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城樓,羅華才發現自己被稱爲小玉確實一點都不冤。
經過近一個月的惡戰,城牆已經千瘡百孔了,零碎的磚塊兒,亂七八糟的散落在四周,守城的士兵滿面塵土混着血污,一個個面無表情的站在城樓上,腳下則是疲憊不堪的就地而眠的夥伴,有的手邊還放着半碗沒吃完的粗糧飯,可見他們是多麼得絕望和疲憊。
羅華不是沒有去過古城牆,也曾在上面傷過春,悲過秋,空念過幾句時光匆匆,人之一生,草木一秋,感嘆古人今月,但是等他真的站在古代的城樓上,卻沒想它曾經是這樣的苦難,面對這樣一面千瘡百孔的城牆,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價,更沒有資格去抱怨自己那點兒微不足道的煩惱。
羅華自從進入這幻境,已經不止一次被震撼的呆若木雞了,鄧愈好笑的看着徐小七:“七小姐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個白面書生!”
徐小七冷冷道:“現在是個人就得用起來,你管他是書生還是下人?”說完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發傻的羅華:“小玉,過來!”
羅華一聽,硬生生忍住了胸口的一口老血,邁着極不情願的步子上前來:“七小姐叫我?”
徐小七看着羅華,衝着鄧愈一擡下巴:“以後你就跟着鄧將軍。”
羅華萬萬沒想到竟然不培訓就上崗,這不是草菅人命嗎?“七小姐,我不會打仗啊。”
徐小七還沒有開口,鄧愈臉就黑了:“十好幾的大男人,不會彎弓搭箭,不會學啊?”羅華驚訝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容剛毅,體格魁梧,手上還帶着未乾的血跡,想一想此時的鄧愈應該就二十四五,不過比自己大六七歲,卻已經統領大軍,這一身凜烈的殺氣,說一不二的氣場,看的羅華不由得垂下頭。想他鄧愈十六歲起兵反元,二十多歲便已經是軍中主將,再看看自己十七歲了還是個寶寶,羅華不禁有些羞愧。
“劉大,過來!”鄧愈黑着臉喊來了一個老兵。
那個老兵趕緊跑過來:“將軍,末將在!”
鄧愈指着羅華對劉大說:“這人給你了,明天我得能看見他拉的開弓,握的住劍!”
劉大爲難的看着羅華:“就這小公子,別被劍傷着了。”
鄧愈噌的一下子火了:“剛剛你不是還衝我嚷嚷人不夠嗎?我告訴你有個能站着的就不錯,就算他是頭豬,你也得給我教會了!”
劉大立馬收起那副不情願的樣子,站得筆直:“是!將軍!”
隨後他拽着還沒有弄明白情況的羅華下了城樓。
徐小七再沒有理會羅華,她似乎只負責抓壯丁,並不不負責管,她站在城樓上憂心忡忡的看着城牆外黑壓壓一片的軍隊,“鄧將軍,謝家大小姐怎麼會在城中。”
鄧愈:“七小姐有所不知,謝公本來帶着謝家大小姐一起離開應天前往安豐的,但是走到洪都謝小姐重病一場,謝公無奈,只能將其託付給朱公子暫時照料。”
“可我從沒有聽朱文正提起過謝小姐。”徐小七眉頭微微皺起。
鄧愈:“也難怪,七小姐見洪都有難,火速趕來,朱公子也忙於軍事,本來就是小事一樁,自然沒什麼需要特意提起的。”
徐小七心中突然有些酸,真得是小事一樁不需要提嗎?
“七小姐可是感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徐小七搖了搖頭:“沒有,多年不見,感覺她似乎變了很多。”
鄧愈哈哈一笑:“女大十八變嗎。”隨後他接着說:“本來朱公子爲了謝小姐的安全,派我趁亂從水路將謝小姐送出去,也算是完成對謝公的承諾,可是謝小姐卻偷偷跑了回來,看來她對朱公子情誼非淺啊。”
徐小七立馬轉過頭,未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在鄧愈看不到的地方,徐小七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謝小姐對朱文正情誼非淺,那自己百里加急趕到洪都與他同生死共患難,又算什麼呢?
羅華被劉大拖下城樓,扔進校場中,他上下打量了幾遍眼前這個白白淨淨的少年,故意將聲音放的老氣橫秋:“你叫什麼?”
羅華咬了咬牙:“小玉。”
想不到劉大竟然沒有笑話他:“確實是個讀書人,連名字都有,還挺好聽的。”
羅華感覺自己被雷的外焦裡嫩:“這個時代的人都是什麼審美啊?這也較好聽?”
劉大接着問:“你會什麼?”
