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雙面平滑,琥珀黃,看上去很普通。但透光下,采蘩竟發現玉中有雙蛟騰雲門的鏤空刻雕。這個圖案她見過,在獨孤棠所率先鋒軍的大旗上。
“這是——”她不知他給玉牌的意思。
“這是雙蛟令,也是當年蛟盟行走江湖時的標誌。蛟盟曾繳各地惡匪共二十七處,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所以也借用其他的勢力。剛開始,一些勢力當然也不會那麼容易幫我們,總要經歷些波折,直到心服口服纔會加入。後來,倒過來求。”獨孤棠第一次說蛟盟不爲人知的過去。
“加入?”這個詞用得似乎不妥,“加入什麼?求什麼?”
“蛟盟。”獨孤棠一笑,那般自傲,“真正的蛟盟可不止三十八支劍加我一支而已。蛟盟最後共有十六個大小幫派加入,其中就有長安最大的火龍會。火龍會成員千餘人,囊括各行各業,想要找一個人易如反掌。”
“蛟盟已解散了。”玉小卻看似沉手,采蘩明白獨孤棠的決定並非兒戲。
“采蘩,我曾說過你是容易招惹麻煩的姑娘,爲了幫你解決麻煩,我需要力量。到了這時候,你我都知道對方不好應付,那麼實在也不要硬撐着面子。蛟盟當年解散,我只告訴了師弟妹們,對於那些加入蛟盟的幫派,慚愧,我無心統領,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所以解散也未說。這枚雙蛟令是當年約定的信物,見此令如見盟首。我沒想過派上用場,但如今若能解你煩心,也算我們沒做無用功。你拿着吧,去城北找萬馬鏢局,裡面的老鏢頭就是火龍會的幫主。他若聽你調遣,那是最好。若不聽。我能讓他聽話一次,當然也能讓他聽話兩次。”獨孤棠見采蘩不接,懂她的猶豫,“我說我解散了蛟盟,但你瞧瞧,誰聽我了?尉遲的一句話最對。蛟盟解散不了,因它存在這裡。”拇指頂心口,他已坦然接受。
“拿着。”獨孤棠不會硬塞,只鼓勵采蘩,“任我妻興風作浪。一切由爲夫負責。”
采蘩終於拿了過去,“興風作浪啊——我還從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大的本事,應該都是你教出來的。你確實要負責。還有一事,你說我如果去你家興風作浪,你負責得了嗎?”
獨孤棠沉聲笑道,“這個我不負責,你把國公府拆了。我不可能乖乖重建一個還給國公大人。不過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去瞧瞧也好,免得將來對面不識,我倆又臭名昭彰一回。”
采蘩“驚愕”,“我倆臭名昭彰了麼?”
獨孤棠好似說漏嘴一般,但笑不語。
看采蘩收拾碗筷。他才道一句,“采蘩,等這裡所有的事了。你肯跟我過這樣吃五花肉就很高興的簡單日子嗎?”
采蘩拎着飯桶直起身,妖面清濯,“至少得帶一個會做五花肉的廚子,其它簡單的部分應該還成,好比洗衣清掃梳頭泡茶這些。以前是常做的。”
獨孤棠的手掌包了采蘩半邊桃花面,目光似水柔情。“以前你在哪兒,采蘩?”
采蘩笑得眼裡有水花,“還是別那麼早遇到我的好,現在恰恰時。”
鐵門開,牢頭挺不好意思的聲音,“少夫人,剛說要提審大公子了,這個——”
采蘩說聲知道了,半面捨不得離開溫暖的大掌,“什麼時候能有結果?正月十五我上紙擂,你不來我就輸了。”
“我一定到。”這一諾,不輕,因爲此時離十五不過五六日。
衙役們過來押獨孤棠走,不知怎麼看着有些兇惡,采蘩捉着他的手,突覺心急,但又無可奈何。指尖涼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站在大牢外。
“牢頭,可會對他用刑?”她忘了問獨孤棠了。
“呃——這個嘛,坐牢哪有不受罪的,但大公子身份尊貴,肅公將衙役們都打點了一遍,誰也不會下重手。少夫人放心吧。”牢頭說完,進裡面去了。
采蘩卻想牢頭沒說實話。獨孤棠確實私提人犯,也確實殺了人犯,如果餘求抓着這兩點不放,除非案情重點轉移,否則肯定要定罪的。
那兩個證人!她眼一眯,對丁二說去國公府。她還真有些不信,定國公眼睜睜看着獨孤棠定罪,反而庇護顯然被人買通利用的大管事和胡說八道的丫頭。但她這日沒去成,上車沒一會兒,讓人請彎了道。
先是車子晃了晃,再來一個陌生的聲音,“童大姑娘,我家主人有請。”
采蘩立刻撩開車簾,只見丁二身旁多了兩人,左右各一掌抵着丁二的腰,說話的人卻在旁邊,一輛四馬烏木車的車伕。三人穿統制的藍錦衣,腰刀也一式一樣的。
丁二道,“小姐若不想去,拼了我這條命,我也不怕。”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又施展着了不得的輕功,讓駕車的自己沒能防備。
旁邊車伕笑,“不用拼命,你家小姐是我主人的貴客,所以特地隆重相請。”
“這麼隆重的請法倒是頭一回,我能否不去?”請還是劫?采蘩看着像後面一個。
“童大姑娘當然可以拒絕,不過你就算不好奇自己的保人是誰,也應該表示一下謝意吧。當面道謝最有誠意,你說呢?”反問,其實不容說不。
“你們的主人是長公主麼?”怪不得衣着官式。
“童大姑娘竟已經知道了?主人曾囑咐過別告訴你,看來有人大嘴巴。不知是誰告訴姑娘的?”車伕神情有些肅然。
“你一副要找人麻煩的樣子,我能說嗎?再者,也是遲早會知道的事,公主不就讓你們來請我了?”公主特意囑咐過的事,獨孤棠從哪兒知道的?而且他還被關着。采蘩心裡剛起的焦慮稍稍冷了。她要相信他。正月十五他會來看自己造紙的。
車伕但覺采蘩說得不錯,便再問,“童大姑娘,去還是不去?”
