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僞愛
“是嘛。”蘇詩輕聲說了一句,把蘇曦的杯子又放到她手邊。她想起,季峰死後焦凱的那次來訪。焦凱對她說了許多在她看來有些童名其妙的話,但讓她高興的是焦凱的態度,對她十分交心。從那以後,她一直覺得焦凱希望他們變成知己。但現在,焦凱進修這麼大的事,她這個知己竟然不知道。
“什麼時候回來啊?”她問蘇曦。
“你女兒去哪兒了?”蘇曦沒有回答,相反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去她奶奶家了。”蘇詩漫不經心地回答,目光卻一直盯着蘇曦,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蘇曦站起來,走近一個櫃子,看上面擺着的夫妻照。照片上的蘇詩笑得十分由衷,蘇曦好像覺得這世界已無規可循,但她知道,她不能把焦凱日記的內容告訴蘇詩。無論是誰都會像她一樣不願意破壞蘇詩所沉浸的感情。
“你們兩個真是幸福的一對。”蘇曦對着照片說。
“可惜不到頭。”蘇詩說,“焦凱對你也錯不了吧?”蘇詩問。
蘇曦回過身,對蘇詩笑笑,然後坐回到沙發上。蘇詩保養得極好的臉讓她覺得幼稚。
“怎麼說吶?”蘇曦含混地說。
“他到底對你怎麼樣啊?”蘇詩既然覺到了什麼,就無法停止繼續打聽,一直到什麼都清楚以後;她盯盯地看着蘇曦,發現眼淚慢慢地盈滿了蘇曦的眼眶。“跟我說說,到底怎麼了?要是你連我都不信任,還能信任誰啊。你一走進來,我就發現你不對勁兒。”蘇詩像個好演員,被自己設置的情境感染了。她的確感覺到蘇曦有些不對勁兒,但絕不是她剛剛走過來的時候。
蘇曦的淚水還是在蘇詩的真誠呼喚下流出來了。自從焦凱離開她還從沒向人直接宣泄過她內心的苦痛,童未明送她回家的那次,她並不是不想對他傾吐,但她無法在不是丈夫的男人面前哭訴,這就是她永遠的分寸。
蘇詩坐到蘇曦身邊,摟着她的肩膀,什麼話都沒有說。她知道一個女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需要什麼,儘管她幾乎沒在這樣的處境下呆過。“哭吧,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會好一點兒。”
蘇曦像孩子一樣哭了。
蘇詩默默地離開蘇曦,去衛生間給她取來毛巾。不用問,蘇詩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好像能讓女人如此哭泣的事只能是男人離開了她們。
“對不起,”蘇曦一邊抽泣着,一邊說,“我,我……”
“別說這個,你要是願意,可以在這兒住兩天,我反正沒事,可以天天陪着你。”哭泣的蘇曦在蘇詩眼中不再那麼高傲,讓蘇詩覺得她這會兒比那些根本不高傲的女人更可憐。
蘇曦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她歉意地對蘇詩笑笑。她的笑容顯得那麼無助,讓蘇詩有了自己是強者的感覺。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焦凱有了一個女朋友,我們分居了。”
“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同意分居吶?那個女的是誰?”
“我沒同意分居,是他自己走的。”
“他瘋了?分不清哪兒是裡,哪兒是外了吧。”蘇詩怒氣衝衝,彷彿是一個女俠,“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
“你太老實了。”蘇詩說。
“要是季峰還活着,他也許不至於走這一步。”
蘇曦思緒突然亂了,又在想自己的心事。
“你這麼說倒是提醒我了,”蘇詩還沒經過思考已經堅定地站在蘇曦一邊,也許是焦凱有了別的女人,再也不會跟她傾訴什麼,讓她覺得不舒服。“前段時間,焦凱來過我這兒一次。”
“是嗎?”蘇曦有些吃驚。
“他跟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爲什麼?”蘇曦問。
“也許你說得對,季峰的死讓他受刺激了。”
“他說什麼了?”蘇曦想到了焦凱的日記。
“什麼,人活着就是那麼回事,沒多大意思,他還覺得生活是一個大騙局,
沒有什麼是永遠有意義的。聽他這麼說,我還安慰他,我以爲你們吵架了。”
“那時候,他有這個女人了嗎?”