這下羅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說自己會數學,還是高深的代數,可戰場上沒人跟你拼奧數,說自己懂英語,非被別人當傻子,化學、物理對現在這個時代全都是一無用處,好在自己還會寫幾篇文章,只能硬着頭皮說:“我認字,會寫幾篇文章。”
劉大搖搖頭:“筆墨對磚頭,秀才遇見兵,老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還真是不行啊。”
羅華突然瞥見了牆角的一碗粗粥,他趕緊:“我會做飯!”
劉大一拍羅華腦門:“娘們兒的事兒,咱們大老爺們參合個什麼勁!”
於是整整一天,羅華都在拉弓練劍,還沒有捱到傍晚他的手就起了泡,膝蓋也不由自主的打彎,鑑於他還是個新人,晚上劉大大發慈悲放他回去收拾東西。
羅華拖着沉重的身軀,邁着灌了鉛似的兩條腿,回了將軍府,打聽到了子閔的住處,一推開門發現子閔竟然在吃雞,他摸着餓的前胸貼後背的肚子,瞬間有種“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氣憤,他三步做兩步走上去,抓起一個雞腿就啃了起來。
子閔擦了擦油膩膩的手:“慢點兒吃?給我留點兒。”
羅華滿嘴都是雞肉,一邊吃一邊鼓鼓囊囊的說:“你一妖精還用吃飯啊。”
子閔一聽不願意了:“妖怎麼了?妖不是爹生媽養的?妖不是吃飯長大的?”
羅華第一次聽說妖還得吃五穀雜糧,不由的鄙視子閔,真是個沒出息的小妖,他看着子閔絲毫沒有讓這他的意思,手底下搶的更狠了,突然他想起那個穿着紅袍的男人,劍眉鳳目,氣質冷清,謫仙般的妖精也需要吃飯嗎?如果需要,他吃些什麼?花汁、松露應該最適合他。
子閔看着羅華被噎的臉紅脖子粗,她嫌棄般的放棄了眼前的雞肉,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劍練得還不錯,待會兒去旁邊藥箱取點兒膏藥塗上。”
羅華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子閔一邊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一邊毫無形象的剔着牙:“我是妖精!”
羅華一陣惡寒,轉念又覺得不對:“妖精怎麼了?你還能分身不成?”剛剛她還說自己也是妖爹妖媽生的,羅華不信她一邊應付朱文正,一邊能顧及自己這方面的動靜。
子閔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羅華:“我在你身上下了隨行咒,不管你在哪裡,在幹什麼?我都知道。”
羅華懸了一天的心,可算放下了,這妖精還不算沒良心嘛。
子閔接着說:“其實這幻境裡能自由活動的也就一妖、一人、一鬼,就咱們三個外人,好找!”
羅華剛剛吃得滿面紅光,一聽鬼,脊背又開始發涼:“那除了我們三個,外面那些人是什麼東西?”
子閔:“是草木靈氣幻化的。”
羅華還想吃,突然想起來什麼,他拿着手中的雞肉,臉色變了又變:“那這個是什麼?”
子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還是它變得了!”
羅華的五臟廟立即翻騰起來,立馬有種想吐的感覺,他燙手一般的扔了手中的肉:“那你也吃得下去?”
子閔無辜的看着桌上的雞肉:“你剛剛不是還吃得挺香的?”
羅華氣憤的反駁:“我那是不知道”。
子閔一臉訝異:“難不成你準備一年不吃飯,那不用幾天你就餓死了。”
羅華心中正做着天人交戰,他實在不想理這妖精,不吃吧肚子餓,吃吧一想到眼前的食物和城下的死人都是一種東西變得,他確實有些難以下嚥。
現在羅華只想出去找個牀躺下睡覺,但是子閔死活不同意,她恬不知恥的扔了一本法華經給羅華,讓他開始抄經書,美其名曰順便給羅華講講這空花境的由來,以便他更好的應對。
空花境原來是無義無聊的時候,隨手創造的,用得是東瀛的沃土,採的是不周山的岩石,引入上古的渭水,種的是青丘的仙草,本來他是閒着沒事兒消遣時光的,建成後卻發現這幻境竟然牢固無比,於是無義就將那些不停來忘川找事兒的妖精關了進來,省的頭疼。
本以爲這裡做個牢籠也挺好,可誰知道無心插柳,這幻境裡的仙草,長年累月自由生長,無人叨擾,竟然慢慢凝結出了靈力,經過上千年的時間流轉,靈力薰染,竟讓這幻境有了自己混沌的意識,它可以調動大自然的草木甚至磚瓦石頭的記憶,隨着人的執念幻化成不同的事物,可以是人物,也可以是自然景觀,進來的人如果人心美,那麼他見到的就是美景,心裡苦,那麼這裡就會讓他更苦,如果心有執念,念念不忘,她就會讓你見到你最想見到的人和事。
雖然這幻境以歷史爲基礎,但卻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得到合理的應用,就可以幫人化去執念,甚得子閔喜愛。
羅華一撇嘴:“我想順利考大學,我想回家見我媽,我有那麼多執念,怎麼不讓我也在這裡實現一下?”
