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的流逝,失望的情緒籠罩了整個廣場。
不只是魯特城,綠洲其他城市的倖存者,乃至盟約國與聯合政府都在通過現場直播的方式關注着魯特城正在發生的一切。
對於那些相信或盼望着生命之神的奇蹟能夠降臨於此的人們而言,里科特剛纔那一番話無疑給與了他們當頭一棒。
實際上除了里科特以及那些由衷地信仰着生命之神的人之外,沒有人會對不同教派的內鬥感興趣。
教會與邪教的稱呼無非由最終的勝利者來決定的,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密切關注綠洲動態的人們更希望能目睹一場真正的奇蹟,並從中找到用於對抗這場未知疫病的關鍵。
“啪、啪啪啪——”
人羣中傳來了掌聲。
爲里科特的“英明”策略而鼓掌的卻是邪教徒,在身份暴露後,邪教徒們索性也卸下了僞裝,“真不愧是你啊,生命之神的使者,竟然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想到甄別我們的方法,還設計出瞭如此如此逼真的儀式,恭喜你,成功從人羣中找到了我們。”
他們任由增生的植物控制着自己的身體。
這時廣場上的人們才驚慌失措地發現籠罩於頭頂上方的烏雲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多的烏雲聚集過來了,它們的形狀變得極爲古怪,當他們擡頭望去之時,每個人都覺得在那烏雲之上隱藏着什麼。
有某種東西正盤踞於魯特城上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它們。
在那未知的存在眼裡,他們這些聚集於廣場上的人們就如渺小的螻蟻一般。
這種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才符合人們對於神靈的想象,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而言,整個世界都不過是他們的棋盤。
身處魯特之外,關注着現場直播的人們即使隔着屏幕都能體會那種來源於心底的惶恐,那是烙印於他們基因序列中的本能。
“但與此同時,里科特,這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邪教徒的演說還在繼續着,“我們可是由衷地相信着生命之神的力量才一直努力到現在,難道你是想要告訴我,如今的生命之神既沒法阻止這場疫病的蔓延,也沒法讓那些曾經寄希望於祂的人們靈魂得到安息?祂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挑起教會內鬥,除掉幾個邪教徒來泄憤?”
倖存者們一片譁然。
這讓邪教徒變得愈加得意,“但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時過境遷,祂的力量已經流逝得不成樣子了,恐怕十不存一都無法形容祂現在的處境,一百?不,也許是一百五十分之一,在里拉造就一棵巨樹就已經是祂的極限了。”
說話間,腐爛與惡臭在廣場蔓延開來。
當滋長而出的植物被腐蝕性的氣體籠罩之後,便迅速枯萎,邪教徒們只是輕輕一撥,便從這由植物編織的牢籠中掙脫了出來。
“但這遠遠不是這場瘟疫的極限,綠洲只是開始,再過不久之後,它就會蔓延至每一個國家……聯合政府、中立盟約國,乃至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片角落,而這纔是神靈應當具備的力量!”
“伱們、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人羣中人有人質問邪教徒。
“這是一場篩選機制。”
邪教徒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他手背處的印記,“當然,被新神賜予印記之人便能度過這場瘟疫,見證新紀元的到來!就如第三次戰爭時一樣,存活下來的人們,將會在這片大地上建立起新的秩序。”
人羣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沒有人痛斥邪教徒,每個人都開始認真地斟酌起邪教徒的邀請。
被賜予印記的人,就能免疫這場瘟疫。
而對大多數人來說,更具有誘惑力的是……
如果加入勝利者一方,在新紀元到來,如今的世界格局遭到打破之後,他們或許也能改變現狀,擁有一份體面的生活。
至於生命神教與邪教的稱呼則是最細枝末節的問題,一旦邪教徒們所信仰的新神奪取了這場戰爭的勝利,他們在新紀元中自然會獲得順理成章的名聲,到了那時,生命神教的殘黨則會被稱之爲邪教餘孽。
所以他們現在最需要確認的只有一個問題,“你剛纔說生命之神的力量急劇衰弱,這是怎麼回事?”
“別聽信邪教徒的花言巧語!”
里科特想要說些什麼,但他很快發現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邪教徒的身上,再也沒有人多看他幾眼。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生命之神是所有人熬過這場瘟疫的唯一希望,然而現在,邪教徒們向他們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就聽聽專家怎麼說吧。”
隨着邪教徒眼神的示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那位扎着麻花辮的女性身上,那正是前幾天險些被他們當成邪教徒處死之人,“她曾是盟約國最大商會的考古學家,也觸及過綠洲和平公司最核心的秘密。”
“哎?”
