯妄殺一人’、‘不願妄報一功’,所以整整十二年他都沒挪過窩……
還是遼東巡撫王化貞看他可憐,中間給他加了個‘都司(衛府主官)’的虛銜……薩爾滸之戰的時候,他從海路逃回,順路殺了後金鎮守鎮江的守將,算是唯一的有功之將,都司之職纔算坐實,之後王化貞又授他爲練兵遊擊……”
“那就是毛文龍用過的?”
李定安搖了搖頭:“不知道,還要考據查證,但肯定有關!”
廢話不是?
銷售員也算是聽清楚了:有鎮遼總督這個官職到接官亭失守,就只有三年,這隻竹筒上既然有‘鎮遼’與“接官亭鋪”的火印,肯定是這三年之內造的。而這期間,接官亭鋪的主官就是毛文龍,想和他沒關係都不可能。
幾位客人也是一臉懵逼:毛文龍又不是什麼小人物,和之前說的袁崇煥、洪承疇有什麼區別?
更說不準,毛文龍就用這隻郵筒裝過寫給楊鎬和王化貞的信,而且不止一封……這兩位同樣是名垂青史的人物,而且這東西又是用來“飛報軍情”的,十有八九就和薩爾滸之戰有關……算下來,不比之前說的還有價值?
真的,越想越後悔,感覺腸子都青了:李定安問他們要不要的時候,爲什麼要搖頭?
不就是三萬六……
前面說買,後面又不要的那位肺都要炸了:“還專家……你這就是騙人,欺詐?”
腦子有坑,我騙你一根毛了?
天天都要和國寶幫過好幾回招,李定安早已修煉到了“他狂任他狂,清風拂山崗”的境界,眼都不帶斜一下的。
他越是這樣,客人越氣,眼都紅了,恨不得當場打一架。但剛捏起拳頭,就從櫃檯後的房間裡鑽出了兩個年輕人。
早防着呢,他剛冒出來的時候,銷售員就預感到會發生衝突,當即給安全組的同事發了短信,人早就來了。 兩人身高體壯,神情冷肅,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的架勢。所以髒話都到了嘴邊,硬是被他嚥了下去。
再一想,這可是官方主辦的展覽會,敢耍橫,等着進局子吧……
霎時就慫了好幾分,而且也確實是自己不佔理,心裡頓時就有了腳底抹油的念頭。但臨走時,他還是惡恨恨的指了指李定安:“李定安,你給我等着!”
讓我等着的多了去了,先排隊吧你!
李定安“呵”的一聲,又瞅了瞅後面那幾位。
有的錯開了臉,當沒看到,有的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有的面無表情……反正再沒人動,擺明了要跟到底的架勢。
明白了:還沒死心。
行,那你就跟着,但上當了可別怪我。
他嘆了口氣,又轉過頭,無意間,發現於徽音正盯着他。
“真是毛文龍的信筒?”
“當然不是,不然上面刻的就是他的私人印記了,也不可能只賣三萬六……而且這是公物,他至多算用過!”
“那也很有價值對不對?”
“一般吧,漲十倍不至於,但十萬八萬還是有的。”
銷售員都不知道怎麼評價了:那也就地漲了三四倍,就這還叫一般?
李老師果然是李老師……
聽到這句,還跟着的那幾位心理倒是平衡了一些:還好,才十幾萬……
李定安也懶的理會,提着袋子又看了起來。大概五六分鐘,他又指了指展櫃,讓銷售員又拿出了一樣東西。
這次的物件比較小,看的不是太真切,這幾位下意識就湊近了一些。
看模樣,像是一隻紅銅小壺,就是形狀有些奇怪:
說它像壺,是因爲有提樑,還有蓋,蓋上也有鈕。說它怪,一是沒有壺嘴,更沒有出水的孔,但提樑一頭又有個小環。
二是壺底下有個座:四條腿,大約小拇指粗細,十公分左右高,腿上面還有個帶外沿的圈,壺就座落在圓圈之中。
三是小,不算底座,壺身只有棒球那麼大。
做工倒是很精緻:上面雕着一叢花,枝葉繁茂,鬱鬱蔥蔥,很是傳神。下面還刻着十六個小字,像是一首詩:登科之歲,於今三倍,一事無成,七十從軍。
再往下還有字,只有四個,但更小:金馬老翁。
於徽音看了看,委實認不出這是什麼東西。又琢磨了一下:前十六個字像是生平,後面的金馬老翁,更像是名號。
但印象中,不記得誰叫這個名字?
算了,不費腦筋了。
她用胳膊碰了碰李定安,聲音很小:“這是什麼?”
“哦……是蠟鬥,也叫漆爐……用來融煉密封信封的石臘或火漆!看這底座,其實是個爐圈,可以架在油燈上,也可以在底下點一截蠟燭……看這個環,上面應該還有一根蠟籤:一頭是鉤,用來提壺樑和壺蓋,一頭是鏟,用來塗抹融開的臘或漆,不知道怎麼丟了……”
原來這樣?
於徽音點點頭,又小聲問:“很值錢?”
“售價一百一十萬!”
“這麼貴?”
“這可不是銅,而是純金,不過年代過於久遠,包漿太厚,所以看着像是銅。”
李定安笑着,把東西遞了過去,於徽音剛剛接住,手就往下一沉:好重……至少有兩斤。
再細一瞅,底座的四條腿竟然是實心,估計壺壁也很厚。
看看標籤,確實標有價格,又寫了物品是金壺。另外有一張實驗室的檢測證書,年代爲明中期,但並沒有寫來歷。
只算黃金價值,也才五十萬,如果只是明朝的東西,感覺還是有點高。
轉念再想:金壺噯,卻只是用來燒封信口的蠟?
能用的起的,既便不是歷史上有名的人物,也肯定是貴胄之後……可能是出於這樣的考慮,賣家才賣這麼貴。
“那買不買?”
“當然!”
李定安笑了笑,把東西放在櫃檯上:“包了!”
後面的幾位又傻眼了:之前還講的那麼清楚,這次就說了一下用途,提了一下材質,就說買了?
你倒是說一說來歷啊?
要說像之前那位橫插一刀:這可不是三萬六,而是一百多萬?
雖說經過兩次鑑定才進來的,而且還有檢測證書,肯定是真品。但減掉黃金,也還差六十萬,僅僅斷代爲明朝壓根就值不了這麼多。
所以,要麼就是這東西有來歷,要麼就是這位在挖坑,哄着自己上當。
當然,三天之內可以退換,但手續麻煩是一方面,關鍵是後面就不讓進了,而且傳出去也丟人不是?
轉着念頭,有人朝着李定安笑了笑:“李專家,要不你先講講?”
我腦子有坑?
李定安手一指:“要不你來付錢?”
這位立馬不吱聲了:也對,人家又不傻。
幾人猶豫間,李定安就付了款,銷售員的動作同樣很快,三分鐘內就辦完了所有的手續。
幾個人又湊近了一點,一臉的求知若渴。
李定安呲牙一笑:“我要說,這是明朝楊慎用過的,你們肯定不信!”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