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獨孤棠坐起來,采蘩問道,“都聽見了?”
“耳朵裡嗡嗡亂想,內力不能凝聚,只聽見采蘩姑娘的聲音。”家有嬌妻,生病也愉悅,獨孤棠無視肩上的不適。
“這是什麼道理?潑婦嗓門大?”采蘩擅長冷幽默,敢貶低自己,從容笑過。攪了一把乾淨的巾子,爲他滲汗的額頭輕柔擦着。她和他還沒有過一天柔情蜜意的富貴閒日,風裡來雨裡去,不是她苦就是他痛,但她甘之如飴照顧他,一輩子也不會怨。
“采蘩姑娘妄自菲薄。”獨孤棠舒服籲口氣,“是那些聲音裡,唯有我心上的人讓我打得起精神。定國公處理內宅向來一本糊塗賬,又自以爲是的很,你不必理會他。不過,他今日能來,讓我驚訝得很。我搬來十多年,他一次未曾來過。”
“董瑛如此,大管事如此,他身邊大概沒人值得信任了,多半寂寞。又聽說你傷重,剛纔臉色很嚇人,好像要找到那個暗算你的人進行報復一般。說到底,畢竟是父子,血脈相連。”采蘩看出來定國公已經心軟。
“那他還幫姬蓮不幫你?不識時務的老頭。”獨孤棠一直都稱他父親爲定國公或國公大人,喊老頭倒像是央的語氣。
“他也算幫我,要趕那些不把我放在眼裡的僕人出去,等於間中接受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至於姬蓮,他以爲只是妻妾爭風吃醋,像他那樣地位的人是不會在意的。”采蘩看獨孤棠神情自得,媚眼兒一彎,“你想讓我誇你爹好啊?”
獨孤棠瞪起眼珠子,“采蘩姑娘莫要嚇我。我想你誇他?那肯定是我腦子燒糊塗了。”
采蘩抿嘴笑,正給他換巾子,卻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姬蓮居然走進來。
“姐姐照顧大公子一晚上,肯定未能閤眼,不若換我來照顧,讓姐姐去休息一下吧。”不是厚臉皮,還真做不出這樣的事,姬蓮面不改色。
獨孤棠冷了神情,語氣如冰,“誰讓你進來的?這是我和夫人的屋子,連通報的規矩都不懂麼?”男人比女人無情起來更有威力。尤其是對一直喜歡着他的女人而言,那會心碎的。
姬蓮就如此,臉色剎那煞白。禁不住倒退兩步,雙眼一下子就水汪汪了,“大公子,我……我只是爲你着想。”
“不敢當。”獨孤棠卻沒有心軟,“我被人砍了一刀。也算拜你所賜。你這時候說要照顧我,實在讓我覺得有些假惺惺。你丫頭上前胡說八道的時候,你到哪裡去了?”
姬蓮淚珠滾滾落,“大公子,我是無辜的,根本不知道芬兒會指你殺人啊。”
“那是你的陪嫁丫頭。管不住她,你就沒那麼無辜。再說,我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麼。說不定你對采蘩心懷嫉恨。因此與沈氏勾結害我,想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獨孤棠句句犀利,“真是心如蛇蠍,虧我還以爲你對我有幾分情意。原來也不過如此。出去吧,就算采蘩不在。也不用你來伺候,我無福消受美人恩。”
姬蓮哭着跑了出去。真哭。
采蘩看簾子拍打,抱臂挑眉,“你以爲她對你有幾分情意,然後打算怎麼樣?消受美人恩嗎?”忘了這位本是風流主。
獨孤棠卻笑,“娘子讓我消受?”
“做夢都別想。”采蘩皺皺鼻子,“你這個樣子讓我不能安心坐牢的。”
“不安心就早點出來吧。”獨孤棠越笑越開懷,“采蘩姑娘覺得,我剛纔對姬蓮比我當初對你如何?”回想起來不可思議,把跟隨自己多年的婉蟬那麼輕易就給了第一次見面的人。
回憶令采蘩也笑,坐到牀邊,“現在看來,大公子對我是一見傾心了。說怕吵給那兩個色鬼官差下迷藥,讓我自救卻給了削鐵如泥的婉蟬,更是幫我善後。”同樣都是冷麪的獨孤棠,當時對她原來已是十分容情。
“一見傾心倒不至於。”獨孤棠不花言巧語,“但你身上確有一種讓我不能不幫你的堅韌,難以抗拒。也許姬明夫婦也同我一樣,第一眼就被你觸動了吧。天下女子,唯你獨一。”震撼人心的驚豔。
“所以,我當自信。”她握住他的手,眼神堅定如那時。
“所以,你當自信。”風雪連天,他遇到他的宿命,從此難離難捨,情定一生。
雨清帶了人傳膳,就擺在主屋裡。獨孤棠不肯自己在牀上吃,結果移到外面臥榻上,雅雅喂姐夫哥哥,一頓飯都充滿歡聲笑語。
吃罷飯,新任的大管事來了,采蘩便將僕人們集中在院裡。先問,誰受過胡黎的好處,站左。再問,誰受過姬蓮的好處,站右。最後問,誰受過胡黎和姬蓮兩人的好處,站中間。什麼好處都沒收的其餘人,站在原地別動。
三十多個人裡,二十多人不動,兩三個站左,沒有人站右,兩三個站中間。
姬蓮透過窗縫偷偷往外瞧,不屑道,“以爲她多聰明,不過如此。這麼問,誰會承認自己拿了我的好處?”
