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地爲絹本,絹絲粗細均勻,絹面緊密細滑,十有八九是明中期盛產於蘇州一帶的貢綱。
岫玉軸頭,玉質油潤,包漿自然,現在雖然不怎麼值錢,但在當時可是上好的美玉。
蘇木軸身,顏色並不是其特有的深黃,而是米色,更接近於白,顯得極爲明淨。一看就是用石灰湯轉過色,且已經存放了好些年頭。
字更不用說,雖然不敢確定就是李東陽的手書,但李定安至少會欣賞:瘦勁連綿,儒雅靈動,藏鋒內斂,動中有靜,方圓兼容。
無論是從起筆、行筆,再到落筆,整個過程圓轉如意,自然流暢,不見半點刻意。
說通俗點:寫的極好,肯定是名家手書,絕非後人臨摹。
然後是題跋和印鑑,李定安同樣沒有刻意研究過各代衍聖公的筆跡與印章,但可以肯定:這十五句題跋所用的墨與十五方印鑑所用的印泥,都符合明清時期上層階級常用的徽墨及朱膘印泥的特點。
再根據墨色與印跡之間的顏色對比,完全可以斷定:最早與最晚的題跋和印鑑,時間至少相差三百年。
從明弘治到清同治,可不就是三百多年?
到這裡,基本可以確定這件東西沒問題,如果非要較真,至多也就是找一下李東陽的真跡,比較一下筆跡。
但李定安覺得出錯的可能性不大:看結構、看筆畫、看佈局、看章法,以及風格,絕對跑不開書法大家之手。
如果是後代名家臨摹,也不會臨摹洐聖公祖傳的盡牘家書,更不會私刻整整十五代洐聖公印!
所以就挺奇怪:這樣的好東西,段牧才花了一百二十萬?
如果轉手,不敢說加個零,但翻個三四倍輕輕鬆鬆……
“從哪來的?”
“就在這買的?”
哦……想的太投入給忘了。
“你入手之前,再沒人問過?”
“肯定沒有……我和賣家算是熟人,聽說她要送這幅字參展,我當即追了過來。當時專家纔剛剛鑑定完,說是李東陽真跡,還有十五代洐聖公題跋留印,東西對的不能再對。再看估價,才一百萬出頭,所以都還沒來得及進展櫃我就買了……”
鑑定的這麼清楚,還能估到一百二十萬,謹慎的過了頭了吧?
“哪位專家鑑定的?”
“就在三樓,名字我沒記住!”
“賣家呢,就沒加一點兒?”
“她和我爸是生意合夥人,估計沒好意思。”
嘖,這運氣?
“專家鑑定的沒錯:是真跡,不論是李東陽的字,還是洐聖公的題記和印鑑都沒問題,絕對是能放家裡壓箱底的好東西!”
李定安輕輕的把畫軸捲了起來,“就是價格估的低了點,你算是撿了個大漏!”
“不怕李老師笑話,我和明真差不多,兩人的雅骨湊一塊估計都沒一兩,反骨倒挺多……”
雷明真伸腳就踢,段牧笑着跳開了一步:“李老師要喜歡,我讓給您,您看着給點,不給都行!”
嗯,要賣?
李定安心裡一動:巧了?
昨天在派出所他都還在想,快半個月了,答應陳靜姝的物件還沒着落。想着抽個時間尋摸尋摸,多花點錢都無所謂。
結果今天東西就自動送上門來了。
“行,那先謝謝了!”李定安也沒客氣,“五百萬,我待會轉給你!”
“多少?”雷明真嚇了一跳,“一轉手就翻了四倍?”
“伱以爲呢?如果上拍,價格更高……”
“李老師,我剛那句真不是客氣話!”
段牧連連擺手,“只是一時興起纔買的,我就沒想賺錢。如果送您您肯定不會要,所以原價就行……”
怎麼可能?
不說段牧買這幅字欠了多少人情,既便換成雷明真,他也不可能張嘴就佔幾百萬的便宜。
“四百萬吧,不能再低了……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打電話!”
“別……您要過意不去,給一半就行,不然就見外了……”
連“見外”的話都說出來了,李定安也有些撓頭:第一次見面,段牧就能拿兩三百萬交他這個朋友,着實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不看雷明真,眼珠子撲梭撲梭,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稍一猶豫,他就有了決斷:“行,兩百萬就兩百萬……正好上次從XJ帶來的玉器還有一些,其中有一塊陸子岡的“扶搖直上”玉牌,段總要喜歡就拿去玩!”
不是,我沒說要什麼東西啊?
段牧有點傻眼:說不要,還是說不喜歡?
雷明真分分鐘給他戳破。
因爲他嘴欠過:說什麼時候問問李定安,就黑大個脖子裡帶的那種子岡牌還有沒有,最好也是帶字的,有的話給他也弄一塊,錢不是問題。
說要……這麼一小塊玩意,至少三百萬!
