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趙禎怒氣勃發,一雙手指指指點點,怒斥道:“朕御極四方,不敢有絲毫懈怠,你們倒好,不想着爲君父解憂,反而四處遊玩,這是臣子本分嗎?”
御書房內,文彥博、賈昌朝、唐介、陳執中、韓琦、富弼、未央等人排排坐,卻沒有分果果。
老文與老賈一臉的雲淡風起,唐介與陳執中想笑又不敢笑,韓琦、富弼等人,木然着一張臉,但是眼神中的幸災樂禍,怎麼也掩飾不了。
未央低眉順眼,由着皇帝訓斥,皇帝身邊的老陳琳,身軀弓的更深了,垂着一顆皓首,眼角瞟想未央,兩人一陣的擠眉弄眼。
待皇帝的怒氣發泄的差不多了,未央才大着膽子道:“陛下,實在是蓬萊發生了一些事情,非臣不能解決,雖然耽擱了些許時間,但是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趙禎冷笑道:“滕愛卿病重,你若是上表,朕能不讓你回去?你私自離開開封,已經犯了大罪,朕罰你一年俸祿,以示懲戒。”
“謝陛下。”
文彥博等人差點沒閃了老腰,大臣私自離職,這可是大罪,不說去官戮職,那也得有點像樣的懲罰,罰俸一年?對於未央這個傢伙來說,連撓癢癢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是隔靴搔癢。
不過沒有人對於這件事發表任何意見,未央雖然官職比他們低,但是變法的事情,還要靠着他,暫時還不能翻臉。
他們更關心的是滕子京病重這件事情,聯想到王家與崔家的滅門慘案,不由不懷疑這其中的關聯。
君臣又商議了一會變法的事情,便各自散去了。
如今已經進了十一月份,今年的目標,便是京畿之地的新法實施,如今看來,頗爲順利,除了宗室條例頒佈之後,那些宗室紈絝鬧了幾場,但是胳膊終究是拗不過大腿的,所以也不算什麼。
北方的十一月份,已經頗爲寒冷,未央從蓬萊到開封欣賞了一路的雪景,實在是沒有心思再看這開封的景色。
他關心的是大相國寺的事情,於是他直接來到了開封府衙,召集了相關人等。
負責大相國寺問題的,是未央的狗頭軍師,也就是所謂的師爺田堎,這傢伙與以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法,權力這個東西確實是個好東西,原本怯懦卑謙的一個人,如今變得意氣風發,溫潤如玉,不熟悉的人,根本就不會把他與以前的田堎,認爲是一個人。
田堎、東方風華、魯常,還有未央現在的親衛頭子王慶,幾個人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未央翻看完卷宗,不由大皺眉頭。
“怎麼回事?大相國寺的田產,爲何沒有收了?還有那些和尚,怎麼又放回去了?”
田堎當即道:“大人,本來我們已經全部查收了大相國寺的一切財產,但是大人離開的急,政事堂有人發了話,讓我們把和尚放回去,說是百姓們需要一個精神寄託,放那些和尚回去唸經去了。”
“那田產呢?”
“宗室之中的一位大人物,還有政事堂的一位相公親自出面,逼迫我們交出來。”
未央勃然大怒,“一羣混賬東西,老子辛辛苦苦,就是爲了把大相國寺幹掉,這些蠢貨竟然原樣歸還!告訴我,是哪個不開眼的!”
田堎看了一下自己的幾個同僚,猶豫了一下,不得不說道:“濮安懿王趙允讓趙王爺,樞密副使富弼富相公。”
未央冷笑道:“讓你們交出去,你們就交出去了?他們要面子,本府不要的嗎?”
