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心靈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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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王蕾聽見醫生說:“世界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剋的,人類太縱慾了,艾滋病就跟着來了,這也是上帝對人類的報復。知道古羅馬龐培城嗎?據說那個城裡的人荒淫到了無恥的地步,連牆上都貼滿了淫亂的壁畫,後來維蘇威火山爆發了,覆蓋了城市,將荒淫也遮掩了起來。這就叫因果報應。”
醫生很有宿命的觀點,但醫生跟王蕾說這種話,就讓王蕾感到自己的無地自容,好像這些事情是醫生有意說給她聽的。王蕾回想着跟自己做過愛的那些西方人的面孔,他們帶給她的是一種生命的愉悅,一種有別於國人的牀上功夫,一種性的多面體。
最初,她接受他們的時候,的確是接受着一種別開生面的生活,她在這新鮮的生活裡暢遊,感受着生命的激情和非同一般的滋味。就說那個具有非洲血統的混血吧,是他教會了王蕾達到高潮的辦法,也是他告訴王蕾男人用下肢思考,還是他更有可能地將艾滋病傳給了她。
讓王蕾不可思議的是,她在跟這些洋人做愛時從未考慮過艾滋病,也就是說她的思想里根本就沒有危險的概念,她只是一味地追求快樂,她認爲生命的進程中只有感覺的體驗才屬於自己。
如果在平時,王蕾會用很新潮的觀點反駁醫生,可現在她沒有力氣反駁了,醫生說什麼話都像風一樣在她的耳畔打轉,她由着這風聲攪擾她的心靈,她甚至想要是自己從前能聽到這風聲該多好啊,她一定將自己的耳朵清洗乾淨,把髒垢打穿一個洞,沁入她的心中,那樣她也許會潔身自愛一點,也許會有所禁忌一點,艾滋病很可能在她的生命原則面前怯而退步,甚至於找不到投機的縫隙。
可現在,一切都晚了,王蕾聽着醫生的話,就像聽着一種久違的教誨,她只有哭。
在醫院的病牀上,在點滴的輸入中,王蕾進入了夢境。好像是一片沼澤,最初進入她視野的是一片綠地,王蕾在這片綠地的邊際興奮地奔跑。她的左手牽着男朋友,他們跑進了綠地,狂歡着做起愛來。
就在他們忘乎所以的時候,綠地出現了一個深坑,不,確切地說是一片沼澤,他們身不由己地陷進去了,越陷越深,王蕾恐懼地喊叫起來,可四周沒有一個人理睬他們。完了,這下真完了。王蕾看着男友的頭已經被沼澤淹沒了,她大聲呼喊着,但她怎麼也喊不出聲音,她驚得渾身一抖。
輸液瓶在王蕾的抖動中沒有規則地顫動起來,王蕾睜開眼,發現醫生早已經不在了,她通身出了冷汗,仍讓她感到夢境的恐怖。她很想翻身換個姿勢,可輸液瓶把她固定了,她被限制在一個姿勢裡,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
王蕾只好靜靜地打量四周,先是雪白的牆壁,然後是椅子桌子,再然後是醫療器械,還有將她的身軀固定的牀位。
王蕾看着,一種悲哀之情襲上心頭,縱然她的從前是多麼的風光,縱然她有多少家資,有多麼美好的前景,現在她的所屬都是醫院和醫院裡的一切,在這裡可以決斷她的生死,決斷她在世上存在的時間,決斷她一切的一切。
細細想來,人的生命其實是一個非常脆弱的過程,即便信誓旦旦要做一切,可當上帝懲罰你的時候,生命便再也堅實不起來了,等待生命的只有消失。
現在,王蕾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她也無法左右這結局了,上帝的旨意,誰能扭轉?只是她不知道秦宇飛的將來怎麼辦,會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一直讓她擔心,如今越來越甚了。
秦宇飛——秦宇飛,她在心裡喊着,她聽見了自己心靈的哭泣。
秦宇飛得知王蕾因艾滋病死亡的確切消息已是兩個月以後,這之前他都以爲她回到美國,正在美國的公司裡料理事務。他甚至想王蕾應該帶着他一塊回美國,也許他可以做她的助手,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總比她一個人形單影隻好。又想,王蕾在美國也會有貼身男朋友,那是個耐不住
寂寞的女人,沒有男人陪伴的日子她一定不要。好在王蕾不會在美國滯留很長時間,她去匆匆,回也一定匆匆,國內的事情非要她當場拍板不可。
秦宇飛在王蕾離開自己的這段時間裡,與女富婆一起把文化街工程投標的事情啓動了,只等王蕾回來,拍板定奪。就在秦宇飛的企盼之中,王蕾的死訊傳給了他。
不可能,這不可能!王蕾明明是去了美國,怎麼可能死在大陸呢?