子閔一巴掌拍在羅華頭上:“你那也能叫做執念?你那頂多是念想!”
羅華不解:“這七小姐的心願叫執念,我的心願就叫念想,憑什麼呀?”
子閔一臉高深莫測:“不經歷一番痛心徹骨的執着追尋,哪來什麼念念不忘?人的執念是這世間最苦的遺憾,最難破的銅牆鐵壁。”
羅華似懂非懂:“可是我現在真的只想回家,這裡的每分鐘都是煎熬,度日如年!”
子閔好笑的看了一眼委委屈屈的羅華:“徐小七執念不了,我們就出不了這幻境,等她心願一了,我送你回去!”
羅華剛剛喜上眉頭,卻轉念一想:“執念怎麼破除?”
子閔:“要麼被執念所困之人自己看破,執念自行消失,要麼他灰飛煙滅,執念自然消失。”
羅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聽見子閔前面那句,只聽見了灰飛煙滅,他大驚:“你要殺了七小姐?”
子閔有些憤慨的看着羅華:“就你這聽講效率,你是怎麼考上高中的,我看大學你也不用想了,收拾收拾書包回家打工去吧!我要是想殺徐小七,我還用來這裡?!”
羅華大致瞭解了一下徐小七生平,他一邊抄書,一邊問子閔:“你打算怎麼幫她解開這情劫?”
子閔:“這個簡單也簡單,讓她心死就好了。”
羅華:“方法?”
子閔右手支着腦袋:“把朱文正變成一個渣男,始亂終棄可好?”
羅華:“你想讓他變渣男就變成渣男?這裡的那些草木精靈聽你的嗎?”
子閔搖搖頭:“不聽,他們雖然有意識,卻只是原始混沌的本能,只能吸取歷史記憶,幻化成歷史上曾經存在過的形態,行爲方式遵從歷史原型,誰都不聽,但是無義可以壓制它們,比如他可以讓這些草木精靈認爲我是謝蘭香,你是我的小廝。”
羅華:“你呢?”
子閔一攤手:“我沒這個本事。”
羅華一撇嘴,果然人比人氣死人,妖比妖也沒得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不明白了,那麼厲害的妖怪怎麼帶了這麼個少根筋的小妖。“你既然不能讓他們聽你的,你怎麼讓他變成渣男?”
子閔:“我雖然沒有壓制它們的本事,但是卻可以順勢而爲,如果存在穿越,歷史都是可以改變的,何況一個幻境,既然我們已經在這裡了,就要想辦法讓這幻境順着我們的意思往下走。”
羅華想了想又問:“朱文正喜歡七小姐嗎?”
子閔搖搖頭:“不是很清楚,朱文正這人早就過了忘川河,我問不了魂。”
羅華一聽子閔問魂,他才又開始覺得眼前這個是個貨真價實的非人類,他收起散漫不耐煩的態度,以威武便可屈的姿態認真的抄寫經書。
寫了一會兒,他見子閔難得的沒有動靜,忍不住擡起頭,第一次仔細的打量子閔,跳躍的燭光,映着子閔的微微紅撲撲的臉頰,大大眼睛微微有些愁意,過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開始有些神采飛揚,十指纖纖,微微拖着腮,嘴脣嫣紅,似乎在小聲自言自語着什麼,怎麼看都不像是妖精。
”看夠了沒有?“子閔有些不悅的敲了敲桌子:”抄書啊!“
“那個?子閔姐姐,能問你一件事兒嗎?”羅華遲疑的開口。
“什麼?”子閔漫不經心的問。
“嗯——,你是什麼妖精?”羅華的好奇心驅使他最終問了出來這個在心中鬱結已久的問題。
羅華以爲子閔會大發雷霆,沒想到子閔卻沒有很大的反應,很隨意的回答道:“石頭精。”
羅華他想了千萬種可能,比如兔子精、狐狸精、蛇精等等,萬萬沒想到竟然和孫悟空一個爹媽,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並且就現在看這智商似乎不及她哥。
子閔見羅華還在磨磨蹭蹭的,她臉色故意一沉道:“石頭精發起火來,一樣可吃人,你還是好好聽話,別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