田堎頓時冷汗滾滾,身爲幕僚,沒有主家發話,就擅自做主,這是大忌。
其他幾個也不再坐視,東方風華率先開口道:“二郎,這事怪不得老田,那富弼看似老邁不堪,但是卻頗有聲望,你又不在開封,他與趙王爺同時施壓,老田又怎能扛得住?當時是我們幾個一起商議的,覺得還回去也不是什麼壞事。”
“風華兄,此言怎講?”未央依舊不滿意,對於這些傢伙破壞自己的大計,頗爲不爽。
東方風華笑道:“無論是宗室,還是保守派,雖然看似在支持變法,但是未必就是真的支持。
你離開開封,給了他們機會興風作浪,可惜他們眼窩子淺,只看到了大相國寺。
既然他們不服,你又回來了,自然要殺人祭旗的,一位王爺,一位相公,想來足夠二郎祭旗了。
只要拿下這兩人,震懾住宗室與保守派,你的變法,將會更加順利,最起碼他們整幺蛾子的時候,會想一想,自己有沒有這兩位的地位與人脈,腦袋還能不能安穩。”
未央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們真是會給我找事幹啊!平平安安的不好嗎?已經殺了不少人了,實在是不想再造殺孽。
不過風華兄說的對,宗室龐大,勢力雄厚,可以直達天聽,聖人雖然聖明,但是總有思慮不周之處,打壓一下也是必要的。
至於富弼,容我想想。”
未央對於富弼,還是存有一定的好感的,輔弼才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而且他的才能不用說,在大宋是頂尖的,而且實心用事,無論是大小官職,都把治下治理的妥妥當當,慶曆二年出使遼國,以增加歲幣爲條件,據理力爭,拒絕割地要求,又與范仲淹一起變法,雖然後來變節了,但是他在變法之時起到的作用,不可磨滅,而且富弼多次出使遼國,對西夏情形也十分關注。在未央未曾橫空出世之前,他利用自己對宋、遼、西夏三國關係的透徹瞭解,助宋朝撬開遼夏同盟,使宋、遼、西夏三足鼎立的格局逐漸穩定下來。
所以對於富弼,未央還是想爭取一下的,最不濟也想着讓這位老臣,安穩的退下來。
未央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經過王家崔家的事情之後,他似乎變了,沒有以前那種狠戾勁了,反而處處留有餘地。
不過對於富弼此人,未央考慮的還要多一些,畢竟富弼與自己的恩師範仲淹,是至交好友,雖然變節了,但是范仲淹每每提起輔弼,總是唉聲嘆氣的,顯然兩人的感情非同一般。
畢竟是多年的老夥計,雖然立場不同,但是那份感情依舊在。
未央回到家裡,正打算陪陪自己將要臨盆的妻子,和懷胎一月的妻子,文彥博的拜帖就遞了進來。
未央咂摸了一下嘴巴,這老狐狸一向是無利不起早,自己與他交鋒數次,雖然略有小勝,但是這老狐狸卻有把劣勢轉換成優勢的本事,每次都能恰到好處的獲得各種利益,讓人不容小覷。
不過今日這老狐狸來幹什麼呢?莫非?
未央眯起了眼睛。
不大會,文彥博笑呵呵的走了進來,他身量極高,長相雖然算不得俊美,但是在中年大叔之中,也算是風度翩翩,儒雅非常,實屬帥大叔一枚。
“然正啊!”
文彥博剛剛開口,未央就笑道:“寬夫兄所來何事?”
文彥博勃然大怒,“老夫乃是當朝首相,與希文兄平輩論交,論資排輩,你都該叫一聲伯父。”
未央撇撇嘴,不屑道:“老傢伙,咱們兩個就不要來這些虛招子了,誰還不知道誰?還伯父?叫你一聲寬夫兄,是給你面子。”
文彥博的厚黑臉皮,已經修煉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了,當即面色一變,笑嘻嘻的道:“咱們各論各的就是?你我同殿爲臣,稱老夫一聲兄長倒也當的。”
“好了,直接說吧,啥事!”
未央現在不太喜歡跟老狐狸打交道,滿朝都是老狐狸,勾心鬥角,你來我往,天外飛仙,羚羊掛角,各種招式,讓你目不暇接,饒是未央自負才學,也得小心應付,他感覺自己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這些老狐狸玩死,不如干乾脆脆的來的舒爽。
文彥博不滿的道:“規矩!規矩懂嗎?大家都是這麼高來高去的,你偏偏要直指核心,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未央伸手一指大門,“對不起,您老人家想玩,自己玩去,本府還有要事,不奉陪了。”
文彥博連忙道:“別啊,我此來有要事。”
“你倒是說啊!”
文彥博悠然道:“滕夫子遭人下毒之事,我已經知道了。”
未央雙眼頓時放出冷厲的光芒,看着文彥博。
文彥博絲毫不懼,正色道:“此事我略知一二,但是沒有提前與你說,卻是我的不對,索性滕夫子安然無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未央涼笑道:“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寬夫兄?”
文彥博搖頭道:“咱們實話實說吧!當時崔家來找過我,提出了優渥的條件,但是被老夫一一拒絕了,老夫已經位極人臣,這輩子就這樣了,能爲大宋做點實事就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們被老夫拒絕後,又找了誰,老夫就不知道了,但是老夫猜測,不外乎那麼幾人罷了。”
“誰!”未央咬牙切齒,實際上心中一驚有了計較。