有一次一塊出去玩,有朋友聽說不是明器,非要買,出到三百二十萬雷明真都沒鬆口。
這幅字值多少錢他也一清二楚:四百萬到五百萬之間。所以,等於禮沒送出去,反而賺了不少?
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要推辭就顯得不正常了,先答應了再說。
至於那塊子岡牌……自己不去拿,李定安還能硬塞到自個手裡?
段牧心裡嘀咕,神色卻很自然:“謝謝李老師,反倒讓你破費了!”
“朋友之間不說這個,段總給個賬號!”
“好!”
段牧也沒磨嘰,發了卡號,又張羅着要請客,李定安也沒推辭。
兩人商量着去哪,李定安先拍了張照片,發給了陳靜姝,然後又收起了條幅。
還沒一分鐘,手機“叮咚”的一下。
“李東陽寫給孔聞韶的尺牘?”
“對,還有十五代洐聖公的題跋和印鑑,所以我覺得挺合適!”
“是挺合適,花了多少錢?” “沒多少!”
“撿漏撿的?”
“差不多!”
差不多那是差多少?
你是沒準備要錢是吧?
大致估算了一下價格,陳靜姝剛說要給他轉過去,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肯定不會收,那就等見了面再說。
“先放你那,等我回去再拿!”
“你不在京城?”
陳靜姝停頓了一下,沉默了快半分鐘:“在江西,來了一週了!”
啊,我怎麼不知道?
電話倒是經常打,昨天下午都還通過話,但說的全是正事,所以真就不知道她出差了。
心念一動:“去選窯址了?”
“對!”
“什麼時候回來?”
“一週到兩週左右!”
正說着,旁邊傳來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是李老師嗎?”
“是的趙總!”
“你跟他說了沒有?”
“還沒有……估計他這會都還在公安局!”
“這樣的嗎?那再說吧……”
聲音很熟悉,應該是文化集團的那位趙總監,之前做方案的時候見過兩面,挺精幹,也挺精明。
幾句對話,手機裡又傳來腳步聲,估計是走了。
“她說的是什麼事?”
“還是窯址的事情……趙總說,方案和研究計劃都是你設計的,沒人比你更清楚生產線建在什麼地方最合適,所以最好請你實地過來考察一下,至少先看一下土質、水質等等……我一直說你忙!”
李定安汗顏:陳靜姝要不說,他都忘了自己現在還是保力文化集團的高級顧問。
同步建立研保中心和生產線的計劃還是他提出來的,而且還是第一條生產線,直接關係到研究進度。
再退一步,鏡光瓷所需的土質、水質,氣候、環境、以及生產過程等等與薄胎瓷基本類同,所以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實地去看一下。
稍一思忖,他又問:“你們現在在哪?”
“豐城!”
“好,我明天過去!”
“啊?”陳靜姝不是一般的吃驚,“你不忙?”
怎麼可能不忙?
雖然說學校放假了,但“南宋皇室墓葬”的課題沒停,時不時就得去一下。
包括國博,他屢次強調要加快進度,馬獻明甚至直接住在辦公室,他總不能兩三天才露一次面吧?
但磨刀不誤砍柴功,自己最終的目的還是鏡光瓷,不能本末倒置。
所以這一趟必須得去……
“還行……你發個地址,我現在就訂票!”
陳靜姝的音量提高了好幾分:“真來?”
“還能是假的不成?”
雷明真賊兮兮的湊了過來,李定安忙掛斷了電話,“行,見了再說!”
聽着電話裡的盲音,陳靜姝看着屏幕: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誰的電話?”
“同學!”
同學個雞兒?
雷明真“呵”的一聲,“段牧去開車了,咱們先下樓!”
“好!”
李定安稍猶豫了一下,“段牧家挺有錢?”
“人家家裡真有礦:陶土礦,足足上萬畝……人挺不錯,性格和愛好都和我差不多!”
明白了,都是富二代,都不幹正事,就喜歡玩,還不愛動腦子!
“他家是我家的供應商,他爸和老雷挺熟,但比老雷文雅多了:家裡整整兩層樓,全是古玩。估計就是這個原因,他今天才這麼主動。”
“意思是,經常打眼?”
“你是專家你不知道:有錢人的收藏間,哪個不是贗品展覽室?”
這倒是!
李定安點點頭,再沒多想,兩人肩並肩下了樓……
……
地下車場,段牧正在和人通電話:“曲姐,東西送出去了,我收了兩百萬……”
“他說要給我一塊子岡牌,我先答應了……您放心,我肯定不要!”
“啥,還有傅抱石的一幅畫,想辦法送給他?”
段牧的臉擰成了苦瓜:送?
就照今天這情形,半價賣他都不一定要,還送?
這不爲難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