劉婆子也奇怪,“二十多個沒動的,小姐都打點過了,想要矇騙過去吧。”
但采蘩接下來的話讓兩人意料不到,“原地不動的人都跟大管事走。”
衆人譁然,有不服的還問爲什麼。
“蓮姬在這院裡也當了一段時日的家,昨晚我一來就看得出大家各司其職,井井有條。能讓她留下來的你們,肯定多少都受過她的好處,所以你們撒謊了。”采蘩又道,“即便真有沒拿好處的,我也不是讓大管事趕你們走,調到別處去而已,所以不用驚慌失措。若驚慌,便又是心裡有鬼。”
衆人心裡都有鬼,不得不走。
“至於你們。”采蘩對中間那幾人道,“敢承認自己拿兩面的好處,是見機行事的人。你們若想留,可以留下,但不能再爲姬蓮做事,而是爲大公子做事。若想走,我不攔着。”
她又對只拿過胡黎好處的人說,“我也給你們兩個選擇,留下對真正的主子忠心,或離開另尋主家。”
這五六人都願意留下。
采蘩讓雪清雨清主掌了院子裡的事,丁家四兄弟屬於獨立的護院,她不在時只需向獨孤棠負責。接着,就是安排姬蓮了。
姬蓮看采蘩進她的屋來,不由嘲諷,“你不怕我這屋子裡有毒嗎?”
“怕啊,所以帶了他來。”采蘩指身旁的丁二,“他比劉婆子的用毒本事還要高明些。”
劉婆子面色一變,原來對方竟知道她的底細。
姬蓮仍嘴硬,“不知道你說什麼,有話快說,無事就滾。”單是看到這個女人,她就厭惡。
“你今日要搬出去,通知你一聲,免得等會兒大管事帶人來幫你,你又以爲我耍花樣。”采蘩直說。
“什麼?!”姬蓮柳眉倒豎,“我不搬!國公爺讓我好生服侍大公子的,他親口所說,你憑什麼趕我走?”
“誰趕你走了?”采蘩輕笑,“還是夫君提的。他說你陪嫁人不少,有兩個婢女,四名僕婦,還有管事的兩戶,因爲這院子小沒法安頓,只能帶了芬兒和劉婆子進來,其他人都住在府外。如今你難再出門,他們老是進進出出也不合適,所以讓我把湖東他小時候住的園子整理出來,叫你搬過去。我已經跟大管事說了,他說立刻派人收拾。據說是一處漂亮地方,等我的案子結了,說不定我和夫君也要搬過去。這裡地寒,冬冷夏熱,雜院一樣,是夫君跟公公置氣才住的。我卻想住得舒服些。總之,你先過去,想住哪處廂房都隨便你。”
“你這些話我一字都不信。大公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不搬。有本事,我們到國公爺那兒去說。”姬蓮以爲定國公仍不待見采蘩。
“真是好心辦壞事,更何況我只是個傳話的。這院子的人走了七七八八,我的丫頭們掌着事,以後你要想使喚誰可不像從前那麼容易。你搬到湖東,還是在府裡,每日多走幾步路罷了,卻到底是你自己的地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至於你要服侍獨孤棠,是國公爺發的話,我阻止不了,這院子裡也沒人阻止得了。”采蘩走出姬蓮的屋子。
丁二低聲道,“她屋裡有一股異香,是養情蠱的草飼。”
“情蠱?是天衣教主上次用過的那種?”那蟲子好像對姬蓮沒什麼好處吧?不能跟心愛的人相歡。“難道又是要用在我身上?丁二,我到底得多讓人討厭,個個想我倒黴。”
“不是那種情蠱。”丁二聽采蘩說起過,“她這種是蠱族姑娘用於心儀男子之身的普通情蠱,應該針對大公子。”
“這姑娘學不乖也是棘手。你可有解法?”防不勝防,就得事先備妥。
“解蠱一般都要由施蠱的人進行,不過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會讓她得逞,小姐放心吧。”迄今,只有無夏讓丁二倍感挫折。
采蘩安排好一切,與獨孤棠說了好一會兒話,這纔到刑司“坐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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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