秦宇飛面對王蕾的死亡通知單,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他斷定是醫院弄錯了,在大陸重名重姓的人很多,因爲名字弄出笑話的事也經常發生。他就拿着死亡通知單跑到醫院,準備跟醫生理論,當他面對醫生嚴肅的面孔時,他驚呆了。
王蕾確實死了!
她的屍體停在單獨的太平間。秦宇飛隨護士到了太平間,掀開白色的圍單,他看到了已經死去的王蕾,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就面目皆非了。
昔日的風情,昔日的愛意,昔日的生活,電影鏡頭一樣一幕一幕從眼前掠過,他禁不住悲從中來,突然失聲痛哭。
護士提醒說:“先生,請您節哀吧。”
秦宇飛這才隨護士走出太平間,在醫院裡又辦了相關的手續,下一步就是屍體的火化了。
到了這會兒,秦宇飛才感到王蕾是個真正孤獨的女孩,沒有一個親人蔘加她的葬禮,她有沒有海外關係秦宇飛也一無所知。而秦宇飛僅僅是她僱用的男保鏢,她的後事只有他出面料理了。
秦宇飛感到納悶,王蕾患病住院爲什麼不事先跟自己打招呼呢?僅僅因爲她害怕孤獨嗎?還是有其他隱情?他想起,至今他尚未見到王蕾的病理報告,而這對醫院來說是起碼的工作失職。
秦宇飛找到王蕾的主治大夫,神情嚴峻地說:“我是王蕾僱用的保鏢,王蕾現在死了,我有權力詢問一下她的死因。而且醫院要跟我解釋清楚,是什麼病引起她死亡的,爲什麼直到她死亡才通知她的家裡。”
醫生看了看秦宇飛,認真地問:“你跟王蕾認識多久了?僅僅是主僕關係嗎?”
秦宇飛板着臉說:‘你是警察嗎?我現在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怎麼變成你審訊我了。“
醫生一臉無奈地說:“請你別擡槓好不好?我現在要問你一個事關你生命的問題,你要正面回答我。”
秦宇飛本能地反抗說:“死了一個不算,還要再拉上一個!”
醫生譏笑道:“非常有這種可能!”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秦宇飛逼近醫生。
醫生後退了一步,閃開秦宇飛呼出的氣息,他站在距離秦宇飛稍遠的角度打量着秦宇飛說:“講明白一點吧,你跟王蕾之間有沒有別的關係,特別是肉體關係?”
醫生話音落地,秦宇飛想立刻跳起來,他忽然意識到醫生問這個問題絕不是開玩笑,醫生是有的放矢,那麼王蕾的病一定是什麼帶有傳染性質的病,否則醫生不可能這樣問他。於是他急切地問醫生:“這話怎麼講?”
醫生仍站在原地說:“請你實話實說。”
秦宇飛低下頭,怯怯地說:“有這種關係。”說罷,仍把頭低着,怕醫生那種譏諷的目光。
“什麼?你再把話說清楚點!”醫生走近秦宇飛,一雙焦慮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臉。
“我跟她有那種肉體關係。”秦宇飛把剛剛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什麼時候開始的?一共發生過多少次?”醫生像警察一樣審問着秦宇飛。
秦宇飛想想說:“她剛回大陸的時候就開始了,多少次已經記不清了,差不多每天都發生吧。”
“完了!”醫生輕呼一聲,緩慢地閉上眼睛。然後他鄭重地向秦宇飛宣佈說:“你很可能被死者傳染了艾滋病,王蕾死於艾滋病!”
