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的話，宋祈恩選擇了沉默。我冷哼轉過身，目光冰冷的看着他說：“宋總。既然你做不到，麻煩以後就不要隨便說願意接受任何懲罰這樣的話。我會當真的。”
說完，我在不等越城的反映，快步走進奶奶的房間。房間裡的光線很暗，大白天的，也跟晚上沒什麼區別。還有一股味道。挺嗆鼻子的。用村裡人的話說，這叫老人味兒。或者叫死味。
我掩着鼻子往裡走，宋祈恩受不了這股味道。在門口站了半天。才走進來。
我沒理會他，徑直走到牀邊，蹲下來，小聲說：“奶奶。我是之之，我回來看你來了。”
奶奶躺在牀上，閉着眼睛，半天沒反映，我以爲她睡着了，起身剛想走。她卻伸出手。摸索的抓住我胳膊，聲音顫抖的問：“之之呀，小杰是不是跟你一起回來了？現在幾月，他還沒放寒假吧？”
奶奶說這話時，抓住我的手，不停的在我胳膊上摸索，良久，她嘆息的說了一句：“你比以前瘦多了，得多吃飯……”
我被奶奶的話說的一愣，過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奶奶這是糊塗了。忽然間，我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以爲和我爸關係緊張，即便我想奶奶，也很少回老家。偶爾想起來，纔會打個電話，每次問奶奶身體怎麼樣，嬸嬸們總會說老人家身體挺好，喜歡吃什麼，想要什麼。
聽到這樣的話，我多少都會給他們寄點錢，彷彿這樣，就可以彌補我良心上的不安。如今看看，所謂奶奶喜歡的那些東西，多半是落入幾個嬸嬸的口袋。
我正胡思亂想的感慨，門口響起腳步聲，片刻，一個穿着花裙子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樣子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進來的人我認識，是我堂妹易小舒，她手裡端着個打飯用的不鏽鋼飯盒，站在門口處，很驚訝的看着我。她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番，看我穿的光鮮亮麗，態度立刻就熱絡起來，她飯盒放在一張用磚頭墊着腿的破木桌上，走過來，拉着我手說：“之之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到我家去坐坐？！”
我看着易小舒，很清楚她爲什麼跟我套近乎，深呼吸，我強忍住沒對她冷眼想看，只是淡淡問：“小舒，奶奶生病了麼？”
易小舒並不想跟我討論我奶奶的事情，很輕描淡寫說：“人歲數大了，不就這樣！”似乎是怕我生氣，她說這話時，還是稍微收斂了下，她臉上的厭惡之情。
“我問你話呢！”我故意提高說話聲：“奶奶看上卻好像有點糊塗……”
易小舒見逃不過，就只得實話實說：“她去年得了老年癡呆，稀裡糊塗的，不過你放心，她還記得吃飯，應該還能活很長時間！”
易小舒最後一句話，讓我徹底冷下臉，可她根本沒察覺，拿着飯盒走到奶奶牀邊，然後放下，撇着嘴巴說：“這是午飯。”
沒等我反應，易小舒又拉住我胳膊說：“之之姐，去我家吃午飯吧，正好我媽今天去鎮上買了不少好吃的……”
她說這話時，目光不斷的往宋祈恩身上瞄，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樣子。
“不去了。”我態度徹底冷下來，端起放在牀邊，奶奶根本夠不到的飯盒，找了個破板凳坐下。
易小舒見我這樣，又撇了撇嘴，然後說：“之之姐，你不吃飯這位哥哥也要吃飯呀……”
還沒等她話說完，宋祈恩就不耐煩的開口說：“我們來的時候吃過了。”
易小舒愣了下，再找不到什麼藉口，跺跺腳，轉身跑了出去。等她跑出去，我才站起身，站在門口，往院子裡看。易小杰懷裡抱着個相同的飯盒，還在傻樂，根本不知道吃。
我嘆了口氣，看看易小杰，又回頭看看奶奶，平日裡，他們大概就是這樣自生自滅吧，心中感嘆，眼淚溼潤了眼眶。
宋祈恩見我這樣，從房間裡出來，先是大口的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然後走到易小杰身邊，拿起飯盒，用勺子餵飯給他吃。
易小杰根本不知道吃，吞到嘴裡，又吐出來。
“宋總，這活你做不來，等下我給我奶奶喂好飯，再給小杰喂，你累了的話，就回去吧。”
宋祈恩像是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仍舊固執的給易小杰餵飯，他一開始有點急躁，但慢慢的居然有了耐心。
他見我還傻站在門口，側頭看我，嘿嘿笑了兩聲：“易之之，你讓我去死，我可能真做不到，不過，這個我想我可以嘗試做……”
沒等宋祈恩把話說完，我便轉身進了房間，心情越發沉重。我餵奶奶吃完那勉強很下嚥的午飯，她又開始絮絮叨叨的問：小杰回沒回來？他說等大學畢業了，就回來的……
她說這話時，我目光忍不住看向門外，宋祈恩還在給易小杰餵飯，我下意識嘆了口氣，易小杰以前也總會念叨奶奶，如今兩個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卻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收回目光，我騙奶奶說：“奶奶，小杰學校課多，忙完了就回來看你。”
