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區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當瓦迪姆之亂爆發後,就連執法者和科洛影業等公司也沒有預料到城市會一時間涌現出這麼多想要取而代之的人。
但是和瓦迪姆比起來,這些人顯然欠缺了分寸感。
科洛影業的計劃也並不是爲了培養一羣不聽命令,到處捅婁子的烏合之衆,他們需要的是一羣聽話的,能夠爲他們處理一些髒活累活的“看門狗”,在這個基礎上,那些由公司資助建立的執法部門將會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關麗麗接到緊急會議通知時,《救助者大師》節目組已經有好幾名學員在與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犯罪分子的戰鬥中受了傷。
若不是導師迅速趕到,極有可能出現學員死亡。
直覺告訴關麗麗,除了這些妄圖取代瓦迪姆的人們腦子不好使之外,一定有什麼人在背後指使他們。
而在整個第四區都亂作一團的時候,這場緊急會議的主題是《關於新救助者部門成立的討論》。
創始人辛戈西的醜聞連帶着敗壞了救助者的名聲,儘管基金會的媒體公司最近正着手幫救助者們扭轉風評,但是對於“如今的救助者的特權是否仍然具有正當性”的討論變得越來越多。
不少人提出,如果他們無法履行身爲救助者的職責,就不應當繼續享有衆多特權以及人們的愛戴。
這一次,哪怕是那些平日裡戰鬥力最強的狂熱粉們都沒有在公司的有意煽動下發起衝鋒,追星族們似乎也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共識。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份名單,或是一場科洛影業的媒體發佈會。
他們希望知道,哪些救助者是被公司扶植上位的。
自創始人死後,這是兩派人頭一次來到伊甸酒店的會議室裡討論問題。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名單和新聞發佈會的發言稿,請各位過目。”
率先開口的是市場營銷部門的總監,他掌握着這個對科洛影業而言至關重要的部門,自然也是下一任公司掌權者的有力競爭者,同時,他也是“扶植惡黨”計劃的策劃之一,市場營銷部門一直認爲這對公司而言是最方便、有效的手段。
“名單?”
關麗麗嗤笑一聲,他和這位市場營銷部門總監一向不對付,不過這更多基於私人恩怨。
當初她離開第一線,就是與這個男人爭執救助者未來的包裝路線而導致的。
不過市場營銷部門總監似乎對此早有準備,說道,“我知道這個名單會關乎到在坐所有人的切身利益,因此我秉持了最公平公正的做法,將一切都交由數據來處理,我以五年作爲期限,篩選出了在過去五年之中出現了負面新聞、市場價值的降低,以及遲遲沒有起色的人,這正好也能爲公司一次性解決掉不少‘垃圾資產’。”
關麗麗瞥了一眼會議資料。
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據,其中英格列的名字不出意外地也被羅列進了其中。
仔細想來,她當初還是因爲這個過氣了的國民級救助者和宋嵐有了更多接觸,不過在這個問題上,儘管心裡不太情願,但她不得不贊同數據的判斷。
英格列幾次轉型失敗讓他變得聲名狼藉,他自己在十七區構想出的東山再起計劃也未能奏效,對於科洛影業而言,他無疑已經成爲了公司的負資產。
關麗麗是一個理性的人,如果是從前的她,恐怕會採納在這個議題上各退一步的提議。
畢竟一旦救助者失去了正當性,對他們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
但現在不同了。
現在的她是正義的夥伴,而且她已經想好了退路。
假如他們最後的鬥爭給予了本就風雨飄搖的科洛影業最後一擊,她就跑去十七區找份工作。
在她看來,目前的十七區很可能是聯合政府境內最安全的地方。
關麗麗最近整理了許多十七區的城市建設資料,拉古斯基金會在入駐後爲整個城市的經濟帶來了繁榮蓬勃的發展,她非常看好十七區在未來能成爲聯合政府的一線城市。
而作爲一個經過了無數歷練的機智的公司精英,關麗麗已經有了接下來的計劃。
買房!
趁着城市還未建設完畢,趕緊買下幾套房產,然後躺着等它們的價格翻上好幾倍,在職場拼殺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當個清閒的包租婆享受生活了。
因此,在名單的問題上,正義的夥伴關麗麗不會進行任何妥協,“人們需要的是真正的名單,而不是數據計算出的結果。”
“真正的名單?”