“我看還沒有,我問他,你怎麼樣,因爲我奇怪,他幹嗎跟我說這些話,而不去跟你說。他說,你整天忙患者,總有手術,他不願跟你談這樣的話。一方面他覺得你不喜歡不確定的感覺,另一方面,他認爲你的工作責任太大,不願給你添堵。他這麼說,我當時也就沒多想。”
蘇曦笑了笑,蘇詩馬上明白了蘇曦的用意,她說:
“是啊,這就是男人,說一套做一套,沒一個值得你信賴。對了,他當時還一個勁問我,是不是覺得生活有意義。我說,當然有意義了,上帝給了我季峰,他那麼愛我,雖然他現在把我一個人拋下了,我還是覺得生活有意義。”
蘇曦聽到這兒認真地點點頭,她開始欣賞蘇詩樂觀的生活態度。
“可他對我說,他沒想到我居然還相信奇蹟。”蘇詩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不敏感,好像在說與另一個人有關的事。
“我沒想到他認爲我和季峰之間的感情是奇蹟,而我覺得很平常。我問他,什麼對於他才能構成奇蹟,他說,凡是能長久持續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是奇蹟。”
“欺騙和謊言吶?”蘇曦插嘴說。
“對,我當時也是這麼問的,”蘇詩興奮地說,“他說,都一樣,如果不被揭穿,也是奇蹟。哎,你說他是不是怪怪的?”
蘇曦無話可說,她的思緒又轉到蘇詩身上,她現在也想不好了,她和蘇詩誰是更幸運的。
焦凱沒有想到他會再一次來海岸夜總會。上一次他和季峰離開這裡時,他想,他會一輩子迴避這裡的,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回到曾經讓你刻骨銘心的地方,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了回憶。
但是,這一次焦凱是陪公司的客人來的。焦凱的老闆殷偉吩咐,無論客人提什麼要求,一律滿足。在這個城市裡大部分人都知道海岸夜總會是以什麼聞名的,這些客人也不例外。
其實海岸夜總會是值得了解了解的,它和很多類似的娛樂場所一樣有很多小姐,但是格局裝飾上卻有與衆不同的特點。剛一進門人們得經過一條長而狹窄的走廊,走廊的兩面牆壁上潔白一片,沒有任王作爲裝飾的畫和照片。如果人們知道海岸夜總會是以小姐著稱的地方,會覺得這走廊有那麼點諷刺意味。走廊連着大廳,大廳裡的所有陳設,比如沙發等等都是米白的。和走廊一樣的是牆壁上也沒有掛畫,也許這兒的老闆被什麼女畫家傷害過。
大廳的正中是本色的木頭樓梯,樓梯的右邊是一個完全由玻璃製成的服務檯,不是常來的熟客應該先在這兒打聽一些必要的常識。大廳的另一角是一扇落地窗,掛着白色的半透明的窗簾,窗前放着一些單雙人沙發。在這些淺米色沙發上坐着五六位身着黑衣的小姐。她們的服飾各不相同,但都是黑色的。有的在看報紙雜誌,有的在聽隨身聽,有的就靜靜地坐在那兒,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焦凱和季峰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覺得她們像一羣吃飽飯沒事幹的黑鴿子棲息在這裡。
公司的客人也被這些小姐吸引得不行,試着往前湊。但已經有經驗的焦凱把立在旁邊的一塊小牌子指給他們看,上面寫着:請客人不要在此久留。
一位客人看後說:“你們這裡真是有文化啊,搞得就是有特點。”
焦凱不知該怎麼回答好,嘴上乾笑着,心裡想:文化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然後去爲他的客人定位子。一切該付的錢都付過之後,焦凱和客人一起往樓上去,有四位小姐也跟了上來。
焦凱再回頭看棲息的黑鴿子時,又有四位小姐補充了剛纔的空位。而這時,他的客人已經開始和小姐們搭訕,焦凱突然就很想念季峰。他說不清楚眼前的這些男人與他與季峰有什麼不同,但他知道他們是不同的。隨他來的三位客人已經跟着小姐們走了,焦凱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面前也站着一個姑娘。
焦
凱看她時,她對焦凱友好地笑笑。她的笑容讓焦凱感動了一下,因爲她的笑容友善淳樸。他對姑娘報以同樣的微笑,競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笑容也是訓練出來的。他遞給小姐二百元錢,然後說:
“你忙別的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姑娘接過錢,看看錢又看看焦凱,轉身下樓了。焦凱的目光卻沒離開她的背影,他無法想象一個剛剛對他發出那麼淳樸笑容的姑娘,怎麼可能一轉眼就用老鴇似的眼光瞥他,好像在對他說:你個小氣鬼。
“真他媽的傷害哦。”焦凱咕噥了一句。
焦凱知道他的客人要經過洗浴經過桑拿經過按摩的洗禮之後纔會走出各自的房間,帶着被揉開的神經末梢來找他。從現在到那時至少要兩個小時。他一個人去了設在夜總會裡面的一個名叫“靜吧”的酒吧,給王蕾打了電話,要她馬上過來。王蕾很興奮地答應了。
焦凱在上次他和季峰坐過的位子上安頓了自己,服務員走過來,他點了一杯“肯巴利”。這裡沒有音樂,代替音樂的是鳥叫。因爲只聽鳥叫不見鳥,所以吧檯的人總得回答這裡的問題:是真鳥還是機器鳥?