“什麼?!”秦宇飛的眼睛和嘴巴同時張大,一瞬間他感到世界萬物都在他的面前
變異了。王蕾死於艾滋病,也就是說他跟一個艾滋病毒攜帶者同牀共宿,她用她的錢買走了屬於自己的快樂,而他不僅奉獻給她快樂的時光,同時也把生命給了她。天哪!這是什麼性質的剝削啊?
秦宇飛發瘋地雙手擊打着自己的腦袋,如同一隻醒來的困獸,在屋子裡無能爲力地掙扎着。
醫生在一旁說:“請你冷靜,現在你需要做的是儘快去驗血,一旦發現艾滋病病毒,馬上住院治療。”
秦宇飛終是冷靜了下來,他絕望地看着醫生問:“跟這種病毒攜帶者發生幾次肉體關係能感染上艾滋病呢?”
醫生說:“五六次吧。不過,也有一次就傳染上的。”
秦宇飛內心猛然一陡,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被傳染上了。令他切齒的是王蕾早就知道了自己患了艾滋病,卻在知情的情況下一味地跟他發生性關係,她想拯救自己的生命,沒想到竟活脫脫把另一個生命毒殺了,她當了罪惡的殺手。於是,秦宇飛有點責怪地說:“醫院應該儘早把這件事通知我。”
醫生不擔責任地說:“死者王蕾從未說過她在大陸有性伴侶,她只說她來投資,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傳染源。我們怎麼通知你呢?”
秦宇飛使勁捏着手指,把手指捏得咯咯響。他想起一句話:最毒婦人心。
醫生讓秦宇飛去了檢測室,女化驗員抽了他的血,示意他在外邊等待。秦宇飛站了—會兒,兩眼直盯着女化驗員。不久,他的檢測報告出來了,果然呈陽性,也就是說他已被王蕾傳染了艾滋病。
“這不可能吧?”秦宇飛拿着檢測報告,看了半天,怎麼也不相信那上面的結果。他又走到化驗窗口,問女化驗員。
女化驗員說:“你以爲我會拿一個人的生命隨便開玩笑嗎?”
秦宇飛這才退了回來,一切都是真的了,也都不容置疑了。他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晃動着的東西都張大了嘴巴,向他發出一聲吼叫,是將他拖向地獄的吼叫,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不久的將來就會跟這個世界訣別。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物質,太多的繁華,太多的美女,還有他未曾認識的一切,他還沒有愛夠這個世界,他就要走了,真的要走了,誰也留不住他,就像王蕾,儘管她有很多的錢,可錢卻不能挽留她的生命。
想到王蕾,他痛恨地罵了起來:“你這個臭婊子!”他的罵聲最初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漸漸地這聲音就擴大開來,像放了擴音器一樣,在醫院的走廊裡迴盪。
許多人都圍了過來,人們在看一個精神失常的男人,一個瘋子!
秦宇飛猙獰着面孔說:“你們看什麼?你們以爲我是瘋子,我沒瘋,我要報復,要向一個女人報復,是她坑了我,我要報復啊!”
秦宇飛雙手擂着頭部,一種絕望的情緒將他推向人生的邊界,他在這邊界不知所以,他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人越聚越多了,人羣裡爆發着一陣又一陣的議論。
這時,醫院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工作人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質問着秦宇飛,想把他帶走,還想打110報警。
秦宇飛這時才警覺起來,他終於恢復了理智,感到自己是在一個很不安全的地方,這個地方隨時可以將自己收留起來,當做囚犯。
他立刻站起身,慌亂而又理智地解釋說:“沒什麼,是誤會了,我的腦神經受了點刺激,馬上就好。你們看,我現在不是好了嗎?”說罷,他拱手向四周打了個招呼,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秦宇飛逃出醫院,就開始打算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辦?在他的思維裡邊,對艾滋病還是有一種比較清醒的認識的,這是不治之症,是通向地獄之門,只不過時間決定着他生命的長短,他要在有限的生命時間裡,利用王蕾留給他的一切,向女人報復,向世界報復,他要嚐遍世界上他不知道的滋味,那樣他才能死而無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