市場營銷部門總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就連和關麗麗所處同一陣營的高管也面露迷惑。
他們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這份名單已經是最符合公司利益、最客觀公平的結果。
“關總監,我真誠地希望我們之間的恩怨不要影響你的判斷,包括評議會在內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最終的結果,繼續拖下去對我們雙方都不利。”
他只能把這當作是關麗麗因舊時恩怨上頭後的態度,而不是一個職場人的答覆。
無論他們心裡支持與否,來到科洛影業的第一天就註定告別了“真實”這個詞,毫不誇張地說,此刻科洛影業旗下的每一個救助者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問題,倘若真的在這個行業追求真實,那無異於直接把桌子給掀了。
“這是和過去的科洛影業告別的機會。”
“我看關總監你一定是這幾天沒休息好,有些糊塗了。”
市場營銷部總監沉默了好半晌,才憋出了這麼一句話來,因爲不止是他,就連關麗麗的盟友們都感受到了這一番言論的離譜之處。
他們很難想象這是關麗麗這個職級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禁懷疑關麗麗是不是沒有搞明白這次派系鬥爭的本質。
對外公佈真實的名單,又或者是與過去的科洛影業徹底切割都只不過是鬥爭過程中提出來的由頭,最終的目的是獲取輿論與評議會的支持,成爲下一任科洛影業的掌權者。
他們之中從來都沒有人會真的對“正義”、“公平”抱有幻想,就和過去的救助者們一樣,這些都是他們迅速獲取名聲的手段。
因此,哪怕是關麗麗的“盟友”們也從未真的想要公佈過真實名單,他們看重的是,對方爲了和他們達成共識,究竟願意做出多少退讓。
只是在這個過程中,似乎只有關麗麗一個人信以爲真了。
天真的像個剛來第四區的小孩子。
這場會議變得格外沉悶。
對於所有人而言,這兩個半小時都變得無比煎熬,在關麗麗的穩定發揮下,兩派人沒能在任何議題上達成共識。
關麗麗注意到會議結束時,她的盟友們臉色甚至要比市場營銷部門的總監都要陰沉得多,她甚至懷疑自己的盟友會比競爭對手先一步暗殺自己,或者至少,也要給她一記悶棍來泄憤。
只有她神清氣爽,這是她頭一次在會議上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暢所欲言。
把人氣到意識模糊實在是太解壓了。
難怪宋嵐每一逮着機會就氣她!
不過爲了避免出門挨噴,關麗麗特地等所有人都離開了會議室,才獨自一人出了門。
“看來你們會議進展的不太順利啊。”
轉角處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肖-格蘭特,你能不能別嚇人,我還以爲他們這麼快就請到殺手了。”
“已經嚴重到了你的對手要請殺手來暗殺你的地步了?”
“應該是盟友。”
“你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肖-格蘭特驚呆了,他覺得更匪夷所思的是,面對隨時都有可能遭到暗殺的現狀,關麗麗卻一臉輕鬆。
“做了我一直想做卻沒敢做的事。”
關麗麗當然知道其他高層的所思所想,按照“遊戲規則”,所謂的真實名單從一開始就是雙方博弈的籌碼,而兩派人所主張的力量將爲第三方裁判評議會提供標準。
勝利的一方將成爲科洛影業下一任的掌權。
但現在,所有人都發現了關麗麗的陰謀。
她不想參加這場博弈,也對下一任科洛影業的掌權沒什麼興趣,她只想把在座的各位都敲暈。
“……你這是最近的壓力太大了?我在第一區認識一個不錯的心理醫生,她前段時間還幫霍格-福斯特會診過。”
也只有肖-格蘭特會這麼和關麗麗說話。
鮮少有人知道關麗麗是他的第一任經紀人,他們當初共同建立起了《救助者大師》這一檔節目,只是在關麗麗調職之後,他也被轉交到了別的經紀人手裡。
“肖-格蘭特先生,你當初爲什麼要來到這個城市?”