“你其實並不給我不去的選擇,那就去吧。請你的人回自己車上去,你們帶路,我不會半途改主意的。”南陳的皇帝和公主都見過了,還怕見北周的公主?而且她也正好可以問個清楚作保的事。
車伕一點頭,卻只有一人就跳回他車上去了,身法如飄葉輕巧,但道,“童大姑娘,你後面有尾巴,公主沒打算連他們也請。”
采蘩慢半拍想到還有四個官差盯梢,回頭看卻沒見人。
“我讓人暫時擋了那幾個,但並不想引起懷疑。童大姑娘和這位隨護還是上我的車,我的人會直接把車駕回居瀾園。如此一來,兩面不耽誤事。”馬車停了下來。
能讓她帶上自己人,應該不像是騙子,采蘩對丁二說聲走,便上了對方的馬車。
兩輛馬車就此拉開距離,但車伕不急着趕路,直到四個官差忙不迭跑過去,這才調轉了方向,往南行去。
不到半個時辰,進一所高門大宅,兩邊明瓦白牆。采蘩下車來,面前都是白石地,四周不栽樹,只有矮方的花圃,眼中看到一座氣派的廣樓。不愧是公主府,處處顯皇族的最尊貴。
車伕領采蘩和丁二來到廣樓前,將丁二一攔,“童大姑娘,公主就在裡面,我和你的隨護在此等候。”
“你不通報?”采蘩問。
“馬車進府,就已有人通報了,這時公主應該在等着見你。”車伕道聲請。
采蘩獨自往裡走,發現這樓有點四通八達,正怕自己迷路,身前就來了兩個穿青裙的少女,對她微微屈膝,也不說話,靜靜轉身慢步走。她跟後面走了一會兒,等在樓階上,就聞到蘭花香氣。
“公主殿下,童大姑娘到了。”少女稟報。
“你們下去備茶。”一個略有些沙的女聲,聽得出歲月。
少女們道是,不再給采蘩引路,走了。
“童姑娘請上樓。”那聲音又道。
采蘩不是聽話的乖乖女,但這聲音裡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令她的雙腳不由遵從,自覺往樓上走去。
陽光斜照,彩了一面珠簾。
簾動,走出一位中年女子,面貌姣好,氣質溫婉。穿着不顯,素紫織錦紋的落地大袖袍,竟沒有佩戴任何飾品,但皇族身份絲毫不遜,全在她一舉一動和一雙眼中。
采蘩跪,“民女參見公主,謝公主爲民女作保。”
“童姑娘起來吧。”長公主伸手相扶,“突然半途請你,也不知你願不願意,卻是我拿身份壓你,因此作保一事就算我對你的賠禮吧。”
竟然還能這麼反過來說?采蘩對這位以我自稱的公主突生好感。
長公主拉采蘩在窗邊圓桌坐下,“我雖爲公主,但離開皇宮已久,好多規矩都不講究了。而且我眼睛不好,這麼平坐着纔看得清你,你不要覺得拘束。”
她這麼說,采蘩才留意她的瞳色偏淡,心裡不禁詫異,這樣一雙目力不好的眼居然還能讓人感受到氣勢且甘願低頭。
“公主的眼睛怎麼會——”采蘩脫口而出。
“年輕氣盛的時候想不開,凡事要爭出頭,做錯不少,夫君過世之後才知道悔,但哭出血淚也無用。我當這是報應,眼睛沒瞎已是老天垂憐。”長公主說完,端詳着采蘩,“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