“小杰那孩子也是可憐，你也可憐，老爹那樣，又死了媽，就是我這個老太婆，一直不死，活着惹人厭……”
我放下手中的飯盒，聽着她蒼老的聲音，頗爲感嘆，她只是腦子糊塗了，其實心裡跟明鏡一樣。
“奶奶，我扶你起來去曬曬太陽吧。”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試着跟她溝通。
她沒反映，我伸手去扶她，她身上瘦的，只剩下一層皮，覆蓋在骨頭上。奶奶身子的另一邊放着個東西，我伸手摸摸，感覺像是書。
拿過來看，發現是一本日記。易小杰，平日雖然總是嬉皮笑臉，但他內心深處是孤獨的，所以他喜歡寫日記。
奶奶實在是太瘦弱，我不忍心再折騰她，最終放棄了扶她出來曬太陽的計劃。拿着日記走出房間，宋祈恩已經給易小杰喂完飯，正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我假裝沒看見，在院子裡找了個石墩坐下來，開始翻看易小杰的日記。其實他日記也沒什麼內容，都是些日常瑣碎的事情。看到中間，有篇日記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就一句話，謝謝你，姐姐。
看着這句話，再看看時間，我努力回想，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說出這樣的話。我在奶奶家住的最後幾個星期，易小杰也從南城過來玩，我不喜歡江媚，順帶也就不喜歡易小杰，平時我都不怎麼搭理他。
那是個炎熱的午後，我心情還不錯，就想着找易小杰出來，欺負他一下。結果我在奶奶家附近都沒找到他，我就自己去小河邊玩，我順着河走，到了一處挺偏僻的樹林子，平時奶奶都不讓我來這裡玩。
我正玩水抓魚的時候，好像是聽見易小杰的聲音。要是換做平時，我估計就當做沒聽到，可那天，我就鬼使神差的順着聲音往樹林子裡走。
走着走着，我就看見易小杰一張慘白的臉，光着｜身子站在那裡，身子瑟瑟發抖，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又看見個人。
是個女人，也光着｜身子，頭髮亂糟糟的，儘管我沒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但我還是輕而易舉就認出，她是我們村裡有名的女瘋子。據說是以前跟外村男人有不正當關係，被自己男人抓住了。男人氣的不行，先是將她一頓打，然後又把她送給村裡的老光棍隨便上，沒多久，這女人就瘋了。
瘋了之後，她時不時就會不穿｜衣服在村裡跑，偶爾遇到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她就去抓人家，脫人家衣服，猥褻人家。
村裡好幾個小男孩都被她嚇出毛病了，我當時看見她，就知道她是想對易小杰做那個，我當時第一念頭就是想跑，可我還沒轉身，易小杰就看見我了，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當時我猶豫了，最終我沒跑，而是從地上撿起塊石頭往那個女人身上扔，那女人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她轉過身憤怒的看着我，馬上就不管易小杰，快速向我跑來。
我啊的一聲大叫，撒腿就跑。女瘋子追了我一段路，就不追了，不夠等她在回去，易小杰也早跑了。但從那個時候開始，易小杰除了對我，對其她女性，明顯有了點排斥。童年發生的那個意外，讓他心裡到底是有了陰影。
我坐在石墩上長吁短嘆，宋祈恩走到我身邊說：“找人把你奶奶的房間收拾下吧，這地方住下去的話……”
他的話沒說完，我就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我點點頭，跟着他從奶奶家出來，找了幾個堂弟堂妹，許諾他們如果兩個小時內能把奶奶的房子收拾乾淨，一人三百塊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平時這些人都不願意去奶奶家，一聽說有錢賺，立刻就幻化雀躍，兩個小時不到，奶奶的房間就被收拾的乾乾淨淨。
我嬸子見我出手這麼大方，還燒了熱水給奶奶洗澡，一番折騰下來，屋子裡那股怪味少了不少。我又把家裡的叔叔嬸嬸，堂弟堂妹都叫來，指着宋祈恩買的東西說：“這是他給奶奶買的東西，你們都不許動！”
叔叔嬸嬸撇撇嘴，一臉不滿。宋祈恩賣的東西，自然都是好東西，他們纔不甘心給我奶奶用。果然，二審就嘟囔說：“那麼大歲數的認了，那裡吃用的了這些東西……”
我蹬了她一眼，淡淡說：“我樂意！”
衆人散了後，宋祈恩說，回南城找個醫生過來給奶奶檢查下，看看她身體到底怎麼樣。我覺得他說的沒錯，當天就跟他趕回南城。
宋祈恩直接開車帶我到希爾頓，推門往大廳走的時候，他說：“你住這裡，咱們還能有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停了下來，目光有些尷尬的看着前方，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