考古學家有些懵,她實在沒想到話題會一下子轉移到自己身上。
她當初離開商會接受了綠洲和平公司的邀請,是因爲對方提供了一個讓她難以拒絕的理由。
她在考古中的倖存被商會視爲奇蹟,從遺蹟中帶回的隕石碎片立刻被商會猶如對待珍寶般保存了起來,就連她自己也一度認爲自己是被奇蹟眷顧的神選者。
然而公司卻向她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她從來都不是獨一無二的,相同的奇蹟曾在盟約國之間發生過149次,在這149次的奇蹟之中,每一個倖存者都得到了一枚相同的殘片,公司也正是依照倖存者們的敘述,爲生命神教在各地建立起了教堂。
至少在瘟疫蔓延之前,考古學家也相信了公司的說辭,認爲這一切都是生命之神的引導。
“你應該知道,目前除了最後一枚流落到商會手裡的碎片之外,其他149枚碎片都掌握在公司手裡。”
“……嗯。”
儘管內心牴觸邪教徒,考古學家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比起憤怒,更多的確實無可奈何。
她找到了最後一枚碎片,可在那之前,其餘的碎片都一併落入了公司之手,倘若每一枚碎片都代表着生命之神的力量,那麼祂此刻剩下的力量的確只剩下了不到百分之一。
考古學家的點頭成爲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人們心中的天秤徹底向邪教徒……或者說新神的教派所傾斜。
“不必着急,爲了這一天的到來,我們還要求到了一個重要的人物與我們共同見證這一天的到來。”
邪教徒喝住了紛紛開始詢問如何才能獲得印記的人們,將視線轉向了廣場的另一端。
陸湘正立於那遠處的階梯之上。
“陸湘,十七區的執法者部門主管,自從第一次被人知曉後便屢次在聯合政府創造了奇蹟,她的名聲一度傳播到了綠洲,成爲了連兄弟會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對象。”
邪教徒衝着陸湘隔空喊話,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將福斯特家族趕出十七區,成爲聯合政府歷史上第一個一加入就破格提升爲三星救助者的新人,成爲虛空調查局的專員,與摩爾戈家族交惡後,這個在聯合政府擁有極高地位的大家族在短短几天時間就走向了覆滅,我剛纔所說的,也不過是陸湘傳奇經歷的冰山一角,可問題在於,這一切真的都是運氣使然麼?”
“你究竟想說什麼?”
考古學家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語氣急切地詢問道。
在綠洲和平公司的日子裡,除了忙於教會事宜之外,她也不止一次聽到了陸湘這個名字,對於公司高層而言,這個聯合政府的公職人員是與他們未來的計劃同等重要的存在。
“你難道不好奇麼?如果這149枚殘片都來源於生命之神,祂爲什麼會眼睜睜看着屬於自己的力量流落到他人之手,甚至最終成爲用於對付祂的武器呢?”
邪教徒振臂一揮,“唯一的解釋,就是在那場我們所不知道的動盪之中,祂的意識與力量被迫分離了,纔會讓散落於盟約各處的力量陷入了不受控制的狀態!”
“你是說……” “就是她啊,被分離出的意識落入了聯合政府,一個名爲啓明星的學院之中,雖然現任院長極力想要將此掩蓋,但它們依舊會從石頭縫下,如同蚯蚓般鑽出來……離開第四區之後,你曾經專程回了一趟啓明星學院,我說的沒錯吧,陸主管?”
面對邪教徒的質問,陸湘繃緊了身子。
剛纔的對話並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一向以臨危不亂著稱的陸湘,罕見地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因爲她知道,方纔的對話已經通過現場直播的方式傳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她的老師、朋友、同學,以及十七區執法者部門裡的所有人最終都會知道這件事。
前所未有的羞恥感籠罩了她。
這種感覺……
就好比一位平日裡威風凜凜的女主管,突然被人公開了年輕時當過魔法少女的黑歷史。
沒錯,現在的氣氛就是這麼奇怪。
自黑暗時代過後,宗教早已在聯合政府絕跡,這對於他們中的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陌生的話題。
而現在,她被指控爲曾經幹過生命之神的工作。
“生命之神的意識體竟然會離她的力量如此遙遠,如果你當時的墜落之地是綠洲或是任何一個盟約國一切恐怕都會有所不同吧?”