關麗麗緩緩走到窗邊。
窗外的天空已經黯淡了下來,從73層高樓鳥瞰下去,能隱約看見那些處於戒嚴狀態的街道。
執法者和探員們來到了街上,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我?讓我想想。”
這個問題並不陌生,肖-格蘭特曾經在無數場合遭遇過相同的問題,他的團隊爲他準備了滴水不漏的回答稿,而在2167年,他甚至不需要背稿,只要將數據芯片儲存進操作系統裡,就能隨時調出這些集合了整個團隊智慧的答案。
但這一次,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仔細思考了起來。
“打擊犯罪。”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說道。
實際上他並沒有多麼崇高的理想,他記得自己當初報名成爲救助者就是爲了獲得更多權限,這些權限能讓他越過自己在部門裡的上級,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線索。
在來到第四區之前,肖-格蘭特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爲如今的“憤怒導師”。
他頓了頓,問道,“你呢?”
“成爲正義的夥伴……你那是什麼眼神?”
“很難想象這是你說出來的話。”
肖-格蘭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現在似乎有些理解爲什麼關麗麗說她的盟友們要暗殺她了。
“還記得科洛影業幾年前的宣傳策略麼?救助者們是正義的化身,而我們這些工作人員則是正義的夥伴。”
“當然,那個項目還過了你的手。”
“只能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在科洛影業,人人都是正義的夥伴,每個人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思考着該如何讓他們旗下的救助者更符合人們對於正義化身的想象。
但實際上,在公司裡沒有人相信這世道真的有正直的救助者。
即使真的有,這個城市也能迅速改變他們。
名聲、權力、財富,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人沉迷的了,而在這個城市,出名就意味着一切。
所以今天當她在會議上提出反對意見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們寧願相信她是被私人恩怨衝昏了頭腦,甚至早上起牀時頭磕在了牀頭櫃上都有說服力得多。
“怎麼,你這是突然間良心發現了?”
肖-格蘭特心情複雜,關麗麗是他救助者道路上的領路人,這個城市的規則,以及與公司、粉絲之間的相處之道都是由關麗麗教會他的,即便在科洛影業,也很少有比她更懂得其中門道的人。
正因如此,她才能從一個無人知曉的小角色到達今天的地步。
肖-格蘭特很難想象像關麗麗這樣的人也會做出這種意氣用事的行爲,他們都知道這場會議結束的後果。
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那些盟友們會立刻拋棄關麗麗。
“我還是不理解,你爲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你想知道原因?”
關麗麗側過臉,俏皮地衝着肖-格蘭特眨了眨眼。
一時間,他有些恍惚。
時間彷彿倒退回了若干年前,讓他彷彿得以見到了當初那個懷着美好的夢想,孤身一人離家來到第四區打拼的關麗麗。
肖-格蘭特已經準備好迎接那些偉大、光輝的說辭了,你可以在每一期科洛影業訪談中聽見那些漂亮話,但這一次,他願意相信關麗麗說的是真的。
“那當然是因爲我錢攢夠了。”
“……啊?”
這個回答和肖-格蘭特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樣。
關麗麗的眼神依舊炙熱而真摯,“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小劇場其兩百四十二:
某年某月某日週日,下午
“我出趟差你就這麼高興?”
陸湘的審問仍在繼續,這場談話危機四伏。
儘管宋嵐繃緊了身子,一副認栽的模樣,但身爲反情報部門部長的直覺告訴她,這隻呆呆鳥絕對還有什麼事瞞着她。
宋嵐根本沒必要因爲這種事就心虛地刪掉監控錄像,以前比這更氣人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心虛過。
“下不爲例,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嗯,認錯態度倒是不錯,但是你讓我想到了一個詞。”
“什麼詞?”
“做賊心虛。”
陸湘不顧宋嵐的阻撓,進行更深入的調查,而當她將家裡的安全系統完整的查看了一遍之後,才發現了端倪——這段錄像並不是完整的片段,在那之前,還有另一段被刪除的部分,更重要的是,前一段被刪除的部分十分隱秘,就連她都差點被糊弄了過去。
宋嵐並不擅長這些,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委託白竹幫了忙。
“等一下,我已經認錯了,沒必要繼續看了!”
宋嵐言語間的慌亂更加證明了陸湘的預感。
她無視了對方,當面恢復了被白竹隱藏的錄像。
音樂和畫面和之前的演奏高度相似,只不過夜鷺手裡的樂器換成了烤箱的門。
隨着演奏的進行,陸湘眼睜睜地看着烤箱的門被夜鷺給扯了下來。
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血壓都升高了。
“你們竟然還把烤箱給弄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