除了焦凱還有三個人,一個看報紙的外國人,和一對正神侃着的戀人。王蕾走進來時,那姑娘目光直接而呆滯地盯着王蕾看,好像王蕾沒有穿衣服,而這姑娘從中得到的啓示是:啊,原來不穿衣服也行啊!
“對不起,”王蕾一坐到焦凱對面就道歉了,“我要知道這酒吧是這樣的就不穿這身衣服了,給你丟臉了吧?”
“一點也沒給我丟臉。”焦凱說。王蕾的道歉讓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舒服。焦凱以爲能做真誠而必要道歉的女人已經很少,多數女人的道歉都是一種情調的裝飾品,像口紅被抹在脣上。
“你喝的是什麼?”王蕾問。
“肯巴利。”
“我也要一份兒。”王蕾對服務員說。
焦凱繼續看着王蕾的裝束,它很鮮活,把女人的可愛的優點都顯露出來了。
“你穿的上衣從前叫內衣,對不對?”焦凱打趣地問王蕾。
“現在倡導的是內衣外穿。”
服務員給王蕾端來了酒,順便從上到下看了一眼王蕾幾乎從不穿胸衣的乳房。
“下一步就該內褲外穿了。”焦凱說。
“這你就不懂了,時尚是內衣外穿,內褲不穿。”王蕾說完湊近焦凱,壓低聲音說,“我今天就沒穿。”
焦凱低頭看着王蕾的喇叭褲,腰部緊得要死,腿部鬆得要命,恨不得馬上抱起她,跑過所有的大街小巷,最後到達他們的牀上,狠狠的愛她。但他腦海裡的這個念頭還沒消失,季峰的樣子又進來了。焦凱沉默了,他好像不能忍受季峰的死亡。季峰總想自己還有時間實現夢想,他沒有爲死做任王準備,以爲自己離死遠着吶。
“你今天怎麼了?”王蕾摸着焦凱的手,關切地問他。“陪那些人讓你受刺激了?”
“沒有。”焦凱安慰王蕾地笑笑。
“你幹嗎不跟小姐們去做吶?”王蕾問。
“就是,我可能有毛病。”焦凱說。
“因爲我?”王蕾問。
“可能。”焦凱說。
“幹嗎呀,我纔不在乎你幹什麼吶?要是你去了,和那些牀上經驗豐富的小姐們學些招式,也許能讓我們的生活更多彩吶。”
“這麼開放啊?”焦凱逗着說,“要是,我再帶回去點多彩的病,你怎麼辦啊?”
“我不相信你能讓我躺在不安全的牀上。”王蕾認真地看着焦凱,讓焦凱感到這目光把一份沉沉的責任放到了他的肩頭。他的心裡涌起愛護王蕾的願望。
“你看見樓下的小姐了?”
“看見了,”王蕾說,“她們真黑啊!”王蕾誇張地說,兩個人都笑了。
“跟你的穿着比,她們是淑女,你是小姐。”
“好啊,你這麼說我,那我也只好將計就計了。從現在起,本小姐不免費了。”王蕾撒嬌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