偶然邂逅屬於自己的第一枚力量殘片,找回屬於自己的記憶。
如果是這樣的開端,生命之神的人間之旅恐怕要比現在順風順水得多了。
不會在學院被人排擠,也不會失去自己申請的職位被流放到十七區被迫從底層做起。
“但是,你卻浪費了二十多年時間,錯過了回收力量的最好機會……與其說是不幸,倒不如說是這一切都是命運使然,這也意味着命運已經做了選擇,新紀元必將來臨!”
時逢正午,明明應該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爲強烈的時刻,此刻黑暗卻籠罩了整個魯特城。
位於廣場上的人們放棄了思考。
他們已經不想再去考慮那位於雲頂之上窺探着他們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
他們只知道就連被視爲生命之神意識的陸湘都沒有反駁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那也就意味着,無論這位新神是一個竊賊還是強盜,祂此刻都具備了近乎生命之神全部的力量。
那是真實存着的,而非記錄於宗教典籍中的神靈。
迴歸新神的懷抱。
這可能是他們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
“看來你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啊。”
烏雲之上的存在終於開口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驚雷般在人們耳朵裡迴盪着。
那聲音似乎透出了強烈的失望。
這場儀式沒有作假,奇蹟的確將於今天降臨於綠洲。
只是上演的不是死者蘇生的戲碼,而是新神登基的時刻。
新神會在所有人面前擊敗舊神,取代祂的一切。
可現在看來,失去的記憶讓陸湘早就退出了這場他策劃已久的盛典,擊潰舊神的過程似乎也變得失去了成就感。
“曾經有一位我非常尊敬的前輩告訴過我,神與意志與信仰無關,祂們的存在不過是力量的堆積,只要擁有了那份力量,誰都能領略到上層世界的風景,從那一刻,我就將這句話當成了人生的信條。”
信仰的道途根本無足輕重,哪怕投靠了低語的敵人也在所不惜。
重要的,是得到足夠的力量。
而現在,他終於具備了領略上層世界的資格,“可是這樣一位正直、誠懇的前輩,卻被無知的人們稱爲了魔鬼!……已經不需要最後一枚殘片了,我所具備的力量,便是足以補全這最後的缺口。”
“恭喜你,你集郵的遊戲進展得很順利。”
陸湘仰望蒼穹,從那近乎於無邊無際的羞恥感解脫出來並不容易。
面對滔滔不絕的『腐壞』,如果她一言不發實在有些缺乏禮貌。
所以她後退了一步,雙手搭在了宋嵐的肩上。
“不過,你們搞錯了一件事,過去的二十多年並沒有浪費。”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被陸湘推到自己身前的宋嵐身上。
——“我的集郵也完成了。”
小劇場其兩百九十:
某年某月某日週六,中午
在宋嵐和陸湘的共同主持下,蟲羣第一屆取名大賽如火如荼地展開了,爲了保證比賽的公平公正,他們請來了最專業的評委組。
他們分別是前科洛影業金牌經紀人關麗麗、人工智能時尚教主RT6以及公平公正的化身蜻蜓隊長。
此時此刻,16強賽事會場,一場激烈的即興取名比賽正在上演。
“這就是16強的水準麼?我看也不過如此。”
宋嵐雙手環胸,一臉倨傲地坐在觀衆席之中。
“你這32強選手少說些風涼話。”
陸湘冷笑。
她和宋嵐被分到了不同組,於是在比賽開始的第一天,便相約決賽見。
“你也是32強選手,有什麼資格嘲笑我!”
唯獨在取名這個問題上,宋嵐難以保持平和的心態。
實際情況是,第一天比賽過後,夫妻雙雙把家還,他們都只能坐在觀衆席上參與後續的比賽了。
宋嵐說道,“既然都是32強,那這次比賽就姑且算平手吧,下一屆比賽遇到時,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不用等到下一屆比賽。”
早有準備的陸湘拿出了白竹剛剛發給她的支持率,“除了『國王』和吞噬者之外,其他所有人一律把‘最糟糕參賽選手’票掛在了你頭上……反駁是無用的!”
陸湘早就準備好了懲罰的內容,“我記得你還有沒有小名吧,從現在